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場。
在一段聲樂動人的樂器演奏後，拍賣會首日的開幕式，在聖女潘娜離場後，正式開始。
片刻，當第一件拍賣品，被推上會場中央的金色展臺時，坐在第一排座位的汀叔，百般無聊地托腮道：
「嘛，果然也就這種程度了吧。」
坐於汀叔旁的蓮，則是看了眼置於金色展臺上的拍賣品後，露出一副索然無味的模樣：
「雖說是諾鐵國製造的魔導裝置，但對財大氣粗的卡魯斯商團而言，確實提不起勁……呢。」
「那麼……」
汀叔一拍雙膝，並坐挺了本顯駝背的身板後，轉頭看著蓮續道：
「等待正品的時間……聊聊？」
「呵，總管大人想問什麼？」
蓮的嘴角上揚起一抹弧度，並突然從懷裡取出單眼眼鏡，輕握於右手上。
「妳，是星靈教團的人？」
汀叔的疑問，來自昨晚蓮的宗教觀點，與在她的帶領下，親眼目擊到的奇蹟現場。
雖說商團內沒有明文規定不許信教，但此刻他所需要的，並非是取於信仰者的主觀論述，而是需要第三方，亦指客觀且公正性的事實。
同時，由於汀叔已領教過蓮的慧心妙舌，為避免在此後的談論中，蓮將宗教學說導入關鍵情報，他必須先確認蓮的觀點所在。
「是，也不是。」
蓮在回答之際，將手中的單眼眼鏡，於指尖上緩慢地翻轉起來。
這一細微動作，汀叔雖然看見，卻並沒有在意，反倒是思考起蓮那模稜兩可的回答，進一步地追問：
「妳的回答，我能否理解成，妳相信星靈，卻不屬教團？」
聞言，蓮頓時停下指尖地翻轉動作，隨後在臉上，勾起一抹猶如蓮花綻開般的甜美微笑：
「呵呵，不愧是總管大人。」
「果然是這樣嗎……」
怪不得蓮昨晚的說詞裡，參雜著大量的宗教論點。若真是如此，那他昨晚所見到的，不正是蓮特地讓自己看見的——神的表演？
不，不盡然。蓮所提出的價值與存在，正巧反駁了宗教，是高於信仰、利用信仰，是完美的商人思維，且並沒有脫離物品交易的本質；
神跡，亦是商品。欲將其提出販售之人，不正是符合他的條件，客觀且公正的第三方嗎？
「嘖，妳這丫頭，我總覺得妳話中有話啊……」
沉思片刻後，汀叔滿是無奈地扶額嘆道。蓮則回應一抹微笑：
「是您多慮了，我可沒總管大人這麼精明的腦袋。」
「……妳這是在調侃我，對嗎？」
汀叔微瞇雙眼，故作出不悅的神情，這讓蓮不禁掩嘴竊笑，隨後正色道：
「那麼，在確認過我的信仰後，你打算問什麼呢？」
「昨晚妳說，令潘娜聲名大噪的獸襲事件，是真實存在的，對吧？」
「嗯，確有其事。」
「妳甚至調查了，整場事件的消息？」
「嗯，我怎麼覺得，總管大人似乎很在意此事呢？」
聞言，汀叔稍稍一愣，隨後表情有些尷尬地摩挲著下顎：
「就、就感覺……嗯，商人的直覺告訴我的。」
「商人的直覺？噗哧。」
蓮忍不住噗哧一笑，隨後拍打著汀叔的肩膀，滿是戲謔地笑道：
「就您這榆木腦袋，怕是什麼直覺來了，都會煙消雲散吧。」
「咳！過份了啊……」
「啊，抱歉，總管大人。」
蓮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僵硬地抽回手。卻見汀叔在別過頭後，輕咳了一聲：
「咳，總會剩下一兩個比較頑固的直覺嘛，對，就是這樣。」
「呵呵呵……」
汀叔自問自答的窘態，讓蓮又笑出聲來，可汀叔非但不在意，反而喜聞樂見。
銀鈴悅耳的笑聲、笑靨如花的神采，無不讓汀叔感到心悸，且心生一股道不明的莫名情感，令他倍感熟悉。
他當即搖了搖頭，並用著手中的寶石權杖，輕敲著地板：
「那麼，我希望妳能老實告訴我……」
「……是？」
在蓮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時，汀叔深吸了一口氣，一臉凝重地續問出聲：
「我們之前，認識嗎？」
¤
同一時間，羅爾鎮。
一位身形嬌小的女童，著一襲寬大黑袍，佇足於樹壁巔頂。
此地，距地面足有萬丈高聳，迎面撲上的冷徹勁風，更將她的黑袍吹得咧咧作響。
俯瞰而下，整座羅爾鎮，乃至半片卡希羅爾森盡收眼底。其壯觀遼闊，本該是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色，可女童卻無福消受。
因為，她懼高。
女童的雙手，緊扯著那彷彿快被勁風吹去的黑袍，面無血色的臉蛋上，佈滿懼意。
「……大人，找到了嗎？」
她轉過身，朝著空無一人的前方，顫顫巍巍地發問。
只見女童踩著緩慢地步伐，一步步地踏在滿佈青苔與樹藤的樹皮道路，身軀亦不由自主地顫抖：
「……大人？……克斯喀大人？」
女童的聲音已帶上哭腔，高聳之境已讓她感到無比恐懼。
就在這時，一道猶若男女混雜的嗓音，突然在女童的腦海裡響起道：
「果然，機關，在這。」
聞聲，女童雙手交疊地按著胸口，同時鬆了一口氣：
「太、太好了，大人……那，我們可以下去了嗎？」
「再，等等，有件，事，還須，確認，下。」
話音未盡，卻聽見那本該存於女童腦海裡的詭異嗓音，竟突兀地變成了——女童地喃喃自語。
「行了，***，再等，一會。」
女童的身軀停止了顫抖，神情亦無半分懼意。只見她挺直了身板，一甩身上的寬大黑袍，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跨過泥濘濕滑的青苔，與那盤根錯節的枯藤後，女童的雙腳，已踩在那被特意開闢出來的機關位置。
她的右腳前緣，正好抵在嵌於樹壁裡，表面呈微凸狀的一面六角水晶上。
更確切地說，那是由六塊半透明的三角水晶片，所拼裝而成的完整一面。晶面底下，正是羅爾鎮的廣場中央。
「那麼，強烈，光源，源頭，便是……」
女童呢喃出低沉嘶啞的嗓音，並露出與她稚嫩臉蛋全然不符地陰冷神采：
「那個，了吧。」
女童環顧著四周，其銳利的目光，在瞥見遠處的風箏之際，頓時露出恍然之色。隨後，她走向樹壁的邊緣，環抱起雙臂：
「行，再，幫你，加快，些吧。」
說完，女童張開雙臂，朝著身前的萬丈高空，一躍而下！
躍下之際，半空中亦響起女童斷斷續續的聲音：
「不足，兩年，了，天選，之人。」
¤
同一時間，拍賣會場。
當第六件拍賣品，被四名工作人員協力抬上金色展臺時，本坐在座位上，悠閒翻閱著羊皮捲軸的菲，亦將目光撇向展臺。
這一看，菲頓時被展臺上的物品吸引，並用著繞有興致的眼神，仔細地凝視起展臺之物。
「諸位，接下來即將拍賣的，是來自星靈神的智慧結晶，是遠超諾鐵國巧匠的超凡技藝。內含十二道道開門繁瑣機制，以及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堅硬鐵箱——『魯班金櫃』。」
臺上，衣著性感的女拍賣官正口沫橫飛地介紹時，眾人的目光，早已被金櫃極其特殊的外觀，給深深吸引。
在會場水晶燈的集束照射下，純金色的四方櫃，閃爍出無比耀眼的金光璀璨。且在櫃門的四邊上，插著十二根白銀細棍，棍上雕刻著鮮明且獨特的十二種文字。
不一會，在看清金櫃全貌後，菲的眉毛微微挑起，並對這名為魯班金櫃的物品，產生出濃濃的興趣：
「銀棍上所刻，是他國的文字？還是魔法紋路？還是說……」
正當菲陷入思考，嘴上不斷地喃喃自語推測時，她的身後，便傳來這道問題的解答：
「是十個數字的另一寫法，『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零』，以及兩個念為米跟井的文字。」
聞聲，菲眉頭一皺，神情轉冷。只因這道聲音的主人，她十分的熟悉，也極度的厭惡。
「潘娜！」
「嗯。」
著一襲赤羽薄紗的潘娜，在點頭微笑之餘，從樓階上走下，並站在席間的走道上，手指著菲身旁的座位：
「索菈蒼呢？她沒有來嗎？」
「妳竟敢直呼教皇大人的名字……」
菲轉頭瞪向潘娜，咬牙切齒地怒斥出聲。卻見潘娜不以為然地微聳雙肩，逕自坐在菲的身旁座位：
「有什麼不行的？妳不也對我這首席騎士長充滿敵意？我喚個名字就不行了？」
「是前首席！妳這個辜負全教團信任的叛徒！」
「……叛徒嗎？」
潘娜撥弄著她鮮紅色的長髮，神情複雜地呢喃了句。隨後，她環起雙臂，轉頭直盯著菲的雙眼：
「菲，在妳看來，我所背叛的，究竟是星靈教團的團體？還是教皇索菈蒼的個體？」
「哼！無知，在妳最初頂撞教皇大人的同時，便是與全教團的信仰為敵！我更恨不得……當場殺了妳！」
菲嚴厲地斥責出聲，且右手已擺在她繫於腰間上的兵刃上，大有一言不合直接動手的架勢。可潘娜依舊直盯著菲的雙眼，繼續提問：
「那妳所信奉的，究竟是索菈蒼？還是星靈神？」
「……」
究竟是索菈蒼？還是星靈神？菲頓時被潘娜不明所以地提問給攪亂了思緒。可潘娜並沒有給菲細想的時間，便直接道出了句：
「妳連妳的信仰都搞不清楚，就想殺我了？」
「妳、妳胡說！我是信仰星靈神的使徒，並信奉著教皇索菈蒼的引領……」
「所以妳所聽從的，是教皇索菈蒼，而非星靈神？我能理解成這個意思嗎？」
面對潘娜咄咄逼人地提問，菲顯得有些難以招架，但潘娜的說辭，卻偏偏直指著教團內部的問題核心。
「……是、是星靈神的旨意，需要藉由教皇大人來進行轉達……」
菲蒼白無力的辯駁，惹得潘娜搖頭苦笑：
「無所不能的星靈神，為何需要他人才能傳達旨意？又為何只能是索菈蒼？」
「……因、因為，教皇大人在上一次的聖戰中，被邪神克斯喀報復，所以，善良的星靈神特地賜予教皇大人，發佈聖諭的權力。」
菲在回答之際，並沒有意識到，她的語氣已從堅信不疑地厲聲叱責，轉變成需要自我確認後才得以回答地辯駁。
所謂的聖戰，不過是血腥鎮壓後，教團對外宣傳的說法。所謂的邪神報復，也只是索菈蒼賦予自身神格化的說辭。
菲自圓其說的解釋，對於知曉內情的潘娜而言，無疑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愚蠢回答。然，對於菲而言，這番說法，就像是塊遮羞布般，遮掩著她心底最不願承認的真相。
一切，皆是星靈神的旨意。
哪怕她做出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殺戮之舉，也不過是遵從無上星靈神的意志，並實行著教皇大人發佈的聖諭……僅此而已。
虔誠的信徒，若去否定或質疑神的存在，便是否定此前所有的一切。而身為一名虔誠的信徒，答案自然只有一個：
「我……所信仰的……是星靈神！」
菲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般，艱難地道出她的最終解答。隨後，她癱在座位上，雙手掩面地長吁了口氣：
「……這樣，妳滿足了嗎？」
「呵，妳覺得，我該滿足什麼？」
潘娜的嘴角揚起一抹優美的弧度，並從懷裡取出一桿鐵質煙管後，於雙唇上輕輕叼著：
「是目睹妳內心鬥爭後的醜態？還是恥笑妳信仰不堅的窘態？」
「……」
菲別過頭，選擇了沉默。但此舉，亦在潘娜的意料之中。只見潘娜點燃起鐵管內的菸草，並在深吸一口後，輕吐出煙圈道：
「呼——妳對『大生命結晶』，知道多少？」
「……凝血而成的結晶體，聖靈玉瓊的關鍵原料。」
菲將掩面的雙手放下，神情略顯疲憊地回答。而潘娜，則是在看了眼菲後，露出頗為複雜的神情：
「我若告訴妳，大生命結晶內，有著破碎的內臟與骨骸，以及油脂跟皮膚的話……」
話音未落，潘娜的眼前便閃過一抹寒芒，隨後，那把本繫於菲腰間上的鋒利尖刀，便抵在了她的脖頸上。
「妳這是誣衊星靈神的聖物！神聖的大生命結晶，怎可能……怎麼可能是……」
「就是屍塊。」
「才不是！大生命結晶是由虔誠的星靈教徒，自願奉獻的鮮血……」
「就是屍塊。」
「閉嘴，信不信我讓妳永遠說不出話。」
面對菲的威脅，潘娜淡淡一笑，並伸手將兩指夾在刀身上，顯得從容不迫地道：
「信，但妳若真刺穿我的喉嚨，妳將錯失拯救索菈蒼的機會。」
「什麼意思？」
菲持刀的右手猛然一顫，銳利的尖刀便刺破柔嫩白皙的肌膚。可潘娜的神情依舊，仍直盯著菲的雙眼：
「明日的拍賣會，將會有三瓶七成濃度的聖女恩賜進行拍賣……」
「那與我何干？與教皇大人何干？」
「因為，我們所製作的聖女恩賜，也是使用大生命結晶的產物。」
「什……」
菲一怔，持刀的右手頓時失去原有的力道。而潘娜亦順勢將刀身移開，並以指尖輕按住傷口：
「據我所知，世界首富的羅傑.卡魯斯，之所以前來這場拍賣會的主因，很大部分也是源於我們所製作的藥水。」
「因為……你們製作的……藥水？」
潘娜點頭，隨即補充續道：
「試想，若一位世界首富一次性獲得三瓶，具有斷肢重生奇效的高濃度藥水，他第一件事會做什麼？」
「……分析成分？」
「那藥水的關鍵原料是什麼？」
「大生命……結晶……」
菲臉色剎白，似是意識到其中的利弊關係，也頓時明白了，潘娜先前的警告……
誠然，大生命結晶的真相，菲是略知一二的，雖不到潘娜這般程度，但由肉體構成的事實，她其實是知情的。
眼下，若真如潘娜所言，一旦藥水被羅傑所購得，那大生命結晶的真相、星靈教團的聲譽、索菈蒼大人的名聲……
就在菲眉頭緊鎖，深陷苦思之際，潘娜卻伸手拍向菲的肩膀，嘴角揚起一抹複雜的笑意：
「如今，只剩下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就像是在溺水時抓到了一根救命浮木，菲一把抓住潘娜的手臂，滿是迫切地反問。
只見潘娜深吸口氣後，用著極其嚴肅的表情，直盯著菲的雙眼：
「軟禁他，一整天。」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