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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席萊維爾 解縛:規則操弄的人偶劇〉下篇

亞加尼西 | 2024-04-05 16:00:03 | 巴幣 0 | 人氣 421

連載中解縛:規則操弄的人偶劇
資料夾簡介
席萊維爾短篇小說集 刊載著主角狄絲在被師傅拋棄時的一段過去

⏪中篇



  「所謂的正義,並沒有一個永遠恆定的標準,而是眾多妥協與斟酌後達到的均衡。

  「善與惡是並存的,奉獻與獲得亦然。我所信奉的菲亞爾,便是這麼一位守護著等價交換的神明。」

  結依開始細數過去,把狄絲帶回了六十年前的奧爾薩王城。

  當時的她還是個充滿熱誠的祭司,秉持著善心,整天想著該如何把她知曉的福音傳進城裡。

  然而當時的奧爾薩是由巴爾克教團把持的,他們不允許市民信奉其他信仰,卻也無心解決城裡飢荒的問題,而被結依找到了突破點,拉攏了民心。

  原本傳教的行動還算順利,然而就在事情即將步上軌道之時,結依卻受到了朋友的出賣,而面臨生死關頭。為了活命、同時也為了終結巴爾克教團的高壓統治,她靠著精靈族的天賦,把做麵包時應該挑掉的毒麥從小麥堆中找出並集中,做成具有毒性的麵包。那種毒麵包帶有迷幻的效果,且可能致人於死地。然而結依使用了菲亞爾的權能,將「用理性的喪失換取活命的可能」的願望寫進了儀式陣法中,成功地避免食用者的死亡,且加強了迷幻的效果。

  她原本只打算用暫時的迷幻來導正居民們的內心,讓他們從巴爾克的偽善中走出來。誰知道目的雖然達成,卻也讓信徒們開始對這種毒麵包成癮,甚至最後本末倒置,反過來囚禁結依,逼她製作出更多毒麵包。

  幾年之後,結依成功逃了出來,並將情報提供給當年的審判所,查封了地下教堂。

  她認為自己有罪,也願意接受惡報,然而驅逐過巴爾克的功績以及被囚禁過的受難早已抵銷了罪過,甚至讓她累積了不少功德。自那時起,凡是有人想加害於她,就會先受到報應而暴斃身亡。

  受苦能抵銷業障,卻不能撫平她的後悔;巴爾克教團封鎖了儀式場,卻不能阻止走私販潛入,將私製的毒麵包流入黑市之中。

  「這,就是事情的全貌。」結依說。「過去的我就是憑著自己的熱誠行事。自以為能以毒攻毒,才落得如此下場。」

  「受神眷顧……的壞人?所以地下城的那些狼,才會因為各種奇怪的方法死去?」狄絲想起了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得知了背後的原因。

  「沒錯。幸好你沒有打算傷害我,否則你也會受到相同的神罰。」結依沉痛地嘆了氣。

  「我,是個壞人啊——要是這樣的我失去了教義的指引,肯定會繼續危害社會的。」

  「才不是這樣的!」狄絲握住了結依的手,「你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會走向這樣的結果,不是你的本意吧?」

  「但是傷害還是造成了,只因為我的任性行事。」結依緊抓著自己的手臂。「所以我必須回去舉行儀式,償還我的罪過才行。」

  狄絲聽了結依的話,沉默下來。

  率性而為、活出真實的自己,一直都是她認為最重要的事情。然而,要是她的任性也會造成某些人的痛苦——

  狄絲突然想起,師傅早就告誡過她要遵守誓言。她怎麼能證明,自己每次的破戒都沒有危害到任何人呢?

  還記得,結依曾說過,奧迪正是因為那份擇善固執才能拯救居民。或許,率性而為雖然能讓自己快樂,但循規蹈矩才是真正能達到正義的方法?

  不,不對,讓信徒追隨教義而死,這種事不可能是正義才對……既然如此,正義到底是什麼呢?

  「結依,我……」狄絲開了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看著狄絲糾結的表情,結依搖了搖頭。「狄絲,別說了。這對我們彼此都好。」

  「不,我不能放你回去地下城……就算你做出犧牲,也不可能幫上這裡的居民啊……」

  狄絲抓著結依的手,好像只要一放開,結依就會消失在她眼前一樣。

  「菲亞爾的教義中,善與惡可以相抵吧?要是你能做些好事,不也能抵銷你的罪惡感嗎?」

  「做些好事……嗎?如果要抵銷我的罪過……」結依抿唇思索。「那麼,我想我只能去破壞那個加工毒麥的儀式場,徹底摧毀毒麵包的源頭。但……只靠我的力量,是無法達成的。」

  「那就讓我幫你吧!拜託……只要你別想著犧牲自己……」狄絲懇求著,試圖幫找不到答案的自己爭取時間。

  就在此時,某個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看起來,你們需要一些幫助呢。」

  一名披著斗篷的男子走向兩人——竟然是應該早就被狄絲五花大綁的怪盜。

  「在下佩特.諾普,是個為了拯救人民而行走於黑暗中的幻影。我相信,在破壞儀式場的這件事情上,我們可以合作。」


  「你什麼時候掙脫的?」狄絲藏起了臉上的驚訝,拔出軍刀、指向佩特。「我們才不會跟罪犯合作……反正你一定有什麼邪惡的企圖,少騙人了。」

  「我一開始不就說了,我偷走那些麵包是為了讓居民遠離迷幻藥。是你自己不願相信我。」佩特聳肩。「要是只因為我做的事情不合你意,就說我是罪犯,那麼你身旁的那位可愛的小姐不也是個壞人了嗎?」

  他眨了眨眼,看起來偷聽了她們不少對話。

  「佩特,你老實說,與我們合作對你有什麼好處?」

  狄絲不願意把結依當成壞人,但也不想輕易相信一個怪盜。

  「好處?阻止毒麵包的流出本來就是我打算做的事情。你們願意幫我,本身對我就有好處。」佩特露出微笑。「不然,先讓你們聽聽我的計畫再決定,如何?」

  狄絲想了想,決定沉默以對。

  「那麼為表誠意,讓我先為各位分析情勢吧?首先,狄絲小姐,你是外地人,大概不知道我們所說的儀式場其實位於地下,對吧?」

  狄絲看向結依,結依此時也想起自己似乎從來沒說過,連忙點了點頭。

  「接著來讓我們分清敵我——這個比較簡單,我們的敵人就是奧迪隊長,以及所有巴爾克教團的成員。」

  「什麼?」狄絲提出質疑。「但奧迪在城門佈下嚴格的檢查,不就是為了保護人民嗎?雖然他是個固執的傢伙,但怎麼會與我們敵對?」

  「檢查入城者,不就是為了抓我嗎?既然我是好人,他們就是壞人了。」佩特半開玩笑地說著,隨後才換上了正經的語氣:「聽好。他們早就知道儀式場的存在,既然他們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出兵破壞,就代表毒麵包的流出對巴爾克教團有利。雖然我們並不知道原因,但從結果回推就是如此。」

  狄絲皺眉,顯然不贊同這個解釋。然而結依此時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算他願意保護居民,也不會放過我這個菲亞爾的聖職者。我們無論如何都是敵對的。」

  「要這麼想也不是不行。結果都是一樣的。」佩特附和著,「那我就繼續說了。地下教堂的門是奧迪親自把守的。而靠著他那能防止偷襲的『啟示錄』,就連我也沒辦法成功偷到鑰匙。但只要你們能讓他把鑰匙交給別人,那麼不需要幾分鐘,鑰匙就會出現在我的口袋裡。」

  「你這是要我們自己出主意的意思?這算什麼計畫。」狄絲抱怨。「而且他的能力只針對偷襲吧?偷竊又不在防範的範圍內。」

  「『啟示錄』可沒那麼弱。簡單來說,它就是一種用『行動』回應『指定情境』的反射能力,所以只要是他演練過的情境全都可以應對,其中自然包含了偷竊。」佩特說著,彷彿早就進行過仔細的調查。

  「換句話說,沒演練過的情境就無法反擊了不是嗎?那你用絲線把鑰匙勾過來不就好了?」狄絲挑釁著。

  「確實可以。但如果要我接近到能用絲線得手的距離,我會需要有人幫我吸引奧迪的注意力。」佩特眨了眨眼。

  「就只會出張嘴。」狄絲哼了聲,「行,你告訴我他換班後會去哪裡,我現在去門口堵他。要是你沒能得手,就別怪我跟他們聯手來抓你。」

  「一言為定。」


  佩特帶著眾人來到一棟酒館,指了指店門。

  「現在這個時間,奧迪應該已經與部下待在裡面了。依他的性子不會把自己喝到爛醉,所以大概再幾分鐘……噢,是的,就像現在這樣,他會跑出來透氣。」

  說人人到,奧迪正好走出店門,一個人靠著牆壁休息。狄絲見狀,便照計劃走了過去。

  「喂,奧迪。」她喊道。

  奧迪挑眉,望了過來。「我還在想是哪個傢伙這麼沒禮貌?原來是你這個外地人啊。」他冷笑,「你從哪裡得知我在這裡的?剛好經過?那個精靈女孩沒跟你一起嗎?」

  「我問你,你早就知道毒麵包的事情了嗎?」狄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呦,用問題回答問題?我對本地居民的優秀更加感到驕傲了。」奧迪嘲諷著,「你又是從哪裡知道這件事情的?」

  「我知道你們放任走私販潛入菲亞爾的地下教堂,在那裡製作毒麵包後,流入市面。」

  「走私犯?這事我可沒聽說。」奧迪皺眉,看起來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地下教堂的門一直都是鎖著的,想進去可沒這麼容易。」

  「事實上就是有人進去了!如果你們不希望有人進去,為何不要一開始就把教堂破壞掉?」狄絲持續接近,直到感覺奧迪開始有所提防後,才又退了一步。「……回答你稍早的問題。我遇到了怪盜,但是被他跑了。」

  「怪盜?」奧迪聽見了在意的詞,將注意力放到狄絲身上,絲毫沒注意到有條透明的絲線黏走了他口袋裡的鑰匙。

  「對,怪盜。他搶麵包時我剛好在場。」狄絲見到佩特得手,暗自鬆了口氣。「他在逃跑時說了,是你放任麵包流入市面的。他只是想阻止這件事而已。」

  「果然是罪犯之流,自己犯了罪就會認為別人也都想著犯罪。」奧迪再度冷笑。

  不知為何,這個笑容讓狄絲想起了佩特。他們兩人在自視甚高這點倒是不分軒輊。

  「你認為,城裡應該禁止攜帶武器嗎?」突然,奧迪問。

  「怎麼話題轉到這裡來了?當然不該啊?」

  「那麼,如果冒險者拿著武器殺了人,該如何處置?」他又追問。

  「讓公會貼出通緝令,把他抓起來不就好了?」

  「那麼,抓到壞人之後,冒險者公會應該解散,以示負責嗎?」奧迪再度追問。

  「沒理由解散吧?」狄絲感到煩躁,「扯這麼多,你到底想說什麼?」

  「武器就是那麵包,公會便是那菲亞爾。」奧迪雙手一攤,聳了聳肩。「我不喜歡菲亞爾教團,但我知道流出毒麵包不是他們的本意,他們是無罪的,所以我不會出手。」

  「但這麼放任下去,沒有辦法保護人民——」

  「保護人民——難道私刑就是正義了嗎?」奧迪打斷了狄絲的辯駁,使她啞口無言。「有多少罪,受多少罰,這就是戒律存在的意義,就算是審判所也不能違背!」

  「戒律……一定要守戒律才能達到正義嗎?」狄絲近乎嘶吼地喊道。「我想要保護別人,我順著我的心有什麼不對?難道我在保護別人之前,還得先背叛自己的靈魂嗎?」

  狄絲落了淚。而這一次,奧迪沒有諷刺她的失態。

  「有句話說:『情感是野馬,理性是韁繩。』戒律並不是背叛,而是靈魂與世界的妥協。」奧迪撇開視線,緩緩開口。「沒有方向的猛衝,有時只會讓你與目標越來越遠……這只是些過來人的經驗,給你參考。」

  奧迪走向狄絲,摘下了胸口的小鐵片,交到她手上。

  「『三思而行,即為正義之道。』——這是我們巴爾克的教義。如果你感到迷惘,可以考慮向祂祈禱,尋求庇護。」

  巴爾克的聖徽——狄絲撫摸著手中的鐵片,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10

  三人來到了地下教堂的入口。佩特制服了衛兵,打開門鎖,帶著兩人潛入後,將衛兵拖入門內,隨後反鎖大門。

  「這樣子大概可以撐一陣子。沒有證據的話,那些死腦筋是不可能違背戒律、破門而入的。」佩特竊笑著,狄絲也終於知道為什麼當初不直接讓她把門劈開了。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佩特真的要狄絲用解縛破門,憑現在的她又辦得到嗎?

  狄絲捏著口袋中的聖徽。在她選擇套上韁繩、壓抑情感之時,就已經放棄追尋自由了。

  「原來,結依失去治療術時,就是這種感覺嗎……」

  狄絲看著手心,催動力量;如她預想,綠光並沒有回應她的呼喚。

  畢竟,秘術是人類靈魂的吶喊——而她的靈魂已經學會了沉默。

  三人沿著樓梯向下前進。在不知道撬開第幾道鎖之後,按耐不住沉默的佩特終於搭話。

  「狄絲,你後來跟奧迪談了什麼?弄這麼久。」

  狄絲記得,佩特當時偷了鑰匙後就跟結依離開,不知說什麼去了。他大概沒有聽到自己跟奧迪後續的對話。

  「沒什麼……避免被懷疑,多談了點場面話。」狄絲含糊帶過,不想讓自己跟戒律妥協的事情被對方察覺。

  「是嗎?」佩特聳肩,雙手再度往下一個門探去——這次門直接被推開了。

  「怎麼會?難不成有人來過……走私販嗎?」佩特思考著,示意兩人安靜後,悄悄推門而入。

  兩人也跟著進了門。那是一個向下延伸的寬廣房間,層層的地板堆疊而下,好似一個小劇場,拱著中央一個巨大的圓形石檯。石檯周圍有三個走道,由左中右分別輻散而上,連接到三個出入口,狄絲等人剛踏入的那扇門便是正中央的那個。

  「狄絲,看那裡。」結依拉著狄絲的衣角,手指向石檯。狄絲順著看去,發現石檯表面用不同色的石磚排出了一個巨大的陣法,正中央還點著一個大火盆。她瞬間明白,這裡便是他們的目的地——儀式場。

  她很想衝上去破壞陣法。然而一來她的武器沒辦法破壞石磚那種堅硬的物體,二來石檯中央還站著數名披著斗篷的身影,從他們身上的裝備看來,他們肯定是由冒險者組成的走私販。

  「兩位小姐,失禮了。」

  突然,佩特低聲向兩人喊道。狄絲還沒理解他的意思,便感到自己的全身被數道絲線緊緊纏住——那是佩特的鋼繩。

  「你放手!」狄絲掙扎,隨後便被佩特摀住了嘴。

  「信我一次。」他說。隨後,狄絲便感覺自己被鋼絲牽扯著往旁邊移動。

  說也奇怪,在這種沒有掩體的空曠區域行走,換做以前的狄絲肯定是會被發現的,然而在鋼絲的牽引下,狄絲卻能用極其輕盈的腳步在黑暗之中遊走,身影隨著火光的搖曳忽快忽慢地前進,絲毫沒有半個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很快就移動到石檯的右方。仔細一瞧,結依也同時移動到了左方,三人形成了簡單的包圍網。

  原來佩特的絲線還能這樣用嗎?協助隊友移動、同時發號施令,這一連串的行為令狄絲不由得讚嘆起來,甚至懷疑這種用法才是那能力原本該有的樣貌。

  狄絲看向佩特,後者對他點了頭,拉動雙手。

  一股力量引導著狄絲向前奔去,狄絲也將自己的力量配合進去,攻擊時出力,變招時放鬆;兩人雖然沒有合作過,卻宛如早已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無數次的戰友,合作無間。

  剎那間,狄絲的軍刀便已斬過三名冒險者的軀體,將他們放倒;不過結依那邊就沒有那麼順利,她雖然用長杖敲暈了最前方的敵人,卻在移動時摔了跤,導致第二擊失去了力量。

  此時,她的對手終於反應過來,手中的短棍便要朝她揮去——

  「結依!」狄絲暗叫不妙,想幫她解決敵人,卻發現自己的手腳還被鋼絲綁著無法動彈。

  就在她以為結依會受傷時,佩特的身影從天而降,一腳將那人踹倒在地。

  「這樣就全部解決了。」佩特起身,看向狄絲。「怎麼樣?我的『操偶術』還算不錯吧?」

  「是很厲害。」狄絲讚嘆,「你要是平常也能把力量貢獻在好的地方,世上就會少一個通緝犯了。」

  「其實,這才是我原本想做的事情。」佩特微笑著,笑容看起來有些苦澀。「要是能把自己的力量拿來貢獻社會,何樂而不為?」

  「既然如此,回去之後就好好自首吧。我相信奧迪會輕判你的。」狄絲建議。「是說,敵人都打倒了,是不是也該放開我們了?」

  「這麼說也是呢。」佩特走向狄絲,伸手探向懷中。「但在那之前,有東西必須先讓你過目。」

  狄絲仔細看了他拿出來的東西——那是顆煙霧彈。

  煙霧噴發。狄絲來不及閉氣,不小心吸了幾口。「這什麼——」

  「放心,只不過是從毒麵包裡萃取出的迷幻藥劑罷了。」

  白煙散去,狄絲注意到佩特早已帶上了面罩。

  「你……想做什麼?」

  一陣無力感襲來。狄絲全身癱軟,身體只能垂掛在絲線上。她往旁邊看去,發現結依也受到煙霧影響,無法動彈。

  「狄絲。我們剛才解決的這些走私販,平時做的是走私人口、販運藥品之事——現在的你,可否能看見他們身上漆黑的靈魂?」

  狄絲順著他的話往地上看去。看見那些倒地的人們,背上逐漸浮現好幾道黑影——那是受害者們的怨靈。

  「不對……那是迷幻藥的幻象。」狄絲甩了甩頭,「用話術操控幻象……你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吧?」

  「既然被你識破,那也沒辦法。不過話說回來,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們,不正是需要一個這樣的幻象來警惕他們,才肯善罷甘休嗎?」

  「你的意思是……」

  佩特抬起手指,用絲線抬起了狄絲的頭,兩人對上了眼。

  「以前的我,想用『操偶術』來幫助別人,就像結依小姐也想用毒麵包來導正人民一樣。」佩特認真地說著,「然而我瞭解了——就算我幫助的再多,也沒辦法根除罪犯,新的惡人還是會不斷出現。」

  「我需要的是能改變人心的力量。我要留下這個祭壇,製作更多迷幻藥來控制人心,從源頭斷絕罪惡。」

11

  「控制……人心……」狄絲抿唇,不發一語。

  「如果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就老老實實待在那邊,等我把儀式完成。」

  佩特走向走私犯們留下的貨箱,將它推動到石檯中央,雙手一拍啟動了陣法。

  一縷白色的光芒從結依身上浮出,注入祭台之中。然而結依也沒有抵抗,就這麼默默地讓佩特使用她的力量。

  「為什麼……」狄絲望向結依,想得到一個解釋。

  「在你跟奧迪談話時,佩特向我祈求,獻上了祭品……照教義,我必須回應他的請求。」結依抿唇,「身為菲亞爾的祭司,或許本來就不該摧毀菲亞爾的祭壇……差點又要重蹈覆轍、違抗教義了。」

  「那種事情——」狄絲開口,卻無法說出個道理。

  同樣是迫害自由,她可以忍受奧迪過於嚴苛的檢查,可以用巴爾克的戒律約束自己,但是要她看著佩特打著善良的旗幟控制人民,她做不到。

  她不知道這三者之間的差異,也說不出自己判斷的依據,但她就是知道,如果與佩特同流合汙,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三思而行。她想起了奧迪說過的話。然而,一個說不清何為正義的人,又該如何思考呢?

  狄絲摸向口袋,裡頭的聖徽正散發溫暖的光芒。

  「異端審判所!通通不許動!」入口處的木門被轟飛。

  「是誰?」佩特驚訝地望去,發現破門而入的,竟是隻身前來的奧迪。

  「單刀赴會——你也未免過於勇敢?」佩特朝天花板射出鋼絲,向上一跳,隱身於黑暗之中。

  「你有控制別人的能力,多帶人也只會徒增累贅。」奧迪舉著劍,戒備著四周,朝石檯逼近,打算救下兩人。

  「審判所怎麼敢違背誓言,打開地下教堂的門?」佩特質問。他的聲音在禮堂內不斷回響,讓奧迪抓不清他的位置。

  「因為我有證據,我能感應到你們在這裡。」

  奧迪朝狄絲瞥了一眼。狄絲知道,那大概是在說她口袋中的聖徽。

  「既然知道,那你真該多帶點人。」佩特從奧迪背後落下,「畢竟你的『啟示錄』已經被我破解了。」

  佩特甩手,鋼絲纏上了奧迪的身。正如他所言,防止偷襲的「啟示錄」對鋼絲並沒有效果,奧迪的身體被絲線綁住,拉往空中。

  「不用你操心——就算沒有秘術,我仍然是受過訓練的聖騎士。」

  奧迪蔑視地笑了聲,隨後右手揮過,用長劍斬斷了所有鋼絲,從空中落下,持著圓盾的左手也順勢向佩特揮去。

  「真麻煩——」佩特急忙用鋼絲編織成網,擋下這一擊,但奧迪的長劍又迅速將所有絲線斬斷,緊咬向他的要害。

  宛如遇到了天敵般,佩特的鋼絲在長劍面前毫無招架之力,只能連連敗退,很快便被壓制到牆角。

  奧迪持著盾牌揍去,用盾面將佩特擊倒在地,並用膝蓋與全身鎧甲的重量壓制他。

  佩特雙手交叉,抵抗著奧迪的盾牌。「拜託、聽我一言!」他喊道。

  「你想說什麼?決定認罪了嗎?」奧迪冰冷地問。

  「我……我認……」佩特張開手掌,亮出手中的煙霧彈。「我認為論實力,確實是你比較強。」

  「什麼——?」煙霧湧出,奧迪連忙摀住口鼻、向後跳開。

  「呵……呵呵……你沒有面罩真是幫大忙了。」

  佩特撐著地板起身,甩動雙手,數條鋼絲再度纏住奧迪。

  「聽好,奧迪。你應該希望全城民眾都能信仰巴爾克,讓他們服從你們的戒律吧?我們不是敵人,我們可以是同伴。」

  佩特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奧迪還有什麼壓箱底的招可以反抗。

  「我……我才不會跟罪犯交涉……」

  奧迪作勢要斬斷絲線,無力的右手卻連把劍柄握緊都顯得困難。見狀,佩特找了根柱子綁緊鋼絲,預先把雙手空了出來。

  「別抵抗了。你也認同自由是需要被控管的吧?要是你與我合作,我可以讓所有人民都信奉你們的教條。反正只要能阻止新的罪犯出現,他們要追隨菲亞爾還是巴爾克都與我無關。」

  他再度甩動絲線,加固了對奧迪的束縛。

  「你說……我憑什麼相信你?」

  奧迪閉上眼,不知是在考慮他的提案,還是在累積反擊的力量。

  「憑我現在不殺你。」佩特想了想,決定再掏了枚煙霧彈預備。「你也算是個人才,我希望在我導正這個世界的道路上,你會是協力者,而不是犧牲者。」

  奧迪張開眼,看著佩特對他的重重戒備,嘆了口氣。

  「好吧,你說服我了。握手言和吧。」

  奧迪丟下劍,張開手心;佩特也走上前,重重地回握。

12

  契約成立——正當佩特這麼想的時候,奧迪身上卻放出了閃耀的金光;本該無力的左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應該已經被牢牢捆住的身體也動了起來,將他壓制在地。

  「什麼——」

  啟示錄——佩特理解了狀況。奧迪伸出的手是一個幌子,他早就計畫好要在握手的同時進行反擊,用啟示錄讓失去力量的身體能夠恢復行動;然而這麼做的代價便是他無法收手,原本僅是綁住板甲的鋼絲現在切斷了鐵板,嵌入他的肉身,勒住他的頸項,宛如一場殘酷的絞刑。

  「守護……正義——」

  然而面對痛苦,奧迪也沒有選擇解除能力,他即使拚上了自己的命也要阻止佩特的野心。

  「你……你想死嗎……放手……」

  佩特死命掙扎,想把奧迪踢開。然而奧迪即使已經面色發青、失去意識,身體依然不為所動。

  最後,佩特終於也昏死過去;兩人就這麼化為沉默的雕像,不再動彈。然而,就算佩特失去了意識,綁在柱子上的鋼絲依然沒有鬆脫,仍一點一滴地奪走奧迪的生命。

  「正義……這算哪門子正義……」狄絲握拳、掙扎起來。「連自己都拯救不了,哪有可能拯救別人……」

  就算奧迪貫徹信念,打倒敵人——在場也已經沒有會為此感到開心的人了。

  狄絲咬牙。迷幻藥的效果正在消退,她感覺自己的力量正在復原。她知道,她必須盡快掙脫束縛,將奧迪從絲線中救下。

  雖然至今為止,她仍不知道掙脫韁繩是不是正確的行為,但是她敢肯定,對於天底下所有的馬兒來說,騎手的性命肯定比身上的韁繩來的更為重要。

  如果說,人的一生真的得往身上套點什麼東西來束縛自己,那麼她希望自己身上的那條繩索會是羈絆,會是人與人之間的紐帶,而不是由規則構成的鋼絲。

  所以,她決定舉起軍刀——

  「結依!」

  失去力量的她並沒辦法斬斷自己的繩索,但她依然能用這把武器救下一個人。

  狂風捲起,將軍刀發射出去。利刃割斷了束縛結依的鋼繩,將她救下。

  「狄絲……我……」

  結依徬徨著。她拾起長杖,聚起神力,卻不知道該將它打向何方。

  「給出祝福……也會給出詛咒……反之為人民帶來試煉……也將帶給他們成長……」

  她轉過身去,不敢看向狄絲。

  善與惡是並存的,或許神早已規畫好了萬物的軌跡。既然如此,她是不是也該順著自己的軌跡,照著與佩特的約定把儀式完成?

  「結依……相信自己吧……你不是已經選擇了祭司這條路嗎?菲亞爾讓你成為祂的祭司,不就是要讓你奉獻自己、拯救別人嗎?」

  用盡力氣的狄絲雖然喘著息,但話語依然鏗鏘有力。

  「可我要是救了奧迪,便會讓他背負業障!說不定……說不定他自己撐得過去,根本不需要我瞎操心——」

  「要是他真的背負業障,你再告訴他該怎麼償還就好!你不是功德多到受神眷顧的祭司嗎?去把你累積功德的方法告訴大家啊!」

  綠光閃過——

  結依緊握著手中的長杖,眼中再度燃起光芒。

  「『完全恢復術——』」

13

  鵝黃色的光芒消退,失去意識的奧迪甦醒過來。他很快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便收回能力,讓身上的絲線鬆脫。此時結依也扛著迪絲的軍刀跑了回來,將兩人從繩索上救下。

  三人把昏死過去的佩特五花大綁,暫時裝進袋子裡,準備之後由奧迪押回審判所訊問。而對於地上的儀式陣法,奧迪雖然主張留下,最後卻決定順從擁有者結依的意願,將其毀壞。

  這個城市未來將不會再有毒麵包的出現,也不會再有更多人身受其害。

  「這樣——一切就結束了吧。」狄絲鬆了一口氣,軟倒下來。

  三人回到地面,黎明的曙光正從遠方的山頭升起;昔日有過衝突的三人,此時也應該別離。

  狄絲沉默著,猶豫了一會。她忍不住看向結依,卻發現對方也正巧回望,兩人對上了視線。

  「結依,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還會回到地下城嗎?」她問。

  「不會了。」結依搖搖頭,「我已經決定要把我的時間用在更好的地方,去幫助需要的人,讓更多人知道累積功德的方法。」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狄絲羞紅著臉,有些難為情地對結依伸出手。

  「誒?」

  「不是啦,就是說……你瞧,你不是想幫助有需要的人嗎?我也一樣。正好我也想找一名祭司,所以你不如跟我一起……不,我看你就直接幫助我吧?你可以成為我行俠仗義之路上的助力……之類的……那個……」

  「你到底在說什麼啦?」結依看著她語無倫次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出來。「不就是邀我冒險嗎?按照菲亞爾的教義,只要你願意留個位子給我,我就可以坐上你的車。」

  結依伸手回握,兩人相視而笑。

  「抱歉打斷你們,但是快樂的時間該結束了。」奧迪看著遠方的日出,插了話。「你們雖然逮捕怪盜有功,但依然是非法入侵地下教堂的現行犯。現在你們只有兩種選擇:入監服刑,或是在通緝令下來之前趕快逃亡。」

  「什麼?不能將功抵過的嗎?」狄絲錯愕。「我還打算多在這裡找點人,組個行俠仗義團誒!」

  「規定就是規定。你就去牢裡待幾個月吧,頂多我再想辦法幫你減刑。」

  「誰要被關啊?逃亡就逃亡!」狄絲哼了聲,「告訴我最近的城鎮在哪裡,我們今天就走!」

  「好吧。」奧迪掏出紙筆,寫了地點後,遞給狄絲。「順著地標走就會到了。或許你可以在那邊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或是需要幫助的民眾……因為那裡的治安並不是很好。」

  「哼哼,到時候等我聲名遠播,我會讓你知道把我們趕走是你們的損失!」

  「但願如此。」奧迪淺笑著。「巴爾克的聖徽你就留著吧?這一帶都有巴爾克的信仰,拿著聖徽可以得到不少幫助——也會有更多人願意教教你什麼叫做守規矩。」

  「不需要別人教,我早就懂了。」狄絲露出得意的表情。「巴爾克信徒遵守你們的戒律,菲亞爾信徒服從他們的教條。而自由如我,今天想追隨哪個神明都可以,反正能保護別人、又不讓人傷心就好。」

  「你根本沒懂吧!」「才不是這樣!」結依與奧迪同時反駁,打算各自搬出自家的大道理,好好訓斥狄絲一番。

  不過,狄絲才不會聽呢——雖然被套上了韁繩,但她還不打算讓別人成為她的騎手。

  「出發吧!前往下一個城市!」

(解縛:規則操弄的人偶劇 全文完)



後記


  大家好,我是亞加。

  這篇〈席萊維爾 解縛:規則操弄的人偶劇〉是席萊維爾系列的第二篇,講述本系列主人公狄絲.諾米亞開始召集夥伴的緣由。如果有看過前作〈旋渦麥種〉,應該可以很明顯感受到蓋娜芙的轉變,這點是我認為很有趣的地方。

  接著來講講這故事的主題,也就是奧迪點出的「情感是野馬,理性是韁繩」。這句話是我將以前聽到的格言加工而成的,也是一直讓我受用無窮的理念。

  擇善,固執——這話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十分困難。人心並不是個可以被控制的東西,今天馬不想跑,你再怎麼鞭打牠就是不會跑。然而如果你能在牠前方吊上一根蘿蔔,那你想要牠往哪裡跑都可以。

  然而另一方面,擇善固執依然是固執,有走火入魔、鑽牛角尖的風險。就如同本作中的奧迪與佩特,他們都有自己的規劃與夢想,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讓世界變得更好,可惜卻在起點處有了分歧,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結依,作為一個犯過錯的人,硬要讓規則壓抑情感,導致陷入自我懷疑的迴圈。幸好狄絲作為旁觀者,見證了三人的信念與結果後,找到了情緒與規則的平衡點,解放了結依,同時約束了自己。

  在我心中,本作是個平凡的故事;然而正是因為平凡,它的情節才會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之中。情感與規則並沒有一個絕對正確的平衡點,只有適合自己的中心點,而且那將是我們靈魂的棲所。

  我曾經是蓋娜芙,我曾經是結依。然而經過了幾年的追尋,我發現最適合我的其實是奧迪。這並不是個會讓人快樂的平衡,但是我非常喜歡它。

  特洛伊戰爭中的奧德修斯,命水手用白蠟封住雙耳,抵擋住海妖帕特諾佩的旋律,使自己能欣賞天籟之音,又不會讓船隻迷失方向。

  願,當我們迷惘時,總有水手為我們領航;願,當我們駐足時,總有海妖為我們歌唱。

  我是亞加,我們下個故事再見。

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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