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一枚輕彈而起的金色硬幣,在半空中不斷地翻轉著。
金幣上頭,刻印著海鷗與六角的星,象徵的是卡歐尼島的領地寓意與宗教政權。
良久,金幣上的彈指力道早已褪去,本該隨之墜下的金幣卻仍滯留在半空、翻轉依舊。
與此同時,於窗外透射入房的早晨朝陽,亦將此枚金幣照地欲發金亮閃爍;若定睛細瞧,便會察覺到在朝陽的映襯下,兩股肉眼可視的氣流軌跡。
氣流的來源,來自金幣的正下方,也就是坐於窗框邊上,有著一頭淡紫色秀髮的少女:苡。
她,正以一臉慵懶的表情看向窗外,微伸出的右掌像是百般無聊般,不停地輕晃著她那纖細的五指。
指搖、幣轉;
毫不起眼的動作下,纏繞於金幣上的兩股氣流,以細微至毫米的差距,達成了完美的氣流輪替。
氣流的旋轉與無縫接軌,此等精密級別地微操,早已非尋常,更是足以列入教科書等級的魔法。
數分鐘後,當苡覺得,金幣的上下翻轉略顯得乏味之際,她的房門亦被緩緩地推開。
來者,並非他人,正是穿戴出一整套雪白色輕鎧,並以極度虔誠恭敬的神情,佇足於門外的教團第二席騎士長,菲。
菲將右掌貼在左胸上,左掌貼於腰繫的佩劍上,隨後,單膝重重跪下:
「願星靈與您同在,尊貴的教皇,索菈蒼大人。」
一絲不苟的儀態、完美無瑕的舉止,此刻菲所展現的,是至高無上的騎士禮儀、是參見至高身份者儀式。
因為,在她身前的苡,正是星靈教團的最高存在、統治卡歐尼島的主人——「索菈蒼.卡密艾克斯」。
片刻後,坐於窗框上的淡紫髮少女微微一笑,並將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轉頭看向菲的方向:
「幼雛,總算肯破殼了嗎?菲。」
漸冷地微笑,與那仍在半空中旋轉的一枚金幣,索菈蒼的指尖,在這時晃動起更大的幅度:
「妄圖用蠟做的翅膀,追上太陽的愚者。」
騰空旋轉的金幣越發激烈,直到房內的空氣,刮起陣陣微風後,索菈蒼才掩嘴輕笑:
「嘻,鬼心蘭已成長至此,我很滿意……吶。」
「吶」的聲音一落,單膝跪地的菲亦心頭一顫,她強忍住跪伏在地衝動後,不發一語。
前兩句,索菈蒼已道出沿路所有。其中的所有,便包括索菈蒼對菲的失望之意。
而最後一句話,便是羅爾鎮的現況。
鬼心蘭,獨存於死亡之島阿西亞的一種寄生植物,以孢子型態附著在其他動植物上,並在寄宿期間將養分吸收殆盡後,於屍體或殘軀上開出一朵艷麗無比的血色蘭花。
言簡意賅,指得便是哪位,自稱星靈聖女的——潘娜。
房內,微風漸停,金幣的旋轉亦在不知不覺間,改成了右旋轉向。
「又得回去喂貓了,至於拍賣會的部分……隨妳高興吧。」
索菈蒼神情無奈地搖頭嘆道,隨後,她右手輕揮,在菲尚未反應過來前,一股氣流已將房門重新闔上。
「遲至的化繭,非成蝶卻為蛾……了吶。」
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索菈蒼仰頭長嘆了口氣。
不一會,當菲的腳步徹底從門外離去後,坐在窗框上的索菈蒼,抬眼看向房內的天花板:
「藏匿於黑夜中的行者吶,既然都來了,幫我捎件情報吧。」
索菈蒼的目光,停留在天花板的一面方格花紋,其左手掌心上,頓時幻化出一顆銀白色的水晶球體,並將其隨手一拋:
「蜜糖的毒藥後,是無法刺底的針……嗯,就轉達這句話吧。」
索菈蒼從窗框上緩緩起身,隨後在一聲清脆地響指後,半空中的金幣頓時綻放出滿室的奪目金芒,並在頃刻間光耀四方。
「我會在『神跡的源頭』,等他。」
語落、光逝。
騰空的金幣已不知何時墜下,房間內亦是空無一人,僅留下一扇微微敞開的窗戶,與那透射而入的早晨朝陽。
一會,本該空無一人的房間裡,突然響起一道淡然、卻又顯得撫魅的女聲:
「才智超群,名符其實。」
而後,一抹迅疾的黑影,從天花板上猛然落下,並捲走了地板上的銀色水晶球後,失去蹤影。
¤
「真是……不太有趣啊。」
掛有卡魯斯商團旗幟的馬車上,羅傑把玩著手中的銀色水晶球,表情略顯不悅:
「令人生厭的一步棋,索菈蒼。」
羅傑的左眉微微挑起,臉上的不滿之色愈發明顯。他以指尖劃向水晶球的表面,一幕幕清晰的影像,從水晶球中浮現。
¤
畫面上,是一艘行駛於大海上的遠洋漁船,上頭懸掛的旗幟,乃海鷗與六角星,即為星靈教團所有。
漁船的前端甲板上,整齊地擺放著數百瓶、乃至近千瓶,數量頗為驚人的聖靈玉瓊藥瓶。藥瓶的瓶口,早已打開,且整艘漁船上亦是空無一人。
「來了。」
一道聲線優美的女聲從水晶球內響起,並道出這幕影像的真正意圖:
「傳說中的遠洋至寶……大王鯨。」
話音方落,本是平穩地海平面上突然掀起一波滔天巨浪;那是足以喚作毀滅級的天災,並在頃刻間,淹沒整座島嶼的萬丈海嘯……
海嘯內,猛竄出一物;其形之巨,竟在海嘯上,再掀一波巨浪。
一軀,猶若遮天蔽日的巨無霸,從海下騰躍飛起,並張開了牠那足以吞噬萬物的血盆巨口。
「轟!」一道震耳欲聾的海面撲擊聲過後,是浪潮沖上天際的壯觀之景。
牠眼中的獵物,是那艘滿載聖靈玉瓊的漁船。僅僅一息的過程,大型漁船已吞嚥入腹。
畫面最終,一抹猩紅的瞳孔隨著海嘯的落下,消失在劇烈的海潮之中。直到海面重歸平靜,那一軀巨無霸的身形,再無出現。
¤
水晶球的畫面到此結束,羅傑亦將手中的水晶球朝窗外一丟,滿臉嫌棄地道:
「劣質留像、劣質魔具、劣質手段,就算是那女人,心裡也沒底啊。」
「嗯?少主指的是?」
馬車內,坐在羅傑對面的,是裹著一身嚴實黑袍的二金。此刻的她,已褪下頭部的遮掩,並示出那毫無血色的蒼白美貌,與一頭柔順的及肩白髮。
對於二金的提問,羅傑沒有回答,反倒是輕撫起被鋼線所縫合的右眼:
「由宗教引領經濟,再使經濟主導政權,那女人的想法,本該是完美的……前提是,沒有內賊的話。」
「內賊?少主指的,是潘娜嗎?」
二金的答案,頓時惹得羅傑發笑:
「哈哈哈——連妳都看得出來,那精明的女人,豈會不知道?」
「既如此,索菈蒼何不直接動用現有政權,來奪回這本應屬於她的成果?」
二金心想,卡歐尼島上的主權勢力,仍屬於星靈教團所掌控,且情勢真如此不利,那身為主權最高統治者的索菈蒼,又豈會坐視不理?
武力打壓、權力脅迫、經濟制裁……等等,光是隨意想想,便有如此多樣遏止新興宗教的發展手段。
然,被世人喚為才智超群的索菈蒼,對此卻毫無作為?甚至是任其發展壯大?這讓二金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二金滿是疑惑之際,羅傑的右手指尖,已移向烙印著地圖的右臉頰,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二金,妳沒事會用自己的右手,打左手嗎?」
羅傑的比喻,直接解釋了二金的困惑,並讓她聯想到,索菈蒼的那句話,想表達得真正涵義:
「啊——若是打壓潘娜,就是自搧星靈教團的顏面,名不正、言不順。原來如此……這就是索菈蒼所指的,鬼心蘭。」
對於二金地喃喃自語,羅傑不可置否地聳了聳肩。隨後,他兩手一攤:
「二金,妳難道還沒看出來?在這場拍賣會之後,卡瑪希佩拉的主城優勢,將盡數喪失?」
「……這,可能嗎?只因一場拍賣會,卻改變了現有主城的名聲與地位?」
「哈,現在的羅爾鎮,遠比妳所想得,更加深遠。」
羅傑左眉微挑,並將右手抵在了窗框上,用著繞有興致的眼神,看向窗外:
「若假設成立,配合上此前所佈之局……大勢,必成!」
「大勢?我雖然聽不明白。但少主所言,未免太過天方夜譚……」
二金滿臉不解地追問,卻被羅傑撇來地銳利眼神,與冷冽話語所打斷:
「傻女人,只需一個假設、一個前提,正如先前我與汀叔提醒的一般,一個假定、一個誘導……」
話音未盡,羅傑那被鋼線縫合的右眼,竟突兀地睜出一縫隙;隨後,他的瞳孔,綻放出一道妖異之色:
「是了!我的假設論述已臻完整、條件也全數俱備,終於……逮著你了!」
「……少主?」
意義不明地話語與妖異的右瞳,羅傑的異狀,令二金有些懼怕地縮了縮身子。
片刻後,羅傑右眼的妖異之色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強壓亢奮心神後,所呈現出來的疲憊之態。
只見羅傑輕呼了口氣,轉頭對著二金下令道:
「二金,讓馬車調頭。」
「是。少主,去哪?」
二金連忙點頭,並從座位上起身。而羅傑則繼續看向窗外,其目光,似是在眺望著遠方:
「她不是說了嗎?水車石塔。」
「欸?那裡就是……神跡的起源?」
羅傑點頭權做答覆,並在一會後,語氣慵懶地開口道:
「也罷,去見見,那位才智超群的……無良神棍。」
¤
位於城鎮入口附近,有著一條緊鄰高聳樹壁的湍急溪流,其水道狹小且細長,水面寬度等同於一名成年男子的身長。
若沿著溪流朝上望去,便會看見一棟棟全用石頭堆砌而成的高塔建築;且,在石塔的右側,架設著因湍急溪流,而持續轉動的木製水車。
位於最前列的石塔,在那圍築而起的邊牆上,端坐著一位淡紫色秀髮的女子。
她,手持著一把蒲扇,穿戴著一身繡滿金紋,卻顯得莊嚴肅穆的大褂;在那寬鬆的下襬處,裸露著一雙纖細且修長的裸足美腿。
只見女子搖曳著手中蒲扇,其修長的雙腿,亦隨著蒲扇的搖擺,節奏輕快地晃動著。
直至,一輛掛有卡魯斯旗幟的華貴馬車,朝著石塔方向駛來,女子這才停下輕晃得雙腿,嘴角輕輕揚起:
「正解吶。」
不一會,當馬車駛至石塔旁,女子亦起身站於石牆上。隨後,她朝著馬車的方向,伸出了右手:
「不算遲,但算有些晚了吶,黑心奸商。」
「哈。」
一襲黑色風衣的金髮男子,在走下馬車之餘,先是冷笑了一聲,隨後環臂開口:
「怕是目的不同吧,無良神棍。」
「喔?」
女子亦環起雙臂,用著微瞇得雙眼,俯視著牆下的金髮男子:
「面對滴水不漏與重重陷阱,你竟還提起了興致?」
「那是對妳,又不是對我。識破其中的完美無瑕,才是入場的門票不是?」
金髮男子不以為然地聳肩冷笑:
「別忘了,妳的才智超群,對我可不管用……索菈蒼!」
被喚出身份的索菈蒼先是一愣,隨後右手托腮,故作出一臉納悶地道:
「啊咧?不管的用嗎?我以為你是為了藥水交易而來的吶,羅傑。」
「……不買,滾。」
羅傑滿是嫌棄地甩手道。可索菈蒼亦毫不在意地繼續開口:
「鏡子內的惡魔,在譏笑照鏡之人的同時,亦可笑地模仿著其醜態。」
「……說人話。」
羅傑一臉無奈地揉著太陽穴,此舉,讓索菈蒼覺得頗為有趣:
「意思就是,就算是你,也不夠。」
此話,羅傑沒有回應,因為他深知,索菈蒼定會有下文。
果不其然,在索菈蒼從石牆上輕躍而下後,下文,亦隨之而來:
「我,吃下了那參有毒藥的蜜糖,而你,則是那一根永遠無法刺底的銀針。」
「此局,針對的是我倆?」
羅傑明白,他們倆現在所談論的,正是彼此間的情報整合。且,並非是流於表面的現象,而是更為深層的幕後。
此刻的索菈蒼,亦收起了臉上的優雅,神情越發凝重:
「不!只是因為我倆有這能力,走出局外。且是在我倆各自擅長的領域之下……」
「商道與神學、利益與信仰、商品與奇蹟……眼下羅爾鎮所圍繞的佈局,不正是以這些要素,延展出來的?」
「所以你我皆在局外,卻也在局內。」
「……」
索菈蒼的最後一句解答,令羅傑深感不滿:
「……妳這無良神棍,是不是深居神廟過久,連話也不會講了?」
一會說我倆在局外,一會又說在局內;
先是說勘破了局勢,現又說仍未破局?
雖然,羅傑早已聽出,索菈蒼話中有話,畢竟若論及智與謀,兩人早已達到不分軒輊的地步。
然,羅傑心中,卻早已有了自己捕捉到的解答,對於索菈蒼所道出的隱喻——就算有其可能性,卻下意識的不想接受。
而索菈蒼似乎也懂得羅傑所想,她沒有接話,反倒是直接轉身,朝著馬車走去:
「時間差不多了,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索菈蒼回眸一笑後,便自顧自地走上馬車。然,羅傑沒有隨之跟上,反倒是佇足許久後,才踏上馬車。
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些許端倪、些許……蹊蹺?
索菈蒼的那一回眸,本該是集優雅與高貴於一體的甜美微笑,卻令羅傑沒來由地,打從心底激起一股惡寒;
一股直竄腦門的冷意,竟讓久居狡詐商場中的羅傑,感受到了一絲絲的恐懼。
商人的直覺,一向特別靈敏,尤其是身為世界首富的羅傑,更是如此。
索菈蒼,究竟在密謀著什麼?
幕後之人,究竟潛藏在何處?
巡弋傭兵團,又混雜了幾方勢力?
然,這些問題,羅傑不能問……
至少,現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