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希望大家可以直視真正的我，所以我不會矯揉造作，也不會放任自己被誤解。
但在聽取了卡司的經驗後，現在的我學到了忍讓。為了我所珍惜的人，我已經可以克制自己的行動。
或許這就是成長？學習別人的經驗，並且改變自我，直到成為成熟的大人為止。
不過，當我把內心的初衷全部捨棄、換上了名為規則的零件後，我是不是也就變成沒有心的傀儡了呢？
——露兒．可黛絲．瑞庫德
露兒昨晚並沒有睡得很好，所以早上醒來時眼神還有點渙散。
雖然昨天跟卡莉亞道歉了，但露兒並沒有很想去跟黑商賠罪。再加上卡司曾告誡過要小心黑商，現在露兒巴不得離那兩座神殿越遠越好。
然而一味的逃避沒辦法解決事情。要是沒有給他一個交代，卡莉亞就買不到魔晶石，里德委託卡莉亞的分析就無法完成，露兒也拿不到工資，最後或許只能在飢寒交迫中等待著墨染帶著那三十枚銀幣趕回來救她。
「……想到就覺得可怕。」露兒想像著自己窮困潦倒的模樣，搖了搖頭。
不過，去找黑商的話也還有身分的問題要解決。畢竟露兒不可能大方地說出自己的真名與性別，所以要回去就得先做好說謊的準備。
聽卡莉亞的說法，黑商似乎並沒有測謊的能力，昨天的對話純粹只是在給露兒下馬威而已。也就是說，現在唯一的難題就是——
「唔姆……要說謊啊……」
露兒向後一躺，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發呆。
——偶爾也要學著顧全大局。這是卡莉亞最後留給她的話。
「唔姆……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雖然制約讓她只能以女性的外表見人，但她卻不曾謊稱過自己的性別。當別人誤認她是女生時，她並沒有否認，不過「不說實話」與「願意說謊」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說到底，哈森也沒問到底是生理性別還是心理性別吧？『現在的我可不是畏縮的男生，而是堅強的女人』，只要這麼說就沒問題了？」
露兒嘆了口氣，調整好了心理狀態後便下了樓，跟卡莉亞一起前往神殿。
◇◆◇
兩人找了一陣，在另一個不起眼的窗前看見了黑商的記號，便推門走入。
她們說明了來意，同時也為了昨天的事情道歉。在露兒謊稱自己的身分一切屬實後，如同預料中的發展，哈森並沒有看穿露兒的謊言，事情似乎就這麼蒙混過關了，哈森也願意重啟交易。
「我剛好手邊有別的委託人的麻煩案子要處理。」哈森對卡莉亞說，「只要你們願意幫我解決，我就可以不管那小女孩上次胡鬧的事情，還可以給你的訂單打個折扣。」
「你是要我們做什麼呢？」卡莉亞不卑不亢地詢問。
「你們？我建議你還是別帶她，只會礙你的事。」哈森不屑地哼了聲，無視了站在現場的露兒。「我要把王宮裡面的一份機密資料弄出來。委託人有給我地圖與那份資料的情報，只是我不方便親自出馬，所以需要你幫我代勞。」
哈森從後方的檔案櫃中找出了城堡的地圖，擺到桌上。「如何？辦得到嗎？成功的話自然不必說，要是任務失敗，你必須自己承擔所有責任，而且不得把我供出來。否則我會再跟你索取應得的賠償。」
「這……」卡莉亞似乎有所猶豫，「可以跟我說這份機密資料是關於什麼的嗎？如果被抓，我大概要承擔什麼罪名？」
「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不過就是裏會的人員名單罷了——委託人要我燒了它，這對你來說也是好事一件？」
好事一件？露兒與卡莉亞面面相覷，搞不清楚哈森的意思。「怎說？」
「你最近不是跟一個裏會的小子走得很近嗎？要是把這份文件燒了，日後王軍要查就沒他的事，這對你確實是好事一件吧？」
哈森用一副「你怎麼這麼遲鈍」的表情說著，看起來是誤認了卡莉亞與里德有什麼朋友以上的關係。
雖然不知道哈森怎麼知道里德的事情，但是卡莉亞應該……對他沒意思？
露兒斬釘截鐵地想著，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卡莉亞。
等等——那是什麼恍然大悟的表情？難不成、難不成……？
「卡莉亞……？」露兒遲疑地問著。
「原來如此，那對我來說確實是好事一件呢。好，我答應你。」卡莉亞沒有回應露兒，而是笑著收下了地圖與任務資料。
「果然是聰明人。」哈森陰沉地笑著。「我會幫你打點基本的人力，剩下就等你好消息。」
兩人握了手，交易成立。卡莉亞便帶著露兒離去。
「我說，你那什麼表情？吃醋啊？」
路途上，卡莉亞笑著問了露兒。
「我、我只是有點驚訝……沒別的意思。」露兒羞紅了臉，不敢承認自己確實有那麼一瞬間討厭起里德。
「少騙人了。你想什麼都寫在臉上。」卡莉亞摸了摸露兒的頭，「果然很可愛。」
「誰可愛了！」露兒作勢咬向卡莉亞的手指，逼得她連忙收手。「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看起來不是沒什麼關係嗎？」
「當然囉。他只是我的客戶，連朋友都不算。」卡莉亞搖搖頭，「從古至今你是跟我走得最近的人，滿意了嗎？露兒妹妹。」
「才不是妹妹！」露兒照慣例反駁，然而心中卻放下了重擔。「……那你為什麼還要答應？」
「因為我想要誤導他。」卡莉亞又微笑，然而這次的笑容卻充滿心機。「他掌握了我的不少資料，難得有一條錯誤的情報，我怎麼能不順水推舟呢？」
「而且就算對我沒好處，應該也可以幫到卡司吧？昨天不是說他救了你？就當做是一點回報。」
露兒昨天就把卡司以及裏會的事情都告訴卡莉亞了，只差沒告訴她哈森是個危險的人。
卡莉亞愉快地說著，露兒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那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畢竟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當然囉，你可是我的員工。老闆出任務你怎麼能不幫忙呢？」卡莉亞對露兒伸出手，「走吧，我們回去研究一下這份資料，一起擬定戰略吧？」
「好。」露兒伸手回握，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
◇◆◇
「城主貝勒夫所在的城堡——也就是王城——是個被河流環繞的軍事重地。與我們居住的外城不同，裡面沒有一般居民，只有精兵良將。」
卡莉亞讀著哈森寫在地圖上的附註，研究著城內地形。「這邊是糧倉，這邊是傭人房，而這邊又是……怎麼這地圖這麼難懂啊？這個馬……馬殿又是什麼？」
「那是馬廄，唸做『舊』，就是養馬的地方。」露兒遲疑地看向卡莉亞，「你該不會沒住過城堡？」
「精靈族不住城堡嘛。我們也不會把馬兒關起來。」卡莉亞嘟起嘴。「怎麼，你就住過？」
「我家摩洛伊就是個大城堡。」露兒把卡莉亞手中的地圖拿過來，看了幾眼之後，順手用靈血做了個城堡的立體模型。「上面有些名詞是沒住過的人不會懂的。你直接看實體會比較好理解。」
「這還真厲害。」卡莉亞端詳著模型，想像著到時候的情況。
如果要進入城內，必須先通過南門的橋樑，並在關口表明身分後衛兵才會放行。隨後將穿越大門，來到南方廣場。通過廣場後就是王城本體，然而為了防止敵人長驅直入，王城的大門並不設在廣場，而是要先向右走，穿越法師塔與聖殿之後，才能在東方廣場見到大門，進入堡內。
而若是在大門向左走，則會通過士兵們居住的兵營，來到西北處的糧倉。糧倉的北邊是僕人的住處，有一口井可以取地下水飲用。要是再繼續走就會來到北方廣場，那裡設有樓梯可以登上城牆，也有便於瞭望的箭塔——畢竟內城的北方離外面的荒野並沒有很遠。
另外，城牆上空設有四面由透明絲線編織的高網。雖然並沒有很難破壞，卻也要花上不少時間，因此可以阻止羽族或法師們從空中潛入。
哈森已經幫卡莉亞準備了一些文件，可以讓她以護甲鍛造師的身分與兵備總長接洽，這能讓她成功進入王城大廳，但也僅此而已。王城的一樓是接待室與侍衛廳，順著大殿的樓梯往上可以去到二樓，那裡是其他將領的住處與各行政部門的辦公處，再往上就是領主的樓層。不過機密文件並不在二樓的文件室，而是位於地下密道深處的暗室內。
這個密道的入口處就位於侍衛廳裡面。雖然大多數侍衛應該不曉得這扇密門，所以不會有人把守，但廳內也隨時都有數人在休息，所以要潛入還是有一定的難度。
地圖上記載的，是只有哈森的斥侯能打探到的資訊，所以一定還有其他的暗門或密室沒被揭露，不過兩人可用的資訊似乎就只有這些。露兒研究著城堡模型，苦惱起來。
「能走的路線似乎不多……不能用鍊金術在牆上開個洞嗎？」
露兒想起卡莉亞似乎會大地屬性的魔法，應該能輕鬆地把牆壁還原回土元素，開闢一條能供潛入的道路。事實上，自從昨天卡莉亞教她魔法之後，她就一直有這個疑問。
「怎麼，連法陣的畫法都還沒記熟，就動起拿魔法做壞事的歪腦筋啦？」卡莉亞彈了下露兒的額頭，「你不會當魔法師們都是傻子吧？城堡牆內當然設有抵銷法陣，可以阻止壞人把魔力送進牆內破壞，也可以防止牆面被還原回元素。」
「魔法……可以用來反制魔法？」露兒揉了揉被卡莉亞彈中的地方，扁著嘴說著，「怎麼感覺像是用爆炸去抵銷爆炸一樣……真的有可能嗎？」
「當然。還記得昨天教你冥想時說過魔力是一種波動吧？既然它是波動，就可以被干涉或抵銷。」
卡莉亞在桌子上面畫了幾條線，跟露兒解釋著波峰跟波谷的疊加結果。
「抵銷法陣的運作原理十分簡單，也就是捕獲魔力、相位反轉、回傳抵銷三個步驟。雖然抵銷陣是如此的簡單暴力，但它的限制卻也很明顯——它只能抵銷魔力，而不能抵銷魔力產生的物質。然而雖然無法用元素操作去分解牆壁，但依然可以用魔力做出一把槌子去敲毀牆壁。因此它很難應用在建築物以外的地方。」
卡莉亞侃侃而談了關於魔力的基本理論，讓露兒又是一陣腦熱，連忙轉移話題。
「先不談這個……那些門上的紋路是什麼？看起來像魔法陣，但是中間卻缺了一塊。」
「那是『門鑰鍊成陣』。我的師父有參與它的開發，所以我很清楚。」
卡莉亞似乎也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露兒只好嘆了口氣，提振精神聽她賣弄知識。
「那是種特別的陣式。陣法的大部分繪製於門上，而缺失的一小塊則刻於另外的鐵片上。當鐵片與陣法重疊時陣法才會完整，同時也會啟動陣法把門與牆壁焊死，如同上了一道堅固的鎖；而要是把鐵片反轉，則恰好可以成為解鎖陣式，讓門與牆壁分離。」卡莉亞從櫥櫃中翻出了一個小盒子，上面確實也有著這種神奇的法陣。
「在比較有錢的人家中，所有貴重品的盒子都是用這種方法上鎖的。而且只要替換一下術式，把中央的圓盤換成需要手寫的文字，它還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密碼鎖。
「至於那些更重要的寶物，甚至還會用上帶密碼的封印陣——只要你不知道密碼，就算偷走了陣式，也無法解除上面的封印。不過那無法用來保護文件所以不用擔心。」
「感覺還是很麻煩。」露兒感到有些棘手。如果只是鑰匙鎖，她只要用靈血打一把鑰匙出來就可以了，但面對沒看過的法陣她可無法複製。「可剛剛不是才說不能對牆壁施法……」
「啊，這個系統會由牆內的獨立管道提供魔力，恰好躲在抵銷法陣的內部，所以不會受影響。」卡莉亞給了露兒最後一擊。
「好吧……那我們要怎麼配合？我跟你一起進去的話雖然可以輕鬆到達大廳，但之後卻會受到衛兵監視；反之如果我們分頭行動，雖然很難進去，但進去之後就可以自由行動。」
露兒分析了情況。她在逃離摩洛伊時就已經有潛行的經驗了，要讓她獨自潛入一次城堡倒是沒什麼壓力，問題就只是要怎麼進去而已。
「不如，我們這樣如何……？」卡莉亞看著橋下的水道，露出神秘的微笑。
◇◆◇
傍晚，卡莉亞來到了王城前。
「您就是卡莉亞鍛造師嗎？這邊請。」
在衛兵的帶領下，卡莉亞走過了橋梁，來到了南廣場。
「在與將軍見面前，我想先知道你們對於目前裝備的想法，可以嗎？」卡莉亞對士兵微笑，士兵也不疑有它，把卡莉亞帶往了兵營。
「好，卡莉亞進去了，那就換我行動……」露兒潛伏在護城河邊的陰影處，用靈血做出了一根長約五米的管子。
趁著橋上守衛對卡莉亞行注目禮時，露兒跳進了河中，潛入水底，靠著管子呼吸著水面的空氣。她不會游泳，所以只能從水底慢慢地走過去，不過這並不影響她的行動。
——接下來是觀察水流。露兒心想，並在水中放出了小血珠，靠著它找出水流的方向。
她在城外逛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一處水門。那是一個被鐵欄阻斷的水路，也是她預定的潛入地點。
「鐵欄杆總沒辦法埋法陣進去吧。」露兒退後了幾步，回想著卡莉亞畫給她的分解陣法。
就算欄杆是鋼做的，把鐵的部分移除之後也只會剩下碳，輕輕一扯就可以破壞——卡莉亞當初是這麼說的。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要怎麼在充滿空隙的鐵欄杆上面畫出完整的魔法陣。
針對這個問題，兩人當初花費了不少時間思考，而最後的結論就是——
露兒吸了口氣，雙手平舉，朝前方放出了血霧。只見靈血在鐵欄杆前聚集，組成了一個縝密且複雜的圖形。用靈血繪製魔法陣——這就是兩人討論出的結果。
露兒掏出了地屬性的魔晶石，朝魔法陣敲了下。只見褐色的光芒閃過，鐵欄杆立即被法陣挖出了一個大洞，露兒也就這麼潛了進去。
——這樣就通過第一關了。露兒繼續順著水路走著，抵達了水井下方。水井是一個還算空曠的豎井，她只要化出翅膀便能向上飛躍至井口處。
她從井中探頭，觀察著附近衛兵們的動向，發現卡莉亞剛好在與兵營的守軍交談。
「你們的想法我差不多都知道了，我覺得你們說的也算有道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說服將軍呢？」
卡莉亞有模有樣地點了點頭。士兵們發現終於有人理解他們的感受，紛紛落下感動的眼淚，殊不知那其實只是卡莉亞的演技罷了。
「但是等一下就到我們換班了——」
「沒關係嘛，那不是待會的事情嗎？難道你們還想繼續穿這種官方配發的劣質裝備嗎？我想幫你們打造好東西，但將軍可不知道你們是真的有這些需求喔？」
卡莉亞靠著長年擔任店長練就的三寸不爛之舌，順利地把下一班的守軍帶進了城堡。過了一會，城內便完全沒有了士兵們的影子。
「好，開始行動！」
露兒翻出了井口，倏地朝前方的窗戶飛了過去——那是整座王城最接近暗門的窗戶。
她推開了窗，悄悄地朝內瞥了一眼。
「沒有人看著？好機會。」
——看起來卡莉亞不僅帶走了城外的守軍，連在侍衛廳內休息的人也被她吸引了過去。
露兒翻入了窗戶，照著哈森留下的指示來到暗門前，三兩下就進入了密道。照著記憶中的路線，她來到了存放機密的暗室。
「接下來要煩惱的就是這扇門……誒，沒鎖？」
露兒原本已經做好要跟法陣奮鬥的覺悟，沒想到最重要的這扇門居然沒鎖，省了她不少功夫。「真是怪了，守衛不會這麼粗心吧？」
雖然一路上過於順利令她有點懷疑，但少了難關是好事一件，她也就沒放在心上。
沒過多久，露兒就找到了哈森想要的信封。她將文件塞進了皮甲內部，隨後便沿著原路返回。然而在她想要推門而出時，卻在那扇開著的門上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圖樣。
看起來像是寫著各種扭曲文字的圖騰。不知怎的，看著就令人感到不舒服。
「這是……法陣嗎？」
露兒研究著上面的圖案，卻沒發現任何代表元素的記號，而神的刻印又是她還沒學過的東西，所以無從解讀。
「算了，回去再問卡莉亞。」
這裡畢竟也是個是非之地，露兒並不想久留。
身上有文件的她是沒辦法從水路出去的，因此照計畫她必須登上瞭望塔，繞過所有衛兵的視線，從網子包圍不到的高空飛出去才行。
——得趁現在大多數人都被卡莉亞吸引注意的時候解決。露兒想著。
她走進了瞭望塔，一面警界著前方的樓梯，一面爬上更高的樓層，幾分鐘後才終於抵達了頂樓。
她把門推開了一個小縫，窺探著外頭的情況，確認了沒有人盯哨後便走了出去。
木門吱嘎地響著，在夜晚的空氣中迴盪——並吵醒了靠在牆邊打盹的男子。
不妙。露兒皺眉。她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有衛兵在牆角偷懶。
「是誰？不是還沒到換班時間嗎？」衛兵驚醒，才發現推門而入的是個小女孩，便露出了不懷好意的表情。「你來這裡做什麼呀？精靈族的小姑娘。」
「我、我是……」露兒不由得顫抖了下，往後退了一步。
或許是露兒身上沒有血族女性該有的霸氣，衛兵便把她誤認成柔弱的精靈了。這或許對她來說是個好機會——畢竟如果對方發現闖入的是強勢的血族女人，八成會直接拉響警報，而不是悠閒地過來調戲她。
——所以，即使對方的話語讓自己渾身不舒服，也必須嚥下這口氣，繼續把這個「精靈小姑娘」的身分扮演好才行。
「我知道，你是跟著那個什麼鍛造師一起來見我們將軍的吧？」衛兵見到露兒畏縮的模樣，更是得意，便朝她走了過去。「來者是客，我相信你上塔來也是想要眺望一下風景。來，讓叔叔帶你好好參觀一下。」
他勾搭著露兒的肩膀，將她拉向了自己——就跟巴迪斯接近卡莉亞的時候一樣。
露兒感到一陣反胃——無論是對方的言行舉止，或是被逼著演戲的局勢，都令她十分不適。
她雖然想用靈血放倒對方，然而男子卻穿著全套的盔甲，讓不擅武力的露兒沒有下手空間，只能默默隱忍下來。
隱忍，也就代表著她必須成為一個騙子，靠著賣弄柔弱的外表來讓對方放鬆警惕。
這與被卡莉亞的顧客們誤認時不一樣。當時的露兒雖然沒有澄清事實，卻也沒有利用眾人錯誤的猜想做什麼壞事，純粹只是裝作沒聽到罷了。然而她現在必須利用對方的誤會，拋下自己的尊嚴來討好對方。
這完全就是說謊。
露兒的胃痛了起來。她雖然本能地排斥著這個方案，但也已經無暇思考其他方法了。
「怎麼啦？小姑娘，身體不舒服嗎？」
男子伸手摸向露兒的腹部，她反射性的想要逃開，直到最後一刻才忍了下來。
顧全大局——卡莉亞為了這個計劃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可不能因為我的任性就前功盡棄。
「我……只是有點頭暈……吹吹風就會好了。」露兒悶哼了聲，用柔弱的樣子說著，同時巧妙地轉了個身，躲開了男子的手掌。
殊不知，這句話恰好正中男子下懷。既然露兒自己說了想要吹風，他便攙扶著露兒走向了城垛邊。
露兒看著高度不及胸口的城垛，眼神驟變。
她已經有了計畫，但為了施行，還需要再演幾齣戲才行。
——只要撐過去就完事了。她用這句話說服著自己，掙扎著放鬆了緊握的拳頭。
男子當然不曉得露兒的內心戲。他撫摸著露兒的肩，呼吸著她頭髮的香氣。「晚上的星空美麗吧？雖然沒有你美就是了。」
「你——」露兒再度側了身，避開了男子，同時裝作在眺望遠方。「你……能不能告訴我，遠方那座發著光的是什麼城市？」
——還不能生氣，必須先忍下來。
露兒握緊了拳頭，但這次不是因為生氣，而是為了不讓手中凝聚起的血霧被男子看見。
「你說哪座啊？左邊的，還是右邊的？」男子問。
「就是那——」露兒伸出手，然而手腕上的手環卻在此時斷了線，順著風飛了出去。
——那是卡莉亞送她的，有著紀念意義的手環。
「啊——」露兒掙脫了男子，探頭向下望。「我、我『重要』的手環……」
——真是拙劣的演技。露兒自嘲著。雖然感到無地自容，眼下的情況卻不允許她停手。
只見她手往城垛上一撐，像是想趁著手環還在及手可得之處時將其撈回，又像是想趁機翻出城垛、飛離塔樓。
但是，男子的反應卻快了她一步。他及時按住了露兒的肩膀，沒有讓她順利逃離。
「很重要嗎？讓我去幫你拿吧。在這裡等我。」男子爽朗的笑著，看起來像是要在露兒面前有所表現，又像是要抓著露兒的把柄，讓她對自己言聽計從。
——他果然想扣住我的手環。露兒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起來。
「好吧……」露兒垂著頭，順從的目送著男子下樓。
隨著塔樓的門緩緩關上，露兒臉上也逐漸浮現了微笑。
——看來，說謊似乎也沒有那麼困難呢。
只見落下的手環在半空中化為血霧，露兒則振翅跳上了天空，頭也不回地離去。
◇◆◇
夜晚時分，兩人在城外會合後，趕往了黑商的店舖。
「這就是你要的資料了，請。」卡莉亞交出了信封，哈森檢查了之後便點頭收下。
「還真的拿來了。你是帶這小女孩去才辦到的嗎？」他露出意外的表情，追問著細節。
「才不需要她。我可是鍊金術師，用人體鍊成做幾個幫我辦事的人偶可沒那麼困難。」卡莉亞精明地隱瞞著細節，不讓哈森知道太多事情。
「哼，聽起來像是商業機密的樣子。我就不繼續追問了。」哈森沒有識破卡莉亞的謊言，跳過了話題。「那麼，如我們約好的，來談你的那批魔晶石吧。」
「特級雷屬性三十顆、上級雷屬性四十顆、普通雷屬性四十顆，外加普通寒冷系二十顆與下級大氣屬性一百二十顆……除了第一項外，好像都不是特別需要來我這邊買的貨？」哈森看著卡莉亞列出來的清單，微微地挑了眉。
「反正你會幫我打折，就順便買囉？」卡莉亞不動聲色地回答，不想被看出她現在不能跟巴迪森交易。「你應該有現貨吧？大名鼎鼎的黑商不會連貨都沒有？」
「就算沒有現貨，我也能明天補上。」哈森敲了敲算盤，計算著總價，「那麼，原本要賣你兩百八十銀，但說過給你打折的，就算你兩百五十銀吧。」
「哦呀？你這不是先漲價再打折嗎？市價明明只是兩百五十銀多一點吧？」卡莉亞故作驚訝，看起來是打算殺價。「如果我用金幣支付，價格能再更便宜嗎？」
「呿、真精明……如果你想改付精金幣就可以。只要你再加購十顆特級的寒冷晶石，我剛好可以算你四枚。」哈森仔細地敲著算盤，似乎也不想虧損。
「這不一樣是市價嗎……算了，反正用精金幣交易就算是給我優惠。成交。」卡莉亞聳了聳肩，與哈森握手締約。
兩人所說的精金幣，指的是『精靈們利用特殊手法打造的金幣』。那種金幣的純度比起人類社會流通的金幣更接近純金，除了外表更加閃亮，用途也更加廣泛，價格自然也高了不少。不過卡莉亞身為精靈，自己可以從金礦中提煉出精金，省去了不少成本，因此才會說用精金幣付帳是給了她折扣。
「成交。」兩人握了手，卡莉亞掏出四枚閃亮的金幣，換來了一個沉甸甸的大袋子。
看著這一切的露兒只是沉默著，臉上完全沒有高興的表情。
交易結束，兩人便離開了商店，回到了家中。
雖然此次任務還算成功，但一路上露兒卻是悶悶不樂。
她進了房間、關上房門，把所有來自外界的聲音都擋在外頭，讓自己得以冷靜。
——我是不是一直以來都做錯了？露兒按著胸口，不讓心中的空虛感把自己吞噬。
逃出王城時，雖然說了謊，成為了十惡不赦的騙子，但結果卻是十分成功。
「……明明我勉強自己勇敢，隱藏起柔弱的內心，就是為了讓他人能正視我的才華，而不要因為我是男生就看不起我。」
露兒放下腰包、脫去皮甲，卸除了所有防備，坐到了柔軟的床邊。
——現在想來，每當自己想要做些「正確」的事情時，總是會招來不好的結果。
在眾人都屈服於巴迪斯時，我出手了；在受到哈森莫名的誣陷時，我反駁了。結果兩次都落得要別人搭救的下場。反倒是母親要我假扮成女生時，我沒有抗拒到底；卡莉亞要我去向哈森道歉時，我也沒有據理力爭；就連在瞭望塔被士兵調戲時，我也沒有反抗。最後，所有的結局都是圓滿的。
——沒錯，只要自己願意放棄。
「我只是……不想成為我討厭的那種人而已……」
露兒感到胸口有股難受的感覺，鼻頭一酸，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難道我的夢想，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嗎？
「墨染……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需要你……需要你給我答案。」
露兒啜泣著。她的淚水模糊了眼中的世界，也模糊了未來的方向。
喀啦。
門把轉動，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卡莉亞提著一個小袋子走了進來。
「卡莉亞？」露兒擦了擦淚水，不知道從沒進過她房間的卡莉亞怎麼會突然進來。
「開心點嘛，我是來送禮物的。這袋給你。」卡莉亞把手中的布袋遞給了露兒，「你那把槍是用魔晶石當子彈的吧？之前幫我的時候應該用了你不少庫存，後來也沒看你補充。」
「謝、謝謝……。」露兒接過了袋子。裡面裝著的是她剛買來的大氣魔晶石，還細心的分裝成了六個一組的小包裝。
……對了，如果是卡莉亞，會知道我該怎麼做嗎？
「那個，卡莉亞……」露兒抬起頭來，恰好跟卡莉亞的視線對上。
「哦呀？有心事想跟我說嗎？看你好像很傷心。」卡莉亞傾身坐到露兒身旁，等著她的回應。
「卡莉亞……我……」露兒將頭靠到了卡莉亞肩上。她感覺自己的呼吸十分凌亂，一時之間說不出個字來。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露兒垂下目光，不想讓卡莉亞看到自己的淚水。「一直以來，我都告誡自己要展現出剛強的一面，才能獲得別人的敬佩，結果卻好像都是多此一舉……」
「人總是會犯錯的。」卡莉亞輕摟著露兒的腰，「但你現在已經成長了不是嗎？如果覺得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情，趕快挽回不就好了？」
「你就花點時間，勇敢地找出屬於你的答案吧。只要記得——無論你選擇了什麼答案，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卡莉亞……」露兒抬起頭，「我一直想問……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你又不是墨染，明明不用——」
「我說過了，因為你是我的員工。」卡莉亞微笑，「不喜歡的話，那就因為你是我的妹妹。」
「才、才不是妹妹！」露兒反射地否認，讓卡莉亞有點尷尬地眨了眨眼，也讓露兒自己忍不住失笑。「你到底有多想要妹妹啦！」
「我可是花了數十年追求真理的鍊金術師呢。我可是很有毅力的，只要是看上的東西，我都要追到手。」卡莉亞志得意滿地握拳，「話說回來，我現在剛好有件想知道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麼嗎？」
「唔姆……是什麼？」露兒偏著頭，不曉得卡莉亞為什麼會把話題帶往這個方向。
「那就是——」
卡莉亞凝視著露兒，原本帶著笑意的眼神逐漸嚴肅。
「——你的名字。」
歡樂的氣氛瞬間凝結。露兒瞳孔一縮，緊張地朝卡莉亞看去，而她也正以凝重的目光瞪視回來。
「我知道你騙了哈森。現在，我要你告訴我你真實的身分。」
「什麼？你——」
「想問『你怎麼知道』是嗎？」卡莉亞精準地讀出了露兒的心思。「如同貓族擅長夜視、人類擅長閱讀，我們精靈也有擅長的事物——我們擅長感知。」
「你可有聽過精靈能與動物溝通的傳聞？事實上正是如此——我們精靈天生擅長解讀別人的表情。因此我們可以輕鬆得知別人的想法，或是反過來讓自己的思想不被窺探。
「還記得我說過哈森沒有識破謊言的能力嗎？因為擁有這個能力的是我，而不是他。」
卡莉亞斬釘截鐵地質問著，就像是已經做好與露兒斷絕關係的準備。
「你前兩次自報姓名時，我都以為是我看錯了。畢竟你平常的氣息是那麼正直，跟里德那種全身都是祕密的人不一樣。然而當哈森確認你的性別時，我就確信了我的猜想——你不僅名字是假的，甚至連女人都不是！虧我還跟你勾肩搭背這麼久，你到底有什麼居心，不惜用靈血改變體型也要接近我？」
卡莉亞冷冷地說著。此時露兒才發現，她竟然在脫去皮甲的情況下讓卡莉亞近了她的身。
「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欺騙還有不小心的嗎？你可知道，自從我得知真相後，就一直在等你告訴我……但你看起來完全不想說！」
卡莉亞嘶吼著。露兒想要起身安撫她，誰料卡莉亞卻迅速唸了幾句咒語，從手中變出了根長柄鐵鎚，將露兒抵在原位。
「別過來。」卡莉亞雙手緊握著鐵鎚不放。「在你告訴我真相之前，給我乖乖坐好。」
——卡莉亞不信任她。
露兒感覺自己的心中正有什麼東西在不斷流失。就像是當初可黛絲要撤換墨染時一樣，讓她有種世界正在分崩離析的感覺。
——打從一開始，卡莉亞就沒有在乎過我的冒險者執照，沒有在乎過性別與名聲，只凝視著我的本領、我所能做到的一切。雖然那或許是藉著感知的協助，但至少她願意正視我的一切。
但是我卻對她隱瞞了真相。
「我……我說就是了。」
於是，露兒撤去了靈血，拉開了領口的衣服，展示了底下的血紅紋路。
「我也不是自願這個樣子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印記。」
露兒一五一十地把可黛絲逼迫她假扮成公主，直到最後被逼著結婚的經過告訴卡莉亞。就像是之前跟卡司說過的一樣，只是這次更加完整。
漸漸地，卡莉亞手中的鐵鎚放下了；漸漸地，卡莉亞跟露兒的距離也不再那麼遠了。
「原來……你也有著沉重的過去。」
卡莉亞凝視著露兒胸口上的紋路，忍不住伸手撫摸。
「真是神秘的力量……這就是源自於血脈的制約？可是照理來說母體與子嗣的血液是不進行交換的，怎麼可以說孩子是血脈的產物呢……？」
「呃、不是，卡莉亞，能不能別在這時候做學術研究？」以為卡莉亞想說什麼的露兒露出苦笑，對她那無窮盡的研究魂感到無奈。
「噢，抱歉。忍不住嘛。」卡莉亞收回了手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話說你一直不肯當我的妹妹，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放心好了，就算是弟弟我也很喜歡。」
「唔……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露兒搔了搔頭，臉頰羞紅的說：「其實，我的意思是……想成為比起弟妹更進一步的……」
卡莉亞眨了眨眼，沒料到露兒會是這樣回答。
「哦呀？難道你不打算先問清我的苦衷與祕密，等了解真實的我之後再下結論嗎？」她看似建議的說著，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欣慰。
露兒想了想，垂下頭。
——當初自己離家時，也是用這種表情對著黃嫣的吧？雖然想說出自己的祕密，但又怕祕密會破壞兩人之間的關係。
所以……我也必須做出跟黃嫣一樣的回答才行。
「……我不在乎。」露兒做了個深呼吸，堅定的說著，「我說出我的過去只是因為我不想隱瞞，而不是想要藉此換得你的祕密。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就可以了。」
聽見露兒認真的回答，卡莉亞莞爾而笑，看起來十分開心。
嗯，開心到看起來有點邪惡。是錯覺嗎？
「你這樣不行喔，用祕密換祕密才是我們格蘭德的玩法。」卡莉亞朝露兒步步逼近，「就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吧——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研究你的身體喔。來，乖乖把衣服脫了吧——」
「等等、卡莉亞，住手——！」
露兒試著掙扎，卻力不從心，落得被她擁入懷中、無法動彈的命運。
「呵呵——今晚，你可是專屬於我的……實驗體喔。」
第五章《坦誠相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