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假設,將一個本應該不存在的神跡,重現於世。那麼追根究底,其神跡的本質,究竟該視為存在?還是不存在?」
樹壁巔頂,羅傑負手而立,目光如炬地直盯著位居高處的男童方向,並提問出截止目前為止,他心中所建立起的假設論述,亦稱——假定的結論。
與尋常人的思維方式不同,羅傑的思考模式,往往是從結果進行反論推之。換言之,便是假設出最具有可能性的結局,並依照回推事件的過程細節,得出真正的結論。
而眼下,羅傑所認定的線索已然齊聚,幕後之人亦站到了自己面前。雖說,汀叔仍未將最後一條情報,也就是兌幣所地下的真相帶回,但對他而言,足矣。
然,面對羅傑如此自信地提問,男童仍擺出一副處之泰然地淡定模樣,並搖曳著手中蒲扇答道:
「這種問題,你何不問問羅爾鎮的村民,與索菈蒼。」
「哼,不是這樣的吧。」
冷哼一聲,羅傑雙眼瞇起而起,其金黃璀璨的異色右瞳,亦在此時,綻放出一道猶若刀鋒般的凶厲之芒:
「收音機,不正是你的把戲嗎?」
聞言,男童先是微愣片刻,隨後露出一臉古怪地笑意後,用著手上的扇柄撓了撓頭:
「那麼,反過來利用廣播塔的你,我是否能理解成,身為模仿者的媒介之人?」
「……因為,我是後來的沿用者嗎?」
「不,先後順序一點也不重要。若你非要概括結論,那便是屬於——『不存在的原創』。」
男童將手中的蒲扇置於胸前,並從高處緩緩地走向羅傑的方向續道:
「在情報封閉的社會之中,本就容易產生訊息不對等的因素。所以,將人類的歷史,利用神話與傳說這一類產物,加以鞏固政權與賦予正當化,不正是當權者所慣用的伎倆嗎?」
豈料,在男童侃侃而談之際,羅傑竟是環起了雙臂,用著一副極其抗拒地對峙站姿,反駁男童的話語道:
「在這世界上想不為人所知,卻擁有異常膨脹的野心與無比狂妄的自信,幻想創造出比自己更具有魅力的領袖……所謂的聖女潘娜,不正是由你這類人所創造出來的——扭曲產物嗎?」
聞言,男童頓時停下了上前的腳步,並持著扇面掩嘴竊笑道:
「呵,真是有趣的結論。」
「哼,果真如此,你這身披人皮的怪物!」
羅傑凝聲輕喃,並故做出一副夷然不屑得神情後,冷聲續道:
「但畢竟,你也只是二流罷了。」
此話一出,飄浮在男童身後的司馬懿,眉頭微微挑起。雖從表情上仍看不出有過多的起伏情緒,但他卻喚上男童轉達了句:
「好一個自大的小傢伙,你說我二流,什麼意思?」
「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竟也叫我小傢伙?你體內的靈魂,怕不是什麼千年精怪吧。」
羅傑嗤笑出聲,隨後露出鄙夷的目光,俯視著因走下高臺,身高較為矮小的男童續道:
「以前,我曾遇到過一位名叫『牛奶』的絕世天才,且,總會拿他所引發的事件與這次事件互相比較。和他相比,就覺得在這裡發生的一切,也不過如此……」
「所以,我在拍賣會開始之前,與索菈蒼暗中交換了幾則情報,並得知她口中所提倡的『君權神授』,其實是在血腥鎮壓之後,才特地補充上去的對外說法。」
「……」
聞言,男童雙眼猛地一睜,雖說表情轉瞬即逝。可那僅有一瞬地錯愕表現,卻讓目光銳利的羅傑給捕捉到,並更加篤定了他心中的想法:
「添上理由並賦予動機。以剿滅邪神的莫須有藉口,實行大規模的血腥鎮壓,最終再以同歸於盡的結果,將本該肩負的上萬條人命罪行,隨著索菈蒼『神格化』的結局,進而一併抹去。」
「你想說,安排這部劇本的人,是我嗎?」
「我可沒這麼說。」
羅傑聳肩冷笑著。彷彿重新掌握話語主導權的他,已然在方才的幾句話中,道出了他所知曉一切,並幾乎還原了所有過程;
這一點,從男童難掩緊張的細微小動作中,便能看出些許端倪。
只見男童握持蒲扇的右手有些微顫,且吞嚥口水的次數,也在方才的幾句話間以成倍增加。如此明顯的口乾舌燥表現,彷彿間接印證了羅傑的推測。
只不過,方才由男童所流露出來得緊張舉動,仍是在司馬懿的授意之下,刻意演示出來的演技!
——或者說,乃是引導的前奏曲。為的,就是讓羅傑的思維,正式踏入司馬懿老早就已佈下的局勢之中。
「那你,打算讓我說什麼?」男童抬起頭來,凝聲反問出聲。
見狀,羅傑心中一喜,便直接順著男童的反問,直白地提出了過程之中的癥結點道:
「你是怎麼看待她們的。」
羅傑口中的「她們」,正是此次事件的最大既得利益者,也就是索菈蒼與潘娜兩人。這一點,羅傑自不必再出言解釋,因為男童絕對是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男童先是愣神了片刻後,這才深吸了口氣,轉而用著一臉嚴肅的神情開口道:
「哼,也無妨。就算如你所說,君權神授的理念,是在血腥鎮壓之後才出現的。但,現在仍不斷擴大影響力的行動,才不能不說是天才,不!若按你的說法,是領袖吧。」
「她們倆,確實以集體造勢的表演,推廣了君權神授的宗教政權,但真正打從心底信服他們倆的,又能有多少?」
正當羅傑義正嚴詞地反駁之際,卻見男童大手一揮,將手中的蒲扇直指向羅傑的面前,隨後直指核心地反問一句:
「不!我指的是,祖靈『克斯喀』。」
「……什?」
話音未盡,男童亦在羅傑滿是疑惑的神情下,直接插嘴續道:
「沒聽清楚嗎?那我這麼說吧……如果行動的本質並不是針對他人的看法,而是為了創造出現有狀況的話,那麼探究並深入『萬能傳播論』的所有人,不就成為了挖掘大生命結晶真相的餌食了嗎?」
「萬能……傳播論?餌食?」
面對一臉茫然的羅傑,男童先是搖曳起手中的蒲扇,並在輕笑之間,將蒲扇揮向身後的機關方向:
「啊,很遺憾的,時間到了。」
「轟——!」
話音方落,一道震耳欲聾得爆炸巨響,頓時從羅爾鎮上傳來。
聞聲,羅傑先是一愣,隨後跑向男童蒲扇所指得方向。與此同時,位在羅傑身後的二金,亦默默地跟隨其後。
男童的身後,是一大面鑲嵌在樹壁層裡透明玻璃,其面積呈八角型且鏡面朝下凹陷,而在鏡面的中央處,則是以線繩懸掛著一顆三角形的菱鏡。
但這些,皆不是此刻的羅傑所關注的重點,他現在最在意的,是從羅爾鎮上驚響而起的那一聲爆炸巨響……
就在他的目光,透過八角型的透明玻璃俯瞰著腳下的城鎮之際,一道夾帶著火光的濃厚黑煙,竟從兌幣所的方向猛竄而起。
見狀,羅傑臉上的表情,已變得極其複雜。他不解,為何索菈蒼真引爆了在他看來無比重要的兌幣所?為何本來被他摸得透徹的局勢,竟能在頃刻間變得模糊不清?
「為什麼……」
「為什麼索菈蒼,真炸毀了兌幣所嗎?」
男童的聲音,從羅傑的身後傳來,並一語道破關鍵地續道:
「因為,你也是我的棋子,之一。」
聞言,羅傑渾身一顫,隨即像是瞬間明白了所有問題環節般,猛一轉頭地瞪向身後的二金:
「……你是,****的人?」
「是的,少主。」二金一臉歉意地點頭應答。
聽見二金的回答,羅傑這才意識到自己原本的答案偏離得多麼離譜,他連忙摀著略微發昏的腦袋,轉頭看向男童的方向追問出聲:
「原來,你不是真正的幕後之人?」
「是,也不是。」
話音方落,像是時機成熟般,男童將手中的蒲扇插回腰際上,隨後走到羅傑的身旁,伸出了他的右手後,露出極具誠意地微笑開口邀請道:
「世界第一首富,卡魯斯羅傑。你願意,與我合作嗎?」
「呵,憑什麼?」
羅傑看著男童遞來的右手,滿臉不屑地冷哼了一聲。然,男童卻是在他的下一句話中,道出了令羅傑亦感到極其心動的優渥條件:
「若你願意合作,我願意支付你……」
¤
同一時間,兌幣所。
「轟——!」
一聲震耳欲聾地爆炸巨響,與一陣天搖地動般劇烈晃動後,濃厚如墨色一般的滾滾黑煙,參雜著噴濺而出的零星火苗,籠罩著整個兌幣所現場。
空氣間,極其嗆鼻的灼熱煙氣,與漫天飄灑的灰燼朦朧,竟與耳邊不時傳出地哀嚎之聲、哭喊之音相互映襯,形成一幅宛若末日滅世般的絕地慘況。
此時,因方才爆炸所產生的劇烈晃動,而跌坐在地的潘娜,先是晃著她那略顯暈眩的腦袋,同時用著擔憂的口吻,大聲呼喚道:
「蒼!咳咳……阿蒼!妳有沒有事?咳咳……聽到快回答我!阿蒼……」
由於距離爆炸現場不算太遠,濃烈的黑煙已然遮蔽住潘娜所有的視線。且,從前方不時噴濺而來的火苗與直撲襲來的高溫熱氣,令潘娜倍感難受之餘,亦深感呼吸困難。
就在這時,於她的身體後方,突有一道涼爽的氣流吹撫著她的背部,而那一道氣流,竟像是有著自主生命般,於她的周身附近,環繞起隔絕滾滾黑煙的微風障壁。
見狀,潘娜頓時露出了喜色,並從地板上緩緩地爬起身來:
「阿蒼……是妳吧,妳有沒有受傷?」
話音方落,便從黑煙的另一端,傳來一道像極了正在賭氣得女聲:
「幹嘛啦!啊不是要絕交嗎?幹嘛叫得這麼親暱吶?」
「沒有絕交、沒有絕交,我們這不是普通的朋友吵架嗎?」
潘娜一邊傻笑一邊出聲解釋,而她的腳步亦循著聲音的方向,緩慢地摸黑前進。與此同時,女聲亦再度從黑煙的另一端傳來道:
「欸!潘娜!」
「嗯?」
「不……沒什麼。」
聞言,潘娜眉頭一緊,也不知為何,於此刻聽見索菈蒼的聲音,竟讓她心頭沒來由地一顫。然,還未來得及多想,索菈蒼的聲音已繼續傳來:
「我若告訴妳……我,其實一直知道『克斯喀』的位置,妳,信嗎?」
「……阿蒼?」
此時此刻,置身於濃煙之中的潘娜,竟從索菈蒼的傳來地話語之中,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極其濃烈的悔恨情緒,以及……恐懼?
「阿蒼!妳是不是受傷了?還是怎麼了?妳等等,我應該、可能,快到妳身旁了……」
然,潘娜的話才剛說完,黑煙彌漫的環境,竟突發一陣彷彿天變地異般地驟變,只見,上千道高速流竄的風壓,竟以肉眼可視之態,沖刷起眼前整片彌漫的漆黑之幕;
不消一會的功夫,狀若上千箭矢般的凜冽風壓,已將眼前的滾滾黑煙,沖得是千穿百孔、滿目瘡痍之象。期間,由於洞穿的煙塵使得視野不在受限,潘娜這才得以在撥雲見日的環境下,尋得索菈蒼盤坐在地上的背影……
可,正當潘娜欲走上前時,索菈蒼竟突然喚上一句:
「我,其實想做個,好人……的吶。」
「……」
聞言,潘娜停下了她的腳步,隨即環起雙臂,轉而露出無奈地苦笑:
「這我可沒轍,畢竟大肆屠殺的上千條性命擺在哪裡,這可不是妳裝作可憐兮兮地模樣,就能蒙混過去既定事實。」
「唔——。」
潘娜的這一番話,使得盤坐在地的索菈蒼,頭垂得更低了些,其模樣,彷若一位做錯事的孩子,正在反省著自己的所作所為般。
見狀,潘娜亦是哭笑不得,隨後她快走到索菈蒼的身旁,並在一把跩住索菈蒼的衣領後,猛地將她給抬了起來:
「所以我說,克斯喀的位置呢?」
略顯冰冷的質問語氣與一雙不耐煩的眼神,在潘娜將她粗魯地舉起之際,索菈蒼便已心知肚明——她的剩餘價值,或許,僅剩下這最後一條的情報。
但,無所謂了……畢竟自己在權力薰心下,確實做出了許多天理難容的髒活,這最後一條情報,權當是在最後,贈予自己唯一一位朋友的禮物……也無妨。
心想之餘,索菈蒼微嘆了一口氣,並在閉上雙眼後,用著仿若解脫般的語氣,緩緩開口道:
「我用來製作大生命結晶的,那一座地底祭壇。」
話音方落,便見潘娜露出一副極其古怪的表情,彷彿這個答案,她早已經知曉,不過藉由索菈蒼之口再次道出時,竟有種突兀感湧上心頭……
這最後的地點,****是不是老早就安排好了?潘娜胡亂地心想。
隨後,她將跩起的索菈蒼緩緩放下,並將右手的手掌心緊貼在繫於腰間的火槍槍柄上後,踏出了她那略顯得疲累而沉重地步伐……
而仍佇足在原地的索菈蒼,則是望著潘娜逐漸遠去的背影,輕咬著微顫的下唇,沉默地目送好友的離去。
直到,一聲滿是困惑的女聲,以及那伴隨著漫天灰燼的回眸一笑,真實地出現在她眼前的一刻,索菈蒼的眼眶,不禁泛起了久違的淚水……
「妳杵在原地幹嘛?跟上啊!」
「……?」
「……妳、妳幹嘛哭啦,啊妳不是要做好人嗎?總要有人盯著妳吧。」
「……」
視線,早已被眼眶中的淚水攪得模糊不清,但索菈蒼的步伐,卻早已認定了方向,大步地朝著潘娜的方向直奔而去:
「……妳個笨蛋!笨蛋!笨蛋!」
「是是是,也就我這笨蛋,才會原諒妳……記住啊,下不為例!」
「……嗯。」
於兩人拌嘴間,索菈蒼已牽上潘娜所遞出得左手,並在潘娜帶領下,肩並肩地走出了那漫天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