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Sie haben mein Wort
"You Have My Word"
Ignis
Iliya Zaki｜2021
我……
宣稱過不怕死，可我其實討厭那種感覺。
尤其它發生之前，會看見龐大的黑影，沈重到教人壓抑不已，幾乎要窒息。黑影有著似曾相識的輪廓，有寬大的袖子和飛揚的頭髮，還有那眼睛。噢，那雙火紅色、綻放閃電的眼睛，會被它們瞪得一陣惡寒，讓我全身顫抖，僵直地宛若抽筋。我不再能控制手腳，光維持呼吸就極為費力，更糟的是我的視線……視力變得模糊，猜自己的瞳孔大概正在放大，周圍有很多聲音，吵雜卻也朦朦朧朧，好像是有人隔著牆在大吼大叫。我正在死去。
再來，我感到熱。焦灼、危險的熱意，來自七滅諍的第二令。
情感上我明白自己完了，成為天理昭彰的目標，被渡火貪婪地舔舐著。它會徹底無視我能耐高熱的特性，很快地……它將令我痛到生不如死……但理智上我不相信！我持有房卡，我是義勇軍，也還未犯下嚴重到會死的戰術錯誤。我不該死的，這不可能！
「──茵多雅！」有個年輕女人呼喚著我，而周圍──尤其是前方──也越來越熱了。
天啊，我討厭死的感覺。
「離她遠點──！！」
有另一個女人大叫，接著是爆炸聲，大聲到就像有把鑼在耳邊被重重敲響，震得我腳步不穩，幾乎要往後跌。不……我真的在往後倒去，被一股力量扯著飛，雙腳離地，不自禁「啊」的驚呼。失去重心的感覺令我徹底驚醒，死亡的錯覺不見了，那壓迫黑影同時消失，取而代之是前方刺眼的火光。有個高分貝慘叫的人型火炬，發瘋般地扭動，雙手揮舞著欲抓住任何應該能夠用來壓滅火焰的東西──像是我。那四散火苗差一點沾上臉和頭髮，若非我正在朝背後墜落，恐怕已經……已經……
「茵多雅！妳沒事吧？！」
拉住我的薛莉芯急切地問，在我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以前，旁邊又一次那種爆炸聲響。火人往後踉蹌，叫聲變成斷續氣音，胸口爆出一個血洞，噴濺的殷紅隨即染上烈火，轉瞬蒸發殆盡。與那人的距離拉遠，熱意明顯減弱，我並未像他一般燒起。我沒有死。
「咳……亞、亞茵還行。」
那火人是……他曾是聯邦軍一名軍官，剛才正與我解說上頭要義勇軍參與後勤協調的命令，可惜我沒能聽完；無論那些命令原本要求我怎樣犧牲奉獻，現在都已過時了。
「薛兒！」為步槍換彈的卡斯托迪亞喊道：「把小姐帶開，現場太危險！」
「收到！」
墜落的方向轉朝往天空，精靈少女振翅起飛，把我拉離地面。地表上有越來越多火柱映入眼裡，它們穿破那些較大的軍帳，以及在隊伍聚集的前方或中央熊熊燒著，立誓阻止「天理」的聯邦軍人四散奔逃，彼此碰撞、踩踏、無意義的喊叫、並誤觸武器機關；霎時間，砲火與魔法術式紛紛失控炸開，把視線所及的整個反抗軍營地變成新的原爆點，反抗軍戰線一下子崩潰了。
「⋯⋯妳專心浮空，亞茵防禦。」我第一時間催動魔法火紋，左右展開術式護盾，好讓精靈少女有空檔穩住姿勢。接著我調息呼吸，把待發射的延遲術式切割成小段，那火紋就像機砲的彈倉般貼附於雙手，主動攔截各種威脅。雖知流彈四射的場面很快會在潰逃人群足夠分散後平緩下來，但現在我無法快速辨識哪些是渡火哪些不是，因此我的自衛別無保留餘地。
必須掩護還在地上的卡斯托迪亞。
「左後方！」出聲示警，讓那魔法高能光束貫穿一名亂竄火人的大腿，在離她幾公尺遠之處失衡倒地。我將一面衝擊能量護盾朝劈啪狂燒的帳篷投射去，讓隨時會爆炸的它的破塊通通彈往與她相反的方向。
「注意右側！」
「別踩到腳邊餘火！」
起初，迪亞還需要開槍放倒過份靠近的受制裁者，隨著他們在呼嚎聲中紛紛消逝，我們的惡行也總算可以……告一段落。啊，真的，我恨死掉的感覺，即便死的是別人──即便是敵人。我恨那個死亡之災。
這漫長的幾分鐘過去了，火焰漸漸消散，留下未熄的餘煙，空氣中瀰漫一股荒唐的焦味，以及苦澀的氣味；後者有可能是心理因素，但現下任何能跟現場連結的觀感、情緒、止不住的想像……都邪惡到教人無法消受。
「茵多雅，妳的呼吸好急促，還好嗎？」
「其實我們都不好，簡直壞極了……請放亞茵下去吧。」
「好、好的！」
我猜她並非第二令目標，否則……她應該會同我一樣深受震攝，一時間難以行動。或者也許她比我認為的更堅強，為了守護銀曦，比主官更快克服恐懼並展開行動呢。落地時，我把她擁入懷裡，對待妹妹般摸摸她的頭；我第一次對身為下屬的護衛做這種事，不過此刻我單純把她視為戰友。
緊密的戰友。
「謝謝妳，薛兒。」
「咿唔……」薛莉芯原先蒼白的臉上浮現紅暈。
我聽見卡斯托迪亞在我左後方止步，回頭一望，身著軍服的紅髮護衛官已重新揹好武器待命，卻不敢看我，雙眼直盯著地面。似乎查覺到我的注意，她咬著下唇，好半天才低聲道：「亞茵小姐，我殺了無辜的人……我有罪。」
「妳別道歉。」我說。
「小姐，我為了求生，犯下可怕的罪刑，我擅自處決那些沒有希望的同袍，而您不曾命令過我做出那種行為。」
「若妳剛才拘泥於命令，十殿內現在就會多一個以上的受難靈魂。」我轉身走到她跟前：「妳做的很好，不可以道歉。妳讓他們提前結束，即便靈魂依然無可奈何的飄往可怕煉獄，亞茵仍認為妳做了好事。」
一旦有那種想法，就是在向死亡之災屈服。
「妳救了我。」手按著其肩，直視她飄忽不定的紅瞳，我希望它們找回原有的鎮定，引導她回歸我的身邊。「謝謝妳，卡斯托迪亞。」
她長長嘆息，與我一起聽著災後四周人們的吶喊聲、軍帳與器物倒塌聲、和吹散煙塵的風那似有若無的嗚嗚聲，分不清是在為世人的遭遇悲泣，亦或是在嘲弄我們。作為一名護衛，迪亞與薛莉芯實在表現出過多的情緒，可我不怪她們；事到如今人活著就是堅強的證明，我們有資格哀傷是因為我們並沒有死。
還沒有。
安靜半晌，迪亞深呼吸後，問道：「小姐，若未來某天，在您身側的我突然陷入火窟，您會幫助我嗎？」
天理現世以來，我總預期著有人會問我這問題，也一貫相信自己的答案堅定不移，可當它終於被說出時，我卻依然遲疑了。看著誠懇的迪亞，與面露憂色的薛莉芯，一時間百感交集，終於把莫名哽在口中的話說了出來。
「Sie haben mein Wort.（我答應妳）」
最後，我微笑著面對她們。
| ❉ |
我領著兩人投入善後工作，聽從來自特拉希爾總召與瓦倫西亞總長傳下來的各種指示，重整天理反抗軍。
天理第二令針對各級組織的頭領及幹部，但凡支配一百生命體以上的個體現都已葬身渡火，全面失去領導人才直接導致數天內世界陷入極大混亂，諷刺著先前經歷的苦難都不夠似的。許多組織被打散重組，更多的則徹底崩潰，我在營中經歷的那一幕就是世界目前的寫照──適用於其他營地、神愛湖之畔、以及我的領地。
義勇軍再次因卡巴拉代行者權能而倖免於難，但我們四周的威脅更明顯了。我知道的，某些人一定在覬覦保命的房卡，看過來的眼神幾乎藏不住貪婪，甚至有義勇軍成員被暗殺奪卡的傳言不脛而走，整個軍中人心惶惶。我不許薛莉芯落單，身邊無時無刻不得少於一名義勇軍，若實在做不到，則卡斯托迪亞就必須護衛她──我命令後者這麼做。
四天後的十月廿日，瓦倫西亞貫通肆殿。十月廿二，喀爾登破除貳殿。十月廿三，惡魔們瓦解了參殿，至此十殿攻略近半。
幸而無事的薇露娜．阿露西安從另一處營地趕來通知我湖畔的Euforia Bakery尚且安好。鬆口氣之餘，我不敢告訴她其實方才我不敢聽她要通知我什麼。
二令當天稍晚，我與曙葉重逢。我們都死過一次，這讓我討厭那種感覺，更為他必須承受與我差不多地經歷而難過，相比之下，他堅強多了──即便他第一個問題實在沒什麼特色。
「妳還好嗎？」
「嗯，亞茵沒事。」
我暫時沒力氣對他說實話，相信他完全能體會，也懂我真正的意思。現在我們只需要簡單的話，緊緊擁抱彼此時說的簡單的話，就足夠了。
（完｜Fin）
－ CAST －
－ PLACE －
反抗軍營地
－ MISSION －
| 【死亡章．之四】 |
| 在「軒轅帝」后土黃龍奇妙的規則限制下天理反抗軍開始了對十殿的攻略。伊絲．席娜率先擊破秦廣王，也拓寬了之後的路途，一場犧牲、一場流血並不足夠，而是要用無數的鮮血與屍體堆疊著，才會有通往終點的路。 |
－ IMAGE CREDITS －
－ WORD COUNTS －
2,566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