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囂、塵喧，混雜著躁亂的人聲與駁雜的刀戟劍鳴，此刻的兌幣所，正被兩種不同目地的人潮，胡亂地衝擊著。
與此同時，一道從密佈的雲層中透出朝陽，正穿透樹壁的縫隙之間，照拂於此，並將騰於半空中的索菈蒼，映照出一股神聖不容侵犯的絕對威勢。
她，是教皇，是整座卡歐尼島至高無上的精神領袖。
宛若神的權威、主的號令、凝聚無上權力於一身至高象徵；大手一揮，繡有金邊紋理的教皇白掛，獵獵作響，珠光寶氣的頂上桂冠，璀璨瑰麗。
此刻，索菈蒼猶如天神，或說其存在，她早已成神。
待一聲令下，精兵已出、良將已動，大量全副武裝的星靈騎士們，已衝入兌幣所內，壓制興起暴動的海量群眾。
索菈蒼的眼眸冷冷地掃過兌幣所，盡顯一切盡在掌控的自信；然，在她眉宇間，卻有股化不開的隱憂，令其焦躁不已。
「原是樁弄假成真，此刻，我卻需假戲真做。」
微微搖頭，索菈蒼已從半空緩緩落下，落地之餘她環顧四周，並將食指按於唇上，發出聲清脆悅耳的口哨音：
「嗶——」
數息後，藉著仍顯混亂的環境掩護下，兩道迅疾的黑影，悄聲無息地竄入一旁暗巷內。
無人察覺到這兩人的行蹤，唯有索菈蒼，在確認其出發後，稍稍鬆開她那緊蹙得眉頭。
但，她的目光，仍環顧整個混亂的現場，試圖尋找一位本該來此的赤髮身影——潘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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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兌幣所。
地窖通道內，陰冷潮濕的空氣中，夾雜著土壤獨有的氣息與木頭特有的霉味，進而交織出一股駁雜不堪且濕悶的空間；
若真要形容，便是將一把稀爛的泥土，直接糊在臉上的窒息感與不適感，著實令剛踏入地窖內的蓮與汀叔，呼吸一滯。
旁壁上，雖有著人工修砌的石磚，但整體而言並不算美觀，更多的，是從石磚縫隙間裸露出大小根莖，與厚重的青苔。
牆上的掛燈，泛著恰好照亮通道的微弱冷芒，或許是燈面上滿佈的青苔導致亮度減弱，亦或是久未保養導致能源不足的緣故，其光芒並不足以照亮整條地窖通道。
行走間，從頭頂上不時滴下的泥水與小碎石，令整條道路顯得泥濘且崎嶇；
紮腳的銀器、玻璃的尖刺藏匿在落下的小碎石之中，且本是用來加固通道的木條，早已腐蝕落下，並隨著一旁殘破倒地的木桶，一併阻擋在通道上。
再步行些許，直至汀叔與蓮倆人，站到一處呈以拱門狀的通道分岔口時，蓮這才停下腳步，轉身面向身後的汀叔提問道：
「總管大人，神跡即為商品。關於我倆在拍賣會的前一天，於廣場上的討論出來的結果，不知您是否還記得？」
與平時幽默俏皮的語調不同，此時的蓮，用著一副極其凝重的神情，與略帶生疏的口吻發問著，仿若在心中做出某種重大的決定般，顯得十分嚴肅。
見狀，本想開口調侃得汀叔連忙抿了抿唇，並隨著蓮投來得目光，眉頭緊蹙而起：
「因為，我們是商人。」
天下熙熙，皆為利而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而往。
這是汀叔地回答，卻也是給蓮的解答，既簡單也明瞭；尋利而逐利，商人皆如此，皆為利而來，皆為利而往。
至於神跡？那不過是一種人為創造利益的宣傳手法，無外乎利己，亦或利他，終歸於二擇一的選項。
是陷進去？亦或是跳出來？汀叔的答案早已明顯。
「那麼……」
在聽完汀叔的回答後，蓮的表情顯得有些躊躇，似是顯得猶豫不決地，從懷裡取出一物後續道：
「對您而言，究竟是『商』在前？還是『人』在前？」
聞言，汀叔先是一愣，隨後似是聽出了蓮的話中含義後，雙眼微瞇成了一條縫，一條極冷、極寒的銳利目光：
「……希望，妳的這一句話，是我想錯了，小丫頭。」
若將商人一詞拆開來看，便是交易與從屬、獲利與人脈……等等，概括大致分為利益與關係，兩類不同的區別性質。
而蓮所提問的商在前？人在前？若結合接下來他與蓮要前往的目的地來看，則是隱晦地質問著汀叔：
若利益之巨，已超乎想像，那麼獲利之餘，你的選擇為何？
是納為己有，成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亦或是上繳，並如實呈報給卡魯斯商團？這，便是蓮所提問的，商與人之間的抉擇。
「或許是，也不是。」
面對汀叔襲來的冷意目光，蓮仍緊握著手中的物品，並在深吸一口氣後，五指靈動地翻轉起掌內之物續道：
「正如先前所說，我是星靈教眾的一員，且還是整個羅爾鎮內，少數知曉大生命結晶是何其珍貴的存在，那麼……總管大人您呢？」
「哼！小丫頭，妳未免也太小瞧……」
汀叔冷哼一聲，本欲冷笑譏諷幾句的他，卻被蓮突然抬手打斷。那是一只正在五指尖上，翻轉著一枚單眼鏡片的纖細右手臂：
「我說了，我是一名虔誠的星靈教徒。」
「嘖，那又如何？」
正當汀叔略顯不耐地撇嘴應答時，蓮於指尖上翻轉著的單眼鏡片，也在此刻停下，並於嘴角間，勾起了那一抹熟悉且如蓮花般純淨的笑意：
「但，會說出『神跡即為商品』的人，真是虔誠的星靈教徒嗎？」
「……」
此言一出，汀叔立即倒抽了口氣，並將目光聚焦到蓮所抬起的右手臂上，更確切地說，是她手掌上，那一枚停下翻轉的單眼鏡片。
杜塔斯頓帝國，帝王所親賜的友情象徵。且是二金親手給予蓮的物品，並在他與蓮進行最初辯論之際，便出現的尊貴信物。
那麼，二金的目地為何？不！其實汀叔早已知曉，只是他從未將這理由，聯繫至此。
理由，便是二金對蓮的絕對信任，且從一開始，她倆已再三地告知於他。那麼，蓮利用這一枚單眼鏡片想告訴他的：
是一句句虛晃的假話，以及……虛假後的，實話。
於是，意識到蓮之所圖的汀叔，再一次輕蹙起了眉頭，可這一次，他的目光已不蘊含冰冷，相反地，是一雙滿是困惑的眼神：
「妳究竟，想對我說什麼？」
聞言，蓮揚起的嘴角微微一僵，隨後，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慘澹的淒美弧度，表情顯得有些落寞，又有些黯淡：
「一切。這裡的一切，與你所遺忘的一切……」
話音一落，蓮將手中的單眼鏡片，輕抵在汀叔胸前。示意著，接下來她所說得每一句話，將會是……
毫無虛假的，實話。
¤
羅爾鎮，東面城鎮入口。
一會前，隨著索菈蒼親率星靈騎士團到來的大陣仗下，本該在早晨時段，於羅爾鎮大街上擺攤的商人，也被迫暫停了營業。
令市場中止的理由，顯而易見。一隊隊身穿銀白重鎧的星靈騎士們，正持著騎士團制式的武器，粗暴地控制起城鎮的秩序，並以雷厲風行之勢，強行鎮壓群眾間，騷亂且躁動的情緒。
其動作之迅速、手段之熟練，仿若星靈騎士們，早已為此演練了無數次一般，動作毫無慌亂、指令準確無誤。這讓本想藉由兌幣所的騷亂，興起事端的好事份子，亦找不得半分機會。
另一方面，仿若掐準了鎮壓的時間點般，恰好走出東部鎮門的牛奶，正牽著滿臉倦意的梓，神態自若地走向鎮外的馬廄區，於嘴上喃喃自語地道了句：
「遲了，也早了。」
話音一落，便被睡眼惺忪的梓聽見。只不過，仍處在睡意濃厚的梓，並沒有深思這段話的意思，反倒是順著語末，沒好氣地應了句：
「……又遲又早的，蠢牛奶。哈——嗯。」
在打了聲哈欠後，滿臉倦容的梓並沒有繼續接話，他反身抽開牛奶的手，輕揉起自己的雙眼。此舉，似是他象徵性地反抗與微小的脾氣。
畢竟今早的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到梓的小腦袋瓜子，完全來不及消化……
他不解，為什麼還有一日的拍賣大會會突然取消？為何兌幣所會發生騷動？為何星靈騎士團會突然出現？以及，牛奶幹嘛一大早叫醒自己，隨後像逃亡一樣，離開羅爾鎮？
這些，梓都不懂，但這並不妨礙他鬧脾氣！反正無所不知的牛奶，肯定會解釋，而他，只需要使使性子，溫柔的牛奶定會全盤托出的。
果不其然，牛奶先是露出無奈地苦笑，隨後懷抱起梓那幼小的身軀後，扭頭看向身後的羅爾鎮：
「哪怕是再天衣無縫的佈局，這意外的變數，始終會存在的。」
「蛤？這算什麼？」
「什麼什麼？」
「你倒是解釋啊！誰知道你在說什麼啦！」
氣急敗壞地梓用著他的小拳頭捶著牛奶，可才搥打片刻，他便意識到，牛奶並沒有如同往常般與他一起嬉鬧，反倒是將目光，直挺挺地盯向一個方向。
梓一愣，並順著牛奶的目光遵循望去。只見一面高懸於一棟建築之上飄逸的大旗，直映他的眼簾：
「……巡弋，傭兵團？」
「不錯，正是巡弋傭兵團。」
應答之餘，在梓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牛奶的嘴角勾勒起一抹深意的弧度，且雙瞳之色，亦在凝視旗幟之際，逐漸顯得深邃：
「遲了，也早了……況且框外之人，可不只一位。」
¤
同一時間，兌幣所，地下通道內。
身處昏暗且周圍之景幾乎完全一致的情況下，視覺早已喪失捕捉時間流逝的基本功能；遑論此地下通道，本就顯得詭譎陰冷，其周圍潮濕的水氣，更是將身體體感一併降低到近乎麻木的地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汀叔這才察覺，兩側石壁上的苔蘚青苔，已從最初的零星淡薄，形成眼前厚重如棉的滿佈之景。由此可知，其通道內凝實而厚重的水氣，可見一斑。
然，在前頭領路的蓮依舊沒有停下她的腳步，好似她早已來過此地無數次一般，其輕車熟路的姿態，著實讓汀叔倍感困惑且愈發納悶。這令他不禁想起，他倆剛進入通道時的後續對話：
「妳，究竟是誰？」
對汀叔而言，這問題既是提問、亦是確認。在蓮表達出對自己極其誠懇地真心實意後，這是他的第一個問題。而得到的答案，卻是蓮的一抹苦笑，以及意料之外的回答：
「能傷我最深的人，偏得我心。」
言辭中參有一絲憂傷、語調中含有一抹憂愁，但蓮的眼神仍保有幾分冀望、幾分期許。只因汀叔的問題，是她引導足足三日的成果；
卻也是，她最不想聽見的結果。
「我的全名，咔拉姆玖.蓮。與你一樣，是半龍一脈的唯二倖存者。」
聞言，汀叔手握權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顫，可眉宇間，卻緊蹙起滿是狐疑地神態。這是他的身體，與其認知上首次產生了極度不協調的違和感。
仿若身體正在回應蓮身份的呼喚，亦在呼應蓮口中，那唯二倖存者的身份存在；然，他的理智卻厲聲駁斥著這一番可笑地無稽之談……
因半龍一脈，早已在數十年前，被諸方勢力屠殺殆盡；其中，更不乏有五大國的精銳戰力參與其中。只因，半龍族人擁有一身傲視群雄的強大體質，卻始終維持著超然且中立之姿，進而被諸方大國所忌憚，這才招至滅族之禍。
但這段歷史，與他何干？與他卡魯斯商團的總管何干？他不明白？為何在聽聞蓮的真實身份後，他的身體竟不由自主地產生如此強烈的反應……或者說，回應？
反觀蓮的神情，卻是一副無法述明得淒苦之色，仿若汀叔的反應，與她所預想地結果大相逕庭。在蓮眼中，汀叔的抗拒與否認，猶如一把冰寒至極的尖錐深紮入心，既徹骨、亦寒心。
……是啊，我早該料想到事情不會這麼順利，更何況，僅憑一句話便能喚醒記憶什麼的……果然只存在於吟遊詩人的幻想詩章裡啊。
那麼，面對如此突如其來的實話，謹慎的你，定會按以往探明真相的手段，試圖從我身上挖掘出更多、更具價值的情報吧……汀！
果不其然，在蓮充滿冀望的直視目光下，汀叔先是將緊握權杖的右手緩緩鬆開，並改用雙手疊於杖柄上的佇杖之姿，神情嚴肅地反問著蓮：
「如何證明？有何依據？還有……可有證據？」
「要證明……嗎？」
聽見汀叔地三連質問，蓮的嘴角亦勾起一抹細微地弧度。仿若汀叔的這句提問，早已在她的預料之中：
「那麼，這個如何呢？」
話音方落，便見蓮將右手置於左肩上，並在指尖輕柔地動作下，挑起的衣領順著頸口處輕褪至胸脯的位置上。
見狀，汀叔竟遲了幾秒才將頭撇開，而蓮那身雪白水嫩的肌膚，與那半裸露而出的飽滿酥胸，也在方才遲些片刻地轉頭下，深映於汀叔的腦海之中。
但，令汀叔印象深刻的著眼點，並非是蓮那秀色可餐的身姿，亦非那對呼之欲出的飽滿白兔，而是……那條從左肩處延伸到胸口位置上，極其駭人的可怖刀疤。
「還記得嗎？你曾說過，只要喚上你的名字，你就會趕到我的身邊……」
蓮的話音稍頓，雙唇隨之緊抿而起。而後，她的指尖輕抵在刀疤之上，並沿著裂口緩緩滑下地續道：
「你可還記得，那時，你許下的……要保護我一輩子的誓言？」
話音方落，便見原是佇杖而立得汀叔，突然跪倒在地，且一臉茫然看向地板，嘴上斷斷續續地呢喃了句：
「……起誓……我以……上古……之名……起誓……龍之名……起誓……」
「汀哥哥……？」
在聽見汀叔仿若跳針般地喃喃自語時，蓮雖表面上仍故作鎮定，但她的內心早已是雀躍不已，更喚出了那聲尤為親暱的稱呼。
他想起來了！一定是的！汀哥哥他……終於、終於想起我了！
……多久了？我等這一天，究竟等多久了？不！現在這些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汀哥哥他……終於想起我了！
啊！不對、不對，我這個笨蛋！我應該先把汀哥哥溫柔地扶起來，再繼續告訴他……嗯？是要先說青梅竹馬好呢？還是未婚夫妻好呢？
嘛，反正都一樣啦！嘻嘻……
然而，正當蓮一臉欣喜地快步上前，欲攙扶起跪倒在地的汀叔時，汀叔竟一把將蓮給推開，並用著慍怒的語氣朝著蓮低吼了句：
「不！不該是這樣的……不！也絕不是這樣的！」
被汀叔一把推倒在地的蓮，滿臉錯愕地看向汀叔的方向；……她不懂，為何從方才的動作舉止來看，汀叔明明憶起了當年的誓言，可他卻不肯承認？
難不成？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亦或是說，是其他尚未察覺到的因素，正在阻止汀叔恢復記憶？若真是這樣……
心想之餘，蓮將褪下的上衣重新拉起，並站起身來，將雙眼的注意力，盡數集中在汀叔的身上續道：
「汀哥哥……」
「夠了！到此為止吧。」
一聲冷厲地低吼，直接喝斷了蓮甜膩地叫喚。可在此之後，卻是汀叔那一雙滿佈血絲的雙瞳，與其眼神之中，所流露出來的幾分掙扎之色。
若換作尋常人等，定無法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下，捕捉到汀叔眼中，那一抹近乎稍縱即逝的異色。然而，身為本就身體素質強大的半龍人一族，蓮的視力之銳，早已超乎想像。
於是，心細如髮的蓮，並沒有選擇說破，而是在與汀叔注視了許久後，故作出一臉絕望的神情，語氣冷漠地開口道：
「既然如此……那大生命結晶的真相，您總該有興趣吧？總管大人。」
尚未等到跪地的汀叔反應過來，蓮已轉身背向汀叔，隨後邁出她微微顫抖的腳步，逕自走向通道深處……
「因為，我相信你。」
離去前，蓮一聲細若蚊吶地呢喃，是她內心壓抑下得冀望，亦是期盼眼前一切，將會有所好轉的——乞求。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