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時分。
「我若是教團之人，潘娜，就必須死。」
衣著寬鬆白袍的汀叔，右手五指輪番敲擊著桌面，語氣冷冽地開口道。
此人，猶若鯁在喉、芒刺在背，必欲除之而後快。
教團如是；商團亦然。
但凡手握重權者、爭權奪利者，皆不是心慈手軟之人，更不是悲天憫人之輩。有的，不過是機關算盡的權謀詭鬥，與陰險毒辣的骯髒交易，僅此而已。
然，身為卡歐尼島的最大宗教，亦是實際掌握島上統治權的星靈教團，卻在面對羅爾鎮這一系列的進步後，採取了放任自流的決定？這讓汀叔著實不解，也摸不透教團想法。
哪怕潘娜所舉的大旗，乃是掛上星靈的信仰與名號，但終究不是教團自家之人，怎能如此這般名正言順？
信仰的大旗，雖善於攏聚人心，亦能有效地限制群眾思考，便利管理偌大方圓的統治權，可弊端亦由為明顯。
始於人心、終於人性。
僅一言，便能道盡利弊；僅一語，便能述清端倪。
看著身前木桌上攤滿的大量資料與情報，汀叔的眉頭又不禁緊蹙幾分。
「二金，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直到現在，我仍看不透眼下局勢啊。」
汀叔苦笑，因為眼前龐大的情報，已讓他迷失了方向。然，一道淡然的女聲，從木桌的末端傳來道：
「是吧，但也挺效率的。」
女聲，來自翹著修長的雙腿，坐在木桌上的黑袍女子。
她，一身黑袍，雖裹得嚴密緊實，卻隱約能從黑袍的束身中，勾勒出玲瓏有緻的曼妙身材。黑袍下裸露出來的雙腿，水潤勻稱、優美渾圓，高翹的足尖輕點數下，盡顯其妖嬈之美。
「至少，你已摸出了輪廓。」
只見她纖手一抬，被汀叔喚作二金的黑袍女子，將手中的牛皮紙張揮灑在桌面上，隨後仰頭輕笑起來：
「呵，真蠢，沒想到商品，竟背叛了商人。」
商品背叛了商人，何意？
只因商品本身的存在造成了阻礙，亦或成了敵人設下的幌子。
同為精明的商人，汀叔自然明白二金話中之意。按壓著眉間緊蹙的皺紋，汀叔的神情愈發顯得疲憊：
「不過是在問題上，設下前提罷了。」
商品，即為利益來源。故，謀求交易管道，進而從中獲取利潤一途，乃商人的普遍認知。
既簡單，又複雜。
眼下，卡魯斯商團支部，於一年間所蒐得情資，盡是被村民喚為「恩賜」之物，且內容更是鉅細靡遺。不誇張的說，這些所謂的恩賜，已然囊括了食、衣、住、行，甚至各方面的民生需求。
欲掌握的情報可謂應有盡有，甚至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足以輕易取得、研究與分析。
然，正是因為如此龐大的商品情報量，徹底打亂、甚至癱瘓了商團支部原先存在的作用；掌握，從而引導出當地的經濟趨勢。
可潘娜，卻成了其中最大的奇異點。
從商，她發明了諸多有利民生之物，進而影響甚至促進了全島嶼的內政發展。
從政，她宣揚星靈宗教、鞏固地方統治力度，亦將其名號的影響力，逐步在五國三島中成為有效品牌。
最重要的是，無私。
無私並非是表面意義上的無償，亦或是破壞島上經濟體系的銷售手段。
與之相反，恩賜之物的出現，好似有股關鍵的核心指導，不只穩定該有的銷路體系，更將原本存在的幣值浮動風險，一併降至最低程度。
這一系列的驚人之舉，幕後牽涉的範圍之廣、所影響的效應之盛，已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述清。
於是，從商團支部中獲得最新情報後的汀叔，果斷設下一個「前提」：
只論羅爾鎮，並撇除一切商品資訊。
經這一指令的篩選，原本龐大到佔據整間書房的資料，瞬間收縮到僅剩放滿木桌的數量。
然，縱使範圍被縮小到如此地步，汀叔依舊摸不清現下發展的局勢，這便是為何他會自嘲已然老去的主因。最終的問題，仍是回歸到那一句：
潘娜，欲意為何？
望著桌面上滿佈的牛皮紙張，汀叔不斷運轉得腦袋，亦感覺頭痛欲裂。
「因為，接下來我要入的局，你……進不來。」
分頭行動後，羅傑的這一番話，便在汀叔的腦海裡不斷回放。
「……到此為止了嗎？」
汀叔心有不甘地長嘆口氣。直到現在，獲得從商團支部的完善情報後，他依舊搆不到羅傑所言的幕後大局。
這一局，究竟有多深？
而你，又走向了多遠？
仿若深陷重重迷霧般，究竟，是何等的深謀遠慮，才能造就此番局勢？
就在汀叔滿是沮喪之餘，一道脆如銀鈴般的少女聲，突然於耳邊響起：
「愁眉苦臉的人，可不受星靈待見呢。」
並非是二金那略帶撫魅卻顯淡然的音調，而是一股充滿寧靜與舒適的女聲。
汀叔抬頭一看，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位身穿鵝黃色長裙的黑長髮女子。
她的肌膚白裡透紅，嘴角間微微勾勒起的一抹弧度，似是純潔無暇的白蓮上，綻放出令人心曠神怡的美妙。
若是尋常之人，定會被這一抹純淨的微笑所感染，進而卸除自身戒心。
然，就連面對二金那一雙令無數男人瘋狂的白皙長腿也無動於衷的汀叔，自然不會被眼前這點小把戲所影響。
微笑，禮儀的基本罷了。
再次按壓著眉宇間的皺紋，汀叔無視起身旁女子，轉頭看向二金方向：
「身份、職務、何事？」
簡潔俐落、毫不拖沓，乃汀叔一貫的詢問風格。卻見二金香肩微聳，語帶嫌棄地擺了擺手：
「蓮，我女兒，商團支部明面的管理者。」
「妳女兒？」
汀叔一愣，左手緊握得寶石權杖猛地一顫。他雖想故作鎮定，但滿懷的無法置信，早溢於言表。
卡魯斯商團內，被盛傳為冰山美人的二金，居然……連孩子都有了嗎？
見狀，二金先是白了眼汀叔，隨後神色淡然地開口：
「收養的孤兒，跟在我身旁也有好些年了，足以信任。」
話音剛落，二金突然語帶戲謔地調侃了一句：
「對了，她可是全新品，價格可不便宜呦。」
「……混帳！有妳這樣光明正大賣女兒的嗎？」
汀叔面容一僵，他頓時跟不上二金跳脫的思維。然，二金卻在掩嘴輕笑數聲後，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你就是肯，我也不會賣，頂多借你出去散散心……你可要完整歸還呦。」
「二金，妳究竟想表達什麼？」
汀叔不耐煩地擺手打斷，神色略顯不悅。只見二金兩手一攤，姿態仍為妖媚地應答：
「也沒什麼，就是讓你滾出去晃晃，省得我心煩。」
語畢，汀叔拍桌而起，逕自走出了房門。而那名為蓮的黑髮女子，也在二金的眼神示意下，默默地跟隨在汀叔身後，一併離去。
一會，當房內獨剩下二金一人時，她這才用著細如蚊吶的音量，喃喃自語了一句：
「會是重來的幸福嗎？或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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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樓有三，築以頂級檜木，鋪紅瓦、漆黑牆、掛彩燈，窗檻雕鏤，刻印氣韻生動之文；
驀然回首，儼然一幢瓊樓玉宇，顯盡恢弘氣勢之感。
「香茗閣茶莊」，掛有卡魯斯商團品牌，在羅爾鎮所設立的一間茶葉店鋪——或，秘密支部之一。
在踏出香茗閣後，汀叔的內心有些五味雜陳。他不理解二金的想法，也不理解派蓮同行的涵義。
同為商團上層、同為精明商人、同為核心幹部，他著實想不透，二金拋出的這位小丫頭，究竟作用為何？
直到蓮突然快步竄到汀叔身前，並從衣懷內取出一物。
此物的出現，竟讓汀叔瞬間停下了雜亂的思考。同時，吃驚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杜塔斯頓，帝王親賜的友情象徵？這是……二金給妳的？」
鑲以金線邊紋框，並焊上精巧手柄的單眼鏡片，其大小就如同一枚卡歐尼島的金幣，精緻而華貴。
只見蓮熟練地將單眼鏡片，嵌在了右眼的眼窩上，並眨了眨雙眼，語氣略顯俏皮：
「先生，在愁眉苦臉之餘，也請理會理會我，您正在刻意冷落一位美艷動人的女士，我表示很難過呢。」
「……」
蓮的微笑依舊如同白蓮般，純淨而高雅。與此同時，這段幽默式的自誇，也確實讓汀叔凝重的臉色稍稍緩和：
「真正成熟有涵養的女士，是不會初見面，就拿出尊貴象徵，試圖打壓我等平民的。」
「若不是先生無視我，我也是位成熟且有內涵的女士呢，順帶一提……」
蓮右手纖指一伸，指向汀叔的左臉耳際處，嘴角似有若無地微微揚起：
「面具，沒有戴好呢。」
聞言，汀叔連忙按住自己的左臉頰。可緊貼在肌膚上偽裝，並沒有絲毫地脫落。反倒是蓮的嘴角愈加上揚。
汀叔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這外表單純，實則鬼靈精怪的丫頭，給矇騙了。
「……妳從哪裡看出來的？」
汀叔不想浪費心力去推測暴露的因素，只不過對蓮為何能識破的原因，產生出些許興趣。可蓮卻不這麼想：
「這是你的第幾步？」
「嗯？什麼第幾步？」
「是我的利用價值？還是威脅到你而提出的交易？亦或是滅口前的交代？那一種？」
不，單純只是妳想太多了……汀叔無語地心想。
雖說他對自身的偽裝術極有自信，就算被明眼人識破其面容，他也能迅速替換上另一層偽裝。
說到底，最初的動機，也只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可真正讓他產生興趣的，是蓮識破他偽裝的原因。
正當汀叔打算開口解釋時，蓮卻早一步開口道：
「是眼神喔。」
蓮將單片鏡片取下後，逕自轉身走去，雖說語氣仍顯輕鬆，可微微顫抖的步伐，仿若是要前往絞刑場的路途般，讓汀叔忍俊不禁。
「確切來說，是與年邁的面容不相符的清澈雙瞳，怎麼說呢，眼神太過年輕了……呢。」
蓮故作自若的模樣，讓汀叔產生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這讓他決定捉弄下眼前的蓮，於是他也故作一臉嚴肅，冷哼了一聲：
「哼，妳倒是推算得絲毫不差……」
話音未盡，蓮突然迴旋半身，並將右手按在胸口上道：
「是嗎？那請容我展示一下，我的利用價值，如何？」
「也罷，就這樣吧。」
瞧著蓮如獲大赦的有趣舉動，汀叔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再上揚幾分。且，心頭那股沒來由的熟悉感，亦增上數分。
莫名其妙的情愫，此刻的汀叔，並沒有細想。
☆
「……星靈的祝禱文，常見的是願星靈與之同在的文字。」
那是一間路過的商鋪，蓮指出了竹簷上浮雕的符號。
「沽名釣譽，宗教斂財，不過如此。」
踏過招牌上掛著蒲扇的店鋪，汀叔面露不屑地擺手應答。
「可是，你若不願理解，又怎能深入？」
在兩人行經的小巷旁，一位衣著寬鬆白袍的淡紫髮少女，正巧懷抱著一大袋的牛皮紙袋，從他倆身後經過，且少女的嘴上，叼著一張蓋有紅色印泥的小卡片。
「因為，我們是商人。」
汀叔言簡意賅地回答後，兩人的腳步已踩在無比熱鬧的大街道路。
商人逐利，所以尋利，然而利從何來？
商品、商譽，缺一不可。
「這，不就又繞了回去？這與你特地設下的前提，相互矛盾。」
「……」
沉默了數秒，汀叔似是在心中做出了某種決定般，深吸了一口氣：
「說吧，八個月前，那一場獸襲事件的始末。」
聞言，蓮的嘴角微微勾起，隨後回首反問了一句：
「你不覺得，我就是星靈教眾的一員嗎？」
「那正好，省去了調查妳的功夫。」輕按著眉間的皺紋，汀叔顯得毫不在意。
「……無趣。」
蓮小嘴一撇，隨即開始闡述起在八個月前，於羅爾鎮外所發生的獸襲事件……
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消息源於巡弋傭兵團的巡邏人員。
卡希羅爾森林內，突然湧現出數以千計的兇猛獸群，朝著羅爾鎮的方向奔襲而來。
那時，羅爾鎮駐守的防衛兵力，尚不足千數。羅爾鎮，已危在旦夕。
此消息一出，鎮上頓時人心惶惶。
就在這時，最早獲知消息的巡弋傭兵團，已自發性地集結在廣場中央。
他們一個個精神抖擻、整裝待發，其領頭的團長潘娜，更是信誓旦旦地高呼著一道道足以振奮人心的口號。
出征之際，正是夕陽餘暉之時，每位傭兵團團員的背影，猶如身披上血紅色的戰鎧，何等風光。
不久，在城鎮的廣場上，一台收音機不知何時被放置在正中央。
收音機內，響起的是一道道刀槍劍戟地碰撞，是介胄之間地激烈殺伐；
震耳欲聾地獸吼、狼嚎，乃至廝殺間的哀嚎嘶吼，無不彰顯出其交鋒地劇烈程度。
聲響，彷若令人身歷其境，是那早已硝煙瀰漫的戰爭埋骨之地。
其音，雖駁雜不堪，卻在眾人的腦海裡，逐步形成了一幕幕畫面與景象。
只見眾人紛紛走向廣場中央，並圍繞於收音機旁。
當時的廣場，唯有一字形容：靜。
唯有收音機不停傳出的聲響，迴響整座偌大的廣場。
沒有高呼、亦無吶喊，有的僅有那細微的口水吞嚥聲，與瑣碎的手掌摩挲音，其場面的緊張程度可見一斑。
人群內，甚有傳出女子偷偷啜泣的哭音，頓時渲染眾人的不安情緒。
此刻的廣場，已然籠罩在名為恐懼的壓抑之中。
夜幕悄然落下，眾人卻渾然不覺，只因從收音機內傳出的戰況，已陷入膠著。
種種不安情緒在此刻發酵，並興起足以令人窒息的恐慌。
就在這時……
「我，潘娜！以聖女之名，祈願眾星靈們，賜下無上恩澤，守護汝之子民！」
潘娜聲嘶力竭的吶喊聲，從收音機內傳出……
此聲，貫穿了廣場上所有人的心靈；
此聲，抹滅了眾凶獸所引起的恐慌。
那一剎那，廣場上圍繞的眾人，竟同時高舉起他們的雙手。
一場最為神聖的儀式，將眾人齊聚一心。
那一刻，虔誠的祈禱，喚醒了星靈；
奇蹟，由此誕生。
位於廣場的正上空，一道七彩絢爛的磷光從天而降，並籠罩整座廣場區域。
面對親眼見證的奇蹟，眾人無不深感驚駭。
而收音機中，那原本陷入膠著的戰況，竟在七彩磷光降臨的一刻，發生了劇變。
原先的苦戰已不復存在，且勢如破竹的局勢，已然勝利在望。
過程不足分鐘，可數量龐大的獸潮，卻傳出節節敗退的頹勢。
「砰！」
一道驚現的火鳴槍響令眾人驚愣，偌大的廣場，頓顯萬籟俱寂，直到潘娜的嗓音再次從收音機內傳出道：
「凱旋！」
隨著潘娜的一聲令下，眾人群情激昂。
然，勝利來得如此突兀，竟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一時間，激動的情緒無法宣泄、高昂的喜悅無法表達，猶若沸騰的煮鍋被強壓上了鍋蓋般，心堵得極其難受。
直至人群中，一道語帶興奮的女聲、一句振臂高呼的口號，頓時引燃全廣場群眾！
「聖女降世！號令群星！」
僅一聲，眾人高昂的情緒仿若獲得引導，亦似尋得一處宣洩口般，將其一股腦傾倒而出。
「聖女降世！號令群星！」
「聖女降世！號令群星！」
所有人皆高舉雙手，眼神狂熱地、聲嘶力竭地、毫不間歇地吶喊此句口號。
一戰，成名。
於羅爾鎮的嶄新傳說，就此誕生，其名為：
星靈聖女，潘娜。
「所以，你會需要的，對商人而言，那最無用的答案。」
伸手指向廣場方向，蓮的臉上依舊是那一抹猶如白蓮般的純潔微笑。
而當她的指尖，緩緩抬高的下一秒……
七彩磷光，從天而降。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