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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第零卷宸翰宗 0 起始點

霜松茶 | 2022-12-03 21:10:39 | 巴幣 490 | 人氣 240

完結第零卷·宸翰宗
資料夾簡介
莫大宗主在前去收徒的路上,不小心撿到瀕死的女孩,從此魔生被攪得天翻地覆。

女孩呆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地盯著家門。

現今正值寒冬,外面風雪交加,北風透過縫隙鑽入屋內,在破陋陰暗的木板屋內肆虐,她卻似渾然無覺,饒是手腳都凍得青紫了,仍雕像般地呆坐著。

她已經維持這姿勢三天了。

自從上次村民圍住她家,威脅她若敢再踏出院子一步,就要將她活活打死,折斷手腳沉到河裡,已經過了三天。她就這麼坐著,躲在自己兩坪的小世界裡。開始是怕得不敢出去,後來是痛的,再後來,連痛覺也沒有了。

至少我可以去找阿娘了,她想著。我守住了我們的家,還將辱罵阿娘的醜八怪爆打了一頓,阿娘不會怪我的。

以前她阿娘外出覓食歸來時,會挽著藍子推開破舊的小木門,先笑著喊聲「寶貝」,才款款進門。她等會定也會這樣來接我,女孩想著,不過我沒力氣幫她提東西了,娘得先來抱我。想到溫柔的娘親,飢餓和寒冷麻木的感覺似乎都無所謂了,她眼神渙散地望著門口的方向,漸漸期待了起來。

莫宇帆推門而入時看見的就是這幅落魄景象。

看著女孩的情形,他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開口。

女孩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緩緩行至身前蹲下,與她平視。光照得她很不適應,想要抬手遮擋,卻發覺手一點知覺也無。

「你是死神大人嗎?」

住在村西的醜八怪說過,像她這樣年紀的小孩子,死前如果沒有親人來接,就會被面目可憎滿身爛瘡的怪物吃掉魂魄。

「可是你一點也不醜,也沒有獠牙,可好看了,是個大美男。」

想著想著,她不自覺地將心中想的說出口。

「恆山派莫氏宇帆,宸翰宗宗主,不是死神,妳大可安心。」

「這樣啊。」

女孩聽了,竟覺得有些失落。要是能被這麼好看的死神大人吃掉,也比待在這裡腐爛得好,她想。她可是一刻都不想繼續待在這村子裡了。

莫宇帆見女孩反而浮現濃濃的失望神色,不禁啞然。正要開口,女孩又倏地抬頭,以冀望地看著他,弱弱地問道:

「那你能帶我離開這裡嗎?」

那絕望中帶著渴望的神情刺痛了他。愣神片刻,他微微頷首。

「是有此打算。」

對方睜大雙眼,不可置信。

「只是我們馬上就要離開。能走嗎?」

聞言,女孩撐了撐身體,腿腳卻是使不上力,飢寒交迫之下,身體早已沒了知覺。她臉色更加蒼白,不敢回應,只眼巴巴地看著莫宇帆,生怕他一轉身就不見了。

莫宇帆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接著將她的腿擺正,幫她推拿活血。待她能動後,男子從懷中掏出一物。

「拿著。」他說,遞給女孩。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見是片乾枯的樹葉,上面畫了些不明所以的線條,組成一幅簡單優美的圖案,忍不住摸了摸。

指尖划過圖案,頓時感到一陣溫熱撲面而來,將手烤得熱烘烘的。

「好暖…...」

莫宇帆的手一頓。

人類的小孩兒,為何能夠使用他的符?

看這孩子的神情,顯然不知此符為何物。原是他怕幼童行不了遠路,拖慢行程,便準備了這符,並提前將魔力封入符內,待行路時拿給孩子們用。操弄紋符需要相應的技巧,符文師不只需要打下紮實的基礎,還很看天份。門派中位列前茅的宗師們也少有符文師。

雖說此符中注入了他的魔力作為燃料,但若是毫無天分之人,連催動也是無法。只摸了一下觸便激發了符中的力量,可謂天賦異稟。

他脫口而出:「要不要做我宸翰宗的子弟?」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意外。一直以來他獨來獨往,孤僻地躲在小恆山上。近年長老會頻頻催他收個徒弟,現東南元氣大傷,人丁單薄,知識的承傳也是義務之一。他也不甚在意,喊了師侄梓柷幫他相看,自己倒是不管不問。

直到去年,師父交代他在聞溪河畔一帶尋找一位女子,想辦法「請」回山中,不論任何手段。

正好師侄給他的推薦名單上,管理聞溪縣的望族寒氏,家中嫡系十六子父母雙亡,但勝在「血統純良,品性優秀」——雖然他不懂只躲在家裡玩泥巴的孩子要如何獲得這種評價,甚至懷疑師侄只是把被擄走也沒人關心的人選統計起來,直接做成一張名單遞給他。總之,根據各項方式不明的評估統計,此人非常適合帶回家,代替他繼承衣缽向門派交差。他打算兩件事情一併辦了,早早發了信函給寒氏一族,提前動身前來聞溪河畔,執行師父交派的任務。

只是,根據他打聽到的情報,那女子幾年前就病死了,只留下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過著乞兒般的生活。

師父並未明說他的目的,只吩咐找到了人帶回家中,想來是很重要的事。他決定先把孩子帶回去,待師父下次出現再問問。

關於這對母女的來歷,他有心打聽,村民們卻避而不談,彷彿多說兩句都會污了嘴。真不知女孩這幾年是如何過來的。

人類的孩子太過孱弱,失去年長者的保護後很難獨自存活。當年大師兄有教過。

他們一門師兄弟妹全是孤兒,拜師之後一直住在離恆山主峰遠上加遠的小玉峰,自從搬去小恆山後,他連自己的門派都不回,鮮少和大族打交道,不想和任何勢力有過多牽扯。是以一時興起想要收徒,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孩子還這麼小,又沒了母親庇護,就當給她個身分保平安。若是個孽的,逐出師門便是。

徒弟這種東西,一個也是收,兩個也是收。反正他師父只讓他將大人請回門內,卻沒說孩子該如何處置。

「這個,要這麼用。」

他握著她的小手,緩緩催動符力,女孩感到體內湧出一陣陣暖流,凍得僵硬的手腳也逐漸恢復知覺,不到片刻便重新站了起來。

「感覺好些了嗎?」

「嗯!身體好輕,好像羽毛。」

女孩不可思議地讚嘆,舉著小葉片不停翻看,男子聞言輕笑:「妳叫什麼名字?」

女孩定格了幾秒,小口半張,沈默半晌才答:「我沒有名字。」

莫宇帆沈吟片刻,指著女孩手中的樹葉緩緩說道:

「妳手中的符名為羽符,可令人感到輕盈溫暖。既然妳我因它結緣,以後就喚妳『羽』。」

羽兒聞言,鄭重地跪下感謝他賜名。見她如此行禮,莫宇帆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那位已故的母親是個什麼人物?按照村民們所說的,她撒手人世時女孩也才三四歲,如此年幼便教導得這樣好,或許也是出自知書達禮的世家。

更怪的是,這樣的女子,為何會不為孩子取名。

恍神之間,羽兒已經重新跪下,再次向他磕了三個頭,算是行了拜師禮。姿勢不甚標準,卻看得出是真心誠意。

「恆山派莫氏宇帆,從今開始,是你的師父。」

他心中覺著滿意,面上仍是淡淡,俯身將她扶起。

「有什麼要收拾的嗎?」

她毫不猶豫地搖搖頭,屋子連看都沒看一眼。

「那就走吧。」

往外走了兩步,女孩卻未跟上,只在原地抓著裙襬躊躇不前。他有些不悅地挑眉。

「還有未了之事?」

「不是……他們說……要打死我……」

莫宇帆沒想到是這個原因,愣了好一陣,接著發出一聲冷笑,很是不屑。

「怕什麼。有我在,他們休想動妳分毫。」

看見女孩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他拉下臉準備發怒,轉念一想,又覺得與孩子計較並無意義,只得回過身來。

「妳要是怕,就牽著我的手。」

羽呆呆地看著他。

容顏模糊的男子擋在她和風雪間,朝她伸出手,微光灑落在他的肩頭,宛如天神下凡。

她握住他的手,任他牽著行入風雪之中。

「記著,以後妳便是宸翰宗宗主的長徒。不要讓旁人隨意欺侮了去。」

淡漠的囑咐從風雪中飄來。羽眼眶一熱,趕緊低下頭。

「嗯,師父。」

與此同時,另一邊,聞溪縣縣城郊區,寒家大院門外。

寒家嫡系十六子,寒易天,從天還未亮就盛裝打扮站在家門外。

身上穿著的華服很重,讓他有點喘不過氣。這是家裡幾年來第一次給他縫製的衣服,他從來沒有穿過正裝,平時習慣了鬆垮的布衣,華服的拘束感令他感到煩躁異常。一旁站著掌家夫人的老僕婦,還有打著哈欠、滿面不耐、據說是他的堂兄的某個生物,家中的老十五。從幾個月前聽說他被恆山派內定,老十五就使出渾身解數找他麻煩,想要奪走這個名額。今天是預定拜師的日子,老十五一早就跑來湊熱鬧,希望能博得高人的青睞。

拜入師門之事,從頭到尾都和他本人的意願無關。他只是躺著就被人像挑菜一樣夾起來而已。素未謀面的大宗高手,神來一筆指定要落魄家族的小可憐做首席弟子。一時間家族議論紛紛,大家都說他運氣好,明裡暗裡投以各種異樣的眼神。狗屁的運氣,不外乎就是想要好拿捏的,方便隨意使喚又任勞任怨,連他這樣的小兒都明白的道理。可憐這個總愛刁難他的生物就是看不透,硬要在這兒白白吹一整天的寒風。但是正好,他也需要一個好用一點的身分。要是這個未來師父肯用心栽培,他也不介意當個「好拿捏」的徒弟,若是……

旁邊的人又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

寒易天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聲,為這個生物的智商點了一根蠟燭。他不想在這些人面前露出弱象,強行壓抑著內心的翻騰,目不斜視地站著。精緻小巧的臉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淡灰色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淡淡的眉毛,木著面孔冷冰冰地朝向路口等待,一動也不動。

在打了第八十八個哈欠之後,眼角沁淚、滿臉疲倦的老十五不耐煩地提議:「大概是路上耽擱,一時半刻也不會出現,不如你先回屋內等候吧。」

「不了,十五兄,謝謝你的好意。」寒易天揚起小臉,忽略自己逐漸發麻的雙腿,朝稍高一頭的老十五擠出笑容:「準備要做人弟子的人了,怎麼能連這點苦都吃不起?我想給新師父留下好一點的印象。等等是應該的。」

年邁的僕從皮笑肉不笑:「少爺能有這樣的覺悟,那是再好不過了。」

老十五嘟噥幾聲,不再說話。

光影漸移,不知不覺時間已來到正午。太陽幾乎升至頭頂,兩道身影才從道路的另一端逐漸顯現。

看到被男子抱著緩緩朝他走來的女孩兒,男孩的表情從冰天雪地變成驚天驟雨,淡淡的眉毛向上揚起,一雙丹鳳眼爭得渾圓,露出裡邊琥珀色的眸子。

女孩頭髮散亂,外型憔悴,被裹在男子素白的外衣之中,從袖襬下伸出兩隻小腳。赤裸的腳板又青又紫,沾著碎石,有些許破皮,隱隱散發出令人退避的味道。她一手攏著外衣,另一手捻著一片枯葉,困倦的眼皮半瞇,靠在男子的肩頭,反覆把弄著繪有優美紋路的葉片。

莫宇帆來到三人面前站定,視線掃過,停在睜大了眼睛傻站著不動的寒易天臉上,微微皺了皺眉頭。

氣氛有些肅穆,風兒呼嘯而過,捲起細碎的雪沫。老十五頻頻寒易天朝擠眉弄眼,男孩卻像是失了魂似的,半點反應也沒有,方才的要強和機靈勁兒蕩然無存。

最後是老僕率先打破寂靜,朝男子躬身行禮。

「恭候多時,宗主大人。您一路行來,想必路途辛苦,不如先進去喝杯熱茶──」

「不必。」莫宇帆冷淡地打斷。

他懶得寒暄,本打算互報家門後立刻讓男孩就地行禮,然後打包帶走。老僕彎著腰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即將成為他弟子的男孩。身處漩渦中心的寒易天卻渾然不覺,沒見到老十五頻頻對他使的眼色。比起即將成為他師父的男子,他眼中只有被男子抱在懷裡的女孩。

羽察覺到視線,抬起頭來,對上的便是一雙清澈瑰麗的雙眸。琉璃似的眼珠,佈滿冰晶般的切紋,在正午的耀陽下,周遭的銀白世界被襯得黯然失色。

她眨了眨眼睛,被看得有些侷促,扭頭將求助的視線投向自己的新師父,悄悄地避開了睜著眼錯愕地盯著自己的可愛小男孩兒。

莫宇帆的手微微一抬,將懷中的女孩往上顛了顛,抱得更牢了些。

「恆山派宸翰宗莫氏宇帆,宸翰宗大弟子羽。」他開口自報家門,忽地想到家族間多有門第觀念,垂下眼「體貼」地補充了一句:「你若入我門下,她就是你師姐。」

三人都變了臉色。那老僕婦的臉拉了下來,寒十五朝著族弟投去嘲諷又快意的眼神。至於寒易天……

「好了,行禮吧。」

一旁的老僕婦豎起眉毛:「宗主,當初您可是承諾寒家,十六少爺拜入您門下會成為宸翰宗的掌門大弟子。」

莫宇帆神色淡淡地看著男孩:「若是不願——」

沒等他說完,男孩跪倒在地,急不可耐地磕了三個響頭,仰起首甜甜地喊了一聲:「師父。」

這可是他的自信角度,從小靠著這招橫行聞溪縣城,男女老少通殺,至今為止百戰百勝。

莫宇帆平淡地「嗯」了一聲,絲毫不理會一旁眼神希冀的青年以及沉著臉的家僕,拎起男孩的衣領拖走了。

寒易天露出兩顆小白牙,燦笑著朝族兄揮揮手:「十五兄,拜拜。」

莫宇帆懷中的羽一臉茫然,從頭到尾未弄清發生什麼事,事情就已經結束了。待她緩過神來,三人已行入林間,紛亂的光影不斷錯身而過。小男孩被新師父牽在身後,走得踉踉蹌蹌,一隻手努力地提著繁重華服的衣襬,用柔軟的視線小心翼翼地瞅著她看。

她看了看男孩身上很重的服飾,又看看自己手中的葉片,朝下方伸了過去。

「給你?」她試探著問。

男孩愣了一下,步伐慢了下來,差點被扯得跌倒在地。他也不著腦,面對新師父投來的警告視線,只是討好一笑。就在羽以為自己闖禍了,準備開口道歉時,男孩鬆開衣襬,朝她咧開燦爛的笑容,伸出手接過枯葉。那瞬間,琉璃珠般的琥珀色雙瞳像是墜落的星辰,迎著女孩臉龐的亮了起來。

「謝謝阿姐。」他軟綿綿地說道。

***

月餘後,小恆山內,宸翰宗。

山嵐繚繞,通往山外的樓梯籠罩在白霧裡若隱若現,周圍沒有院牆,只有兩根石柱充作山門通往清寥的廣場。霧氣和樹林邊界在山腰間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裡面看著空闊平坦,外邊卻是朦朧縹緲。

嬌小的女孩站在山門後面,巴著柱子偷偷往下望。

「阿姐,妳在看什麼?」

嬌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羽轉身看見穿著寬鬆白衣的男孩提著衣袍下襬,淡灰色的髮絲貼在額上,琥珀色的琉璃眼正好奇地盯著她。

這是她新認識的小師弟,叫做寒易天,幾天前兩個人一起被師父帶回小恆山。這兩天她走到哪裡,小師弟就跟到哪裡。

她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醒來之後身上的傷痛都不見了。師父帶著他們在四處轉了一圈,之後就不見蹤影。臨走前,師父說不可以出山門,不可以進書閣,不可以進有霧的林間,其他地方都可以去。她初來乍到,剛開始只敢在新住所附近探索,幾天之後擔子也大了起來,住的地方摸了個遍之後,就開始往別的區域探險。

那天師父抱著她走上蜿蜒的階梯時,林間有奇異的身影越靠越近,從步道兩旁隱約探出頭來。牠們身形似馬,腿上沒有毛,只有堅硬的鱗片,身上好像流淌著七彩的流光,煞是好看。她正想要細看的時候,師父抬袖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很好奇,只是新師父吩咐過不能踏出山門,所以她只是躲在門邊悄悄往下看,能不能再看到那種奇獸。

等了一個早上什麼也沒看到,她腿也站得酸了,覺得有點膩。這個小師弟又黏上來,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

「那個,我好幾天前就想問了。」她歪頭想了一下,確定自己的常識應該沒有錯:「我們是拜在同一個師父底下的,你不是應該叫我師姊嗎?為什麼你老喊我叫『阿姐』?」

小師弟奶聲奶氣,帶著鼻音用撒嬌的語調問:「阿姐,你不認得我了?」

羽把手背在身後,繞著他轉了兩圈,上下打量。

「我們認識嗎?」

師弟突然愣住不說話了,只是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一臉的委屈,無言控訴。他雖然生了一雙丹鳳眼,但活靈活現,臉蛋兒又小,眼睛看起來又大又圓。

「我怎麼不記得我認識你?」羽狐疑地說:「你長得這麼可愛,我應該看過一次就不會忘──喔,我想起來了!」

師弟的臉亮了起來。誰知道她下一句說出來的是:「前年阿娘帶我去隔壁小鎮上看燈會的時候,我見過你坐在小花車上!」

小師弟呆滯片刻,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轉身跑走了。

說錯了嗎?!

羽錯愕地目送新師弟頭也不回地跑開。她站在原地,抓耳撓腮,努力了半天也沒想起什麼來,決定放棄思考繼續去探險。

邊界四處瀰漫著濃濃的霧,來到小恆山這幾天,她還沒看過晴天。今日的探險只是在附近走了一走。在書閣的後面,有一條通往後山的登山步道,厚重的雲層勾住山峰,有些地方暗自湧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爬,看起來很是嚇人。她只是悄悄看了一眼,沒敢上去。

院落與院落之間互相離得很遠,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她在天色暗到幾乎看不見路之前回到了住所。他們住的小樓地勢稍高,半隱在山林間,從稀疏的樹林隙縫可以遠遠看見山門廣場和大殿的輪廓。住所有個風雅的名稱,叫做「小寒舍」,建築的風格和其他的小院不同,是由大片潔白的石頭砌成,兩側的柱子被繁複的紋刻包覆。她推門進去,正對著門的是一間客廳,兩旁有樓梯向上,抬頭能看得見二樓的走廊。她和師弟的房間分別在二樓的兩側。

用膳的時間已經快到了。師弟一個人坐在大廳,前面的木桌上已經擺著簡單的素菜小點。他們一天只吃一餐,時間固定在傍晚時分。這幾天快到用膳時間之前,回到這間小廳就會有吃食擺在桌上,也不知道是新師父送過來的,還是經由其他途徑出現的。這個地方有好多她不理解的驚奇之處,她覺得就算真的有個房間每天自動生出新的食物,好像也不是奇怪。

小師弟面朝桌板,鼻頭和眼瞼紅紅的,從頭到腳散發出一股萎靡的氣息。他看也不看羽的方向,但是等到羽落坐之後,才默默拿起溼毛巾淨手,顯然之前是在等她回來。

羽抓著椅子挪了兩下,湊近他問:「喂,我真的認識你?」

小師弟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說嘛,拜託啦。我真的不知道。」羽又挪了一寸,用肩膀推推他:「你什麼都不說,我不是更想不起來?」

「妳還給我取了小名。」他可憐巴巴地控訴:「妳以前都叫我『韵兒』的。」

「為什麼?你不是叫寒易天嗎?」

「妳取的,我怎麼知道?」小師弟炸毛了,氣鼓鼓地瞪她,但是不客氣的話語用那粉嫩的臉頰說出來毫無殺傷力。

「喔,對不起啊,我沒什麼印象了。」

羽本來是誠心道歉,但不知為何說出口後,聽起來反而很沒良心。見師弟嘴一扁,似乎又要哭,她趕忙說:

「你別生氣啦。我保證,我從現在開始一定不會忘記。我們是師姐弟嘛,以後會常常在一起的。我現在就認識你了。」

「妳保證嗎?」小師弟追問。

「真的,我保證。以後遇到什麼事,有師姐罩你。」她頓了一下,又覺得騙人不太好,於是追加了一句:「罩得住的話。」

村西的小醜八怪常說這句話,當然不是對著她而是針對她。她以前都安慰自己那是醜人多作怪,但內心其實一直很想講一次試試。

寒易天的臉終於不鼓了,露出一個靦腆的笑臉,扯了扯自己寬長的衣袖:「謝謝師姐。說好了。」

他伸手從桌上拿了一個素包,討好地遞給師姐,嫩聲說:「師姐吃。」

羽「啊嗚」一口就著他的手咬下去,快快樂樂地吃掉了。

飯後,寒易天把桌子收拾乾淨,並將碗筷拿去廚房洗。說起來,這幾天這家事都是師弟做的,羽每天只顧著玩兒,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自動自發地跟在師弟後面幫忙。

說是幫忙,其實她能做的只有把盤子端去水槽。

這棟房子裡充滿了神秘新奇的東西,好多她都不認得是什麼,看得她眼花撩亂。她和阿娘以前就住一間破木屋,屋子裡只有一張床兩個櫃子,要吃的去外邊找,隨心所欲習慣了,有時候晚上連火都不點。還有筷子,她阿娘從來不強迫她用筷子,第一次上餐桌用膳時發現只有筷子擺在桌邊,她本來想問有沒有別的餐具,只是看見小師弟優雅的吃相後,愣是沒好意思問出口。幸好每天出現的膳食都是些簡易的素點和糕點,用手抓著吃也不會很突兀。

就連早上的水也是師弟打好,貼心地送到房間,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溫的。晚上的燈是師弟事前點好,要回房間時拿給她的。

新的小師弟還真是賢慧。

阿娘死後,她也獨自過了一段時光,並不是什麼都不會。只是有人幫她做,她就丟到腦後面不管了。仔細一想,她這才發現住了這麼久的時間,小師弟竟然把她服侍得無微不致。反觀自己,有得探險就什麼都不記得,突然顯得很沒心沒肺,於是她決定從現在開始圍觀師弟做家務。

師父給他們一人留了一顆石頭,說需要的時候就「碰一下」,但她不明白「碰一下」是什麼概念。她在水缸旁邊看著師弟拿出那塊石頭扣在上方的管子上,黑黝黝的管子裡面突然就流出水柱。等缸裡的水裝夠了,師弟把石頭拿下來,水流立刻就停了。

有錢人家好會玩喔,她想。

剛才進來的時候,師弟也是用類似的方法,往牆上碰一下,一串串重複的符號就從他手掌下亮了起來,爬上牆壁在天花板上連成一排,把廚房照得晶亮亮的。

「師弟家裡面的東西也都是這樣的嗎?」

羽圍觀寒易天用了幾次符石裝置,好奇地問。沒想到寒易天卻搖了搖頭。

「一般在家裡也不可能這麼用的,就算是很富有的家庭也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浪費。」寒易天耐心地回答:「這個需要很多魔力,魔力很珍貴,一般不會用來做這種事。這塊石頭應該是放了師父的魔力,符文接觸到師父的魔力,就會發動,所以水可以流出來。」

羽似懂非懂:「喔。」

跟著寒易天舀水洗好碗盤收拾完畢後,兩人又回到客廳,寒易天才向羽轉達今天下午師父來過的消息。

「師父說,明天開始上課。」

他頓了一下。

「師父還帶了新的衣服給我們,說明天開始就穿新的衣服。我已經送去師姐房間了。還有,師父說,明天開始不再供膳,我們要自己想辦法。」

「師父終於要出現了嗎!」羽似乎不覺得後面的部分有什麼問題,想到終於能見到新師父,一時之間有點興奮:「知道啦,謝謝你呀,你真好師弟。」

寒易天靦腆地笑:「不客氣。師姐如果不會穿的話,我明天去幫妳。」

「啊?」羽花了一點時間,才聽懂他說的是新衣服,莫名其妙道:「不是穿起來就好了嗎?」

「那個,衣服,比較難穿,怕師姐不會穿⋯⋯」

「衣服能有多難穿!」

「可,可是⋯⋯」

寒易天還要再說。羽兩手叉腰,豪邁地打斷:

「師弟也操心太多了吧!區區衣服,師姐還是會穿的,放心好了!」

很快,她就發現她話說得太早了。

「師姐,妳還沒好嗎?」寒易天的聲音從房間外傳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她真的不會穿。

「為什麼有這麼多帶子!」

寒易天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會這樣。

其實新師父帶回來的衣服已經很簡單了,只有上下件加一件短外衣,但是從師姐往昔的穿著判斷,寒易天認為她肯定不會穿複雜的衣袍。羽以前的衣服都只要從下面套進去就好,要是哪天換成正式的禮服,不知道師姐會不會一頭撞死。

「需要幫忙嗎?」

「唔——」羽憋了好半晌終於憋出了一聲:「師弟救命──」

門把傳來輕微的響聲:「那我進來嘍?」

「等等!」羽想了一下,說:「你會把眼睛蒙上嗎?」

「師姐⋯⋯」寒易天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蒙上眼睛的話看不見啦。」

「就、就是要看不見嘛,看見了還得了!」

「看不見的話沒辦法穿啦。師姐妳有的我都有,又沒有關係⋯⋯」

「最、最好一樣!你騙我沒看過嗎?我沒有的你也有!」

雖然羽其實沒什麼男女大防的概念,她只是覺得被才認識幾天的新師弟看光身體有點害羞。

「看過什麼?真是的,師姐。」寒易天默默推開一個門縫,見羽沒有繼續抗議,才真的開門走進來,軟言軟語地說:「只是穿個衣服,不要大驚小怪啦。」

「我才沒有大驚小怪呢,我已經算好的了。」羽用衣服遮著半個身體,不服氣地回道:「上次我在河邊把幾個王八蛋的衣服搶走,他們哭得可慘了。」

想起惡整對手的回憶,她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後來他們整整一下午都只能沉在河水裡面撲騰吹風,瘦巴巴的真可憐,嘎哈哈哈。」

寒易天默默地後退了一步。

「況且,妳以前也幫我穿過衣服的。」寒易天低聲嘟噥。

「什麼?什麼時候?我怎麼不記得?」

「好好好,您不記得,不記得。那我走了。」

「哇哇哇,寒易天,寒易天小師弟,可愛的易天小師弟,別走啊——」

經過一番折騰,等兩人終於弄好下樓,莫宇帆早已等在客廳,雙手背在身後,正站在牆邊盯著一幅畫。他的站姿沈靜優雅,背脊挺直如松,從背後看來好像要融入畫景內一般。

隔了那麼多天,終於又能見到抱她回來的新師父,羽本來緊張又期待,晚上幾乎沒有睡好。結果第一天上課就到得比師長晚,也不知道師父到底等了多久。她覺得有點心虛,期期艾艾地拉著不甚習慣的衣襬,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

倒是寒易天略帶膽怯地喊了一聲:「師父。」

莫宇帆轉身,看了兩個小孩兒一眼。他沒有問「怎麼這麼久」,也沒有問「你們在幹什麼」。他只是默默地舉起手指,指著羽的衣領說:「穿反了。」

寒易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領,再看了看羽的,臉刷得紅透——第一次幫別人穿衣服,換了視角方向,左右正反搞混了。

師姊弟兩人的第一天授課,以師父把羽抓回房間重穿衣服開場。後來,寒易天因為這件事,被羽和莫宇帆嘲笑了許多年。

創作回應

羽璇向創作者進行贊助 ✦
哇~偶然看到,感覺很不錯!已追蹤來讀~
2024-02-07 15:05:05
霜松茶
是新客官(((φ(◎ロ◎;)φ))) 歡迎歡迎!
快為客官奉上新春熱茶 づ🍵
2024-02-10 21:24:10
羽璇
大大的文筆是真好啊......我就寫不出來
然後師父的魔力也太好用了吧(?
2024-02-27 23:26:14
霜松茶
謝謝羽璇大誇讚(╹ڡ╹ ) 但我覺得您的也不賴,不應妄自菲薄( ノ ゚ー゚)ノ

師父的魔力超級萬能♪(´▽`) 真希望人人家裡都有一隻師父牌無線行動電源
2024-03-07 05:55:22
羽璇
師父牌無線行動電源請給我來一打!!!
2024-03-07 10:54:50
霜松茶
唔唔,大量批發可能會引發徒弟們不滿(〃` 3′〃)還是偷偷來文內吸一點就好o(*////▽////*)q
2024-03-12 04:16:49
羽璇
謝謝松茶大大的誇獎~巴哈寫偏古風的不多,咱倆一起加油吧!(希望CP是師徒)
2024-03-07 20:40:53
霜松茶
一、一起加油! (〃 ̄︶ ̄)人( ̄︶ ̄〃)
2024-03-12 05:2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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