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逐漸脫離路上的鬱鬱蔥蔥，山頂杉木的中繼站是一座荒蕪而黯淡的古城，盤旋的烏鴉不時落下漆黑的鴉羽，兩側斑駁而破爛的房牆與風化的破銅爛鐵，無言的敘述城鎮興盛與荒廢的歷史，唯一點綴的色彩是曬衣線相連的屋頂，吊掛在麻線上的布料。
阿梨踱步於隊伍的最尾端，綴著梨花的杏色平底鞋緩步踏足黃沙與爛泥之上。不知為何，破爛城鎮的景象總她有種莫名的既視感，她下意識的攢緊拳頭，尤其當眼前所即之處死沉與寥寂，暗處卻有無盡潛伏的心思湧動，彷彿有誰曾經在她的耳邊向她嘮叨的叮囑，要她千萬要小心。
雷歐力站垮流氓般的三七步，映入眼簾的陰森與冷寂不禁讓他打了個冷顫，他試圖把手肘的雞皮疙瘩摩擦掉，嘴上逞強般的嘟嚷著：「這地方真讓人不舒服，怎麼半個人都沒有看到。」
「不過，這裡人很多，有衣服摩擦的颯颯聲，他們以為自己躲起來了嗎？」小傑敏銳的察覺周遭的異狀，身旁的酷拉皮卡贊同的應了聲，「四周有吐氣的聲音。」
「……有、有聲音嗎？」雷歐力猛然一愣，除了風聲與他們的腳步聲之外，他再也沒有聽見其他的聲音。而小傑跟酷拉皮卡壓根沒有理會他，反倒一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雷歐力的心裡沒由來的一陣煩躁，自暴自棄的扭過頭，「哼，難道當個普通的人類也有錯嗎？」
「人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事情呢。」阿梨莞爾一笑，溫柔的安慰讓雷歐力熱淚盈眶，差點兒以為她和自己是一類人，卻沒想到阿梨又再笑盈盈地補上一句，粉碎他也有伴的假象：「不過有很多人都躲在巷弄之間，正朝我們的這兒聚集呢。」
雷歐力：叛、叛徒。
……雷歐力和酷拉皮卡忽然一愣，警戒性地退步守到阿梨身邊，如同應證阿梨的提醒，無數道白影從巷弄之間齊步踱至而來，左右飛竄，眨眼的瞬間就把前方的道路全全堵塞住。
噗通，噗通，噗通。
披著白布料、頭頂假髮的人群低吟著心臟跳動的擬聲，透露著詭譎的氣息，他們的臉上甚至掛著奇怪的面具，沒有露出半吋肌膚，齊聲鳴唱噗通噗通的字節。白影之中，為首的是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婆婆，灰白的乾燥髮絲梳起鬆散的低馬尾，一襲古老而傳統的裝束，深彩拼貼白布，頸子掛著藍念珠與鳥羽的串珠，為眼前的景色增添莊嚴之意。
「火焰的挑戰者啊……」白影齊聲吟唱，重複撲通撲通的心跳擬聲，老婆婆猝不及防的抬起布滿細紋的臉龐，沙啞的聲音倏地一拔尖，表情瞬間猙獰扭曲：「快問快答二選一、開始！」
……這是什麼整人節目嗎？他們尷尬的面面相覷。老婆婆像是被取悅似的愉快一笑，她以紅珠手杖敲擊地面，發出肅穆的聲響：「你們想往山上的杉樹走嗎？除非通過這裡，否則你們絕對到不了，其他的山路都像迷宮，而且山上還有兇猛的野獸等著吃人。」
小傑眼尖的察覺紅珠手杖刻有獵人協會的標示，與船長出示的考核證件一樣，男孩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往後瞧了眼阿梨的表情，妍麗的側顏透著宛如珍珠的光澤，她的唇畔噙著雲淡風輕的淺笑，一雙琉璃綠的杏眸正含笑眺望遠方的山頂杉樹。
阿梨的淡然為男孩施了一劑定心針，小傑安心的回頭，繼續聽著老婆婆為這次考核的講解。
「我會出一道題目，你們思考的時間只有五秒鐘，要是答錯，今年的獵人試煉就算是失敗。」老婆婆豎起指頭，介紹道：「只能回答一或二，除此之外，其他含糊的答案都算錯。」
「妳是說我們三個人答一題？不是吧，要是這傢伙答錯了，我就會受他牽累慘遭淘汰。」雷歐力大聲的抗議，甚至大喇喇指向酷拉皮卡，臉上嫌棄的表情寫著一言難盡。酷拉皮卡涼涼地覷了傻大個兒，冷笑一聲：「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不過你害我們被淘汰的機率，倒是高的讓我想哭。」
……雷歐力和酷拉皮卡又準備捲起袖子幹架，小傑傻呼呼的笑了笑，忽然拉住阿梨的手臂，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們四個人有一個人答對就行了，嘿嘿，我最不會猜謎了。」
「喂，前面的快一點好不好？」陌生的男聲從後頭揚聲響起，他甚至囂張的吹了口哨音，橘頭髮的男性手插著口袋向他們踱步而來，臉上帶著挑釁的痞笑，「再拖拖拉拉下去，要不然讓我先答好了。」
直到他與小傑擦身而過，橘頭髮的陌生人忽然心虛的摸了摸脖子，張揚的態度隨之軟化幾分，「我是馬修。小子，不要怪我，我在港口聽見你和船長說的話了。」
「嗯，什麼話？」小傑眨了眨眼，慢半拍的才明白馬修的意思，男孩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他根本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滿臉的天真爛漫：「我早就知道你跟著我們啦，沒關係的。阿梨特意給你留了給幾顆蘋果，用塑膠袋掛在樹上呢，你有發現嗎？」
「阿梨？」馬修下意識的看向隊伍最尾端的少女，他跟蹤這四個人這麼長的路程，也大約摸清楚彼此的稱呼，尤其是那道撐著傘的梨白倩影，馬修沿路的視線總忍不住追隨朝她那道羸弱卻秀麗的身姿。
喚作阿梨的少女恬靜一笑，即使身處陳舊而殘敗的街景，她仍持著把素淨的白傘，佇立於原地，一身大家閨秀的氣派；如月輪流轉盈光的髮絲，將她妍麗的面容襯托的嫻靜淡雅，立體而秀氣的眉骨，為她的容貌細細刷掃過神祕的風情。
「我沒有發現那袋蘋果是給我的。」面對美人的好意，馬修心底莫名的有愧疚與心悸油然而生，他緊張的咳了幾聲，心虛的瞥眼看向老婆婆，聲調再度恢復趾高氣昂：「總、總之，讓我先答吧。」
身後沒有傳來異議的聲音，等於默許讓他優先答題的要求，老婆婆點頭，清了清喉嚨：「你的母親和女友被壞人抓住了，可是你只能救一個人出來。」
如同老婆婆曾測驗過的考生們，新一批的考生們紛紛露出遲疑的表情，她的眼尾卻捕捉到末端的阿梨，恬靜的神情未曾變化半分。老婆婆簡單瞅了一眼，倏地斂起心思，以木杖根敲打地面，朗聲說道：「一、母親，二、女友，你會救哪一個？」
「我會救母親。」馬修不假思索的做出選擇。老婆婆抬起了一邊的眉，「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媽媽只有一個囉。」馬修嗤之以鼻的哼了聲，目光卻不自覺心虛地覷了眼阿梨，即使她正凝視著山頂端的杉樹，未曾對他的論述流露輕蔑的眼神。馬修的心頭一緊，連說話都有幾分結巴：「女、女朋友再找就有了。」
「……」老婆婆和身後的白衣人群互換過眼神，他們紛紛退開，為馬修清理一條通往山頂杉樹的路徑，她宣布道：「你可以通過了。」
馬修頓了頓，扭頭看向身後的小傑和阿梨，語氣中帶著連他都無法察覺的彆扭：「你、你們就和我一樣隨便答一答，趕緊上來吧。」
「馬修先生，我覺得……」阿梨面露遲疑，才剛出聲想要提醒。馬修卻匆匆將行囊往身後一搭，像是要逃避洪水猛獸似的踏上旅程。
「……」雷歐力一臉震驚的看著馬修離開的背影，逐漸被白衣人群的身影給遮掩的密實，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了；額間暴跳的青筋彰顯雷歐力的憤怒，他氣急敗壞的拉開嗓子，暴躁的向老婆婆大聲抗議：「妳當我是白癡嗎？天底下哪有這種白癡問題！混蛋！」
場面再度失控，酷拉皮卡卻沒有勸阻雷歐力暴跳如雷的咆哮，他一心撲在思索二選一難題背後的意義，獵人試煉肯定不會這麼跋扈，其中一定會有他未曾想到的深意；小傑一手掐著下巴，認真的思索起問答的答案；阿梨默默的垂下眼簾，婉惜的嘆道：「真可惜呢，馬修先生。」
「……阿梨，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酷拉皮卡捕捉到那聲輕巧的嘆息，他的直覺告訴他，阿梨所察覺的事情可能就是解鎖關卡的鑰匙。阿梨聞言，似乎張口說了什麼，然而她的回答卻被雷歐力的咆哮給淹沒，青年暴躁的聲音更加放肆的喧嚷，「這種問題的答案因人而異，哪會有什麼正確的解答？」
「這裡所有的裁判都是狗屎，沒一個像樣的傢伙！」雷歐力兇狠地呸了口口沫，眼前的白影卻像鐵牆般仍無動於衷，為首的老婆婆平靜的看向自己，眼神就像看在傻子似的。
雷歐力氣的說不出話，他的臉甚至氣漲成豬肝色，他哼了一聲，將公事包向後一扛，咬牙切齒道：「我、不、玩、了，我要走另一條路了。」
「已經太遲了。」老婆婆終於有了動作，她緩緩地搖臉，刻意板著嚴肅的表情，實則就像是貓逗老鼠般的促狹，她搖了搖手杖，提出限制條件：「放棄答題，就失去考試資格。」
……對，這種問題哪會有什麼正確的解答？結合阿梨先前對馬修的婉惜，可能代表馬修走的路並不是正確的道路。酷拉皮卡恍然大悟，想通其中的關竅，他回過神來，連忙阻止道：「雷歐力──」
「停。」老婆婆瞇起眼睛，朝酷拉皮卡比出制止的動作，她搖晃手中古樸的木杖，喝聲道：「不許再互相交談，從現在起只要多說一句話，立即失去資格。」
「那麼，現在我開始問問題。」酷拉皮卡和雷歐力互望一眼，藍袍少年迫切的盯著雷歐力，希望他能讀懂他想表達的意思；黑西裝的青年卻被憤怒給沖昏頭，墨色的眼瞳帶著憤怒，卻也沒有再多加發言。
老婆婆清了把嗓子，繼續未完的二選一難題：「你的兒子和女兒被綁架，你只能救出其中一人。一、女兒，二、兒子，你會救哪一個？」
「五。」
雷歐力的面色鐵青，他胸口的憤怒與鬱悶猶如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青年大步走到斑駁的牆邊，順手撿起一只木棍，惡狠狠地瞪了眼提出卑劣問答的老婆婆，呸。
「四。」
酷拉皮卡緊張地盯著瀕臨暴走邊緣的雷歐力，目光不斷的在小傑和阿梨之間徘徊，乞求這五秒內別出岔子。
「三。」
小傑雙手抱胸，苦惱的偏了偏頭，他還在努力思索二選一的解答。
「二。」
阿梨神色自若的撐著素面白傘，她至始至終抿起雲淡風輕的笑意，從一開始便將自己置身事外。
「一。」
倒數應聲落下，雷歐力揮舞著木棍大步衝到老婆婆面前，手中的棍子不留情面地往考官的腦袋狠狠揮下，「你這個死老太婆──」
木棍敲在一對交疊的雙截棍上，幸好酷拉皮卡早有準備，交叉的雙節棍呈現保護架式，早先一步為考官護航。雷歐力的攻擊戛然而止，木棍隨著劇烈的衝擊而斷裂，殘碎的木屑在空中噴濺，最終灑落地上。
「你幹麻阻止我？」雷歐力惡狠狠的瞪著酷拉皮卡，眼眸滿是憤慨不平，就像他痛恨社會上所有不公不義的規則：「我要提著死老太婆的首級潛入會場，好好的教育那群裁判一頓，獵人？什麼狗屁職業，我要幫世上的人鏟奸除惡！」
「我們已經合格了，難道你想要毀了它嗎？」酷拉皮卡揚聲道。趁雷歐力面露詫異，他揮舞雙節棍俐落打飛對方手中的木棍，不疾不徐的道：「雷歐力，我們答對了。」
「沉默，這才是最佳解答。」酷拉皮卡把手指抵在唇畔，悉心解答二選一考核中背後的涵義，隨著他的每一條分析都命中考核的核心，老婆婆的笑容也越來越濃，她揮了揮手，讓白衣人推開一旁隱蔽的道路，示意他們都通過了考核：「真正的路在這邊，前面的路只有一條，走兩個小時左右就能抵達峰頂。」
隨著他的說明，雷歐力的表情從吃驚逐漸轉為羞愧，直到白衣人推開一旁的門，隱蔽的道路豁然展示在他的眼前，雷歐力才意識到他的衝動差點釀成多大的傷害，趕忙彎下腰向老婆婆道歉，語氣誠摯：「阿婆，對不起，方才對妳失禮了……」
「用不著道歉。」老婆婆仰頭望著高大的雷歐力，布滿細褶與斑紋的面龐顯得慈祥，與方才板著臉喝斥的考官彷彿不是同一人：「我就是想遇見像你這種人才來幹評審的，好好加油，當一個好獵人吧。」
在她的眼裡看來，黑西裝的青年衝動易怒，但絕對是個正直且不屈撓的人，對於刁難的制度發出正義的怒聲；金髮少年渾身透著一股書卷氣，理智而冷靜的特質，讓他在面臨二選一的難題，能以看透難題的真相；綠衣服的小子從頭到尾都是絞盡腦汁的苦惱，最後爽朗的承認無法抉擇……或許，他是真正用心思考二選一難題的涵義。
「那邊的小姑娘。」目送不可思議的少年們踱步隱蔽的密道中，老婆婆忽然出聲，喚住將一切收進眼簾的姑娘。聞言，阿梨頓下腳步，雖然表情有些詫異，但她仍轉身面對兩鬢斑白的長者，禮貌的頷首：「請問有什麼事嗎？」
老婆婆抓著手杖，她的眼力不好，直到喚作阿梨的姑娘踱步靠近，老婆婆後知後覺察覺到她迷人的模樣，嫻靜與淡雅的氣質之中，依稀透露一股神秘的風情。老婆婆深呼吸一口氣，勉強自己從恍惚中回過神，徐徐問道：「……為什麼說可惜呢。」
「您是指……」阿梨愣了愣，慢半拍的意識到老婆婆指的是走錯路的馬修：「我只是覺得，馬修先生沒有選擇到正確的路徑，實在有些可惜。」
「他不可能提前知曉未來，任何人在選擇的岔路之前，都沒有提前知曉未來的能耐。」老婆婆搖了搖頭，慈藹卻堅定的話語，婉拒多餘的嘆息聲。
見阿梨的眸中有思索之意，老婆婆看出她的猶豫，好心的再加提點一句：「真正在選擇的岔路面前，任何人都是沉默的，妳要真是為他婉惜，恐怕以後還難過不來。」
「……婆婆。」少女悄悄的抬起眼眸，她在思索時總習慣以手捂著嘴，例如現在，「如果是我碰到二選一的情況，果然我還是兩個都想救吧。」
「妳太貪心了。」老婆婆慈藹的笑了笑，卻沒有否定阿梨的答案，沒有人能夠否認別人的選擇，她只能以長輩的身分提點幾句：「心腸太軟，有的時候不是一件好事。」
阿梨低了低頭，淺金色的碎髮若有似無的掩蓋眼底的思緒，只有從那清脆的聲音聽出幾分惆悵：「當您提出問題時，我只能想到這個答案呢……」
「阿梨，我們要出發了！」走遠的幾人注意到跟隨於末端的少女還駐留於原處，小傑停下腳步，小小的手掌環成喇叭狀，大聲的朝密道入口喊道，隧道的回音聲嗡嗡作響，凸顯男孩爽朗的聲線。
「失陪了。」阿梨朝老婆婆歉意一笑，再次朝她一鞠躬，轉身踱步入於漆黑之中。
「不曉得她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老婆婆無奈的嘆了口氣，透過幾句簡短的談話，見識廣博的長者早早便看穿了，她的善良與仁慈是發自內心，卻也是紮根最深的心魔：「……真是讓人擔心的小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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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段基本都是抄書，原本二選一的關卡想要速速帶過，但又覺得這個段落對於主角團的初始人物性格有很深的隱射，想了想，還是細寫吧。接下來的兇狐狸篇，我想要一篇結束，預計是6000字以上的肥章。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