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羅爾鎮內。
人們喚作「燈籠」的發光物品，懸掛在每個攤販、建築，甚至掛滿整個羅爾鎮的大街小巷。此物，驅逐了夜色，綻放出不屬於夜晚的五光十色。
鎮內之地，是樹幹橫切的層層斷紋；城鎮建築，是鑿穴修建的竹木大屋。街道上，攤販林立、人聲鼎沸，顯盡一城繁華。
一長耳女子，肌膚欺霜賽雪、秀髮銀亮飄逸，身著一襲雪白銀鎧地走在大街上，其英姿颯爽的氣質，更是引得旁人注目。
身旁，是位有著淡紫色秀髮，與嬌小體型的白袍少女，她雙足赤裸、足不落地，身著一襲似是染上草汁與樹液的白袍。
少女的左手上，摟著一大紙袋、右手拿著一圓環狀的竹編容器，嘴角沾滿褐色醬汁與油漬。容器內，六顆白皙透嫩的小麵球，飄散著蒸騰熱氣與滿溢的肉香，無不令人食指大動。
「欸欸！菲，要吃嗎？超——好吃的小籠包呦，以我們的交情，我可以分一個給妳。」
「呵。」
少女的分享之舉，惹得菲撇嘴一笑。其笑容，並非是表面上的喜悅，而是戲謔中參雜著一絲不屑：
「妳的交情，可真廉價啊，苡。」
「會嗎？我倒是覺得，這是現在的我，所能釋出得最大誠意……了吶。」
苡不明所以的回答令菲眉頭一皺。話中，那強烈的自大與狂妄之意，更讓菲心生不滿，並對苡的輕視程度又添增幾分。
貴為教團騎士長第二席，若非行前索菈蒼教皇的聖諭，她哪願意與眼前小鬼同行？可這小鬼居然、居然是這種態度？
當菲打算出言教訓之際，喧鬧的人潮中，頓時傳來一聲悅耳的瓷器鳴響：
「叮。」
與此同時，一道輕柔甜美的女聲，於左側店鋪的方向響起道：
「願星靈與我們同在，大家好，我是今夜巡弋廣播的主持人露比娜，很高興與大家在空中相聚……」
聞聲，菲柳眉微挑，目光朝上一撇；沿著燈籠的絢爛光華，順著大街飄升得炊煙，菲故作若無其事地環視上空。
目視處，並非夜空開闊，而是佈以盤根交錯的枯青蔓藤，歲月悠久的壯闊樹壁。樹壁縫隙間，一道道透下的純淨月華，融入似白絲緞綢般的裊裊炊煙，儼然一幅朦朧佳景，令人目酣神醉。
那麼，目視之處無人亦無物，女聲所言之地又在何處？菲不禁納悶心想。期間，剛一口塞進三顆小籠包的苡，用著滿是油膩的右手拽上菲的衣角：
「腫摸嘍？飛……」
「……請吞下去再說話。還有，別把我的衣服拿來擦手，謝謝。」
「咕噥——呀！被發現了嗎？」苡不好意思的乾笑數聲，可右手依舊拽著菲的衣角：
「所以呢？聽見什麼了？」
「……妳猜。」
菲撇了眼身旁的苡，隨後無視衣角的拉扯力道，快步走向聲音的方向，而那道輕柔的女聲亦漸發清晰……
「……你們的困擾，聖女聽見了，來自星靈的恩賜、媲美聖靈玉瓊的功效，價格更為親民，只需一枚卡歐金幣，即可擁有……」
「……世上最遠距離，只需拐個彎，便可瞧見卡歐尼島上最精緻的服裝，讓您出門抬頭挺胸，找回您失去已久的自信……」
「……第一屆羅爾鎮拍賣大會，將於明日上午開放入場，來自各國的奇珍與眾多星靈的恩賜，將毫不保留的進行出售，詳情請洽巡弋傭兵團……」
在一間由大理石堆砌而成、裝潢精緻的建築外，圍聚人群早已將聲響源頭層層包圍。立於人群最外圍的菲與苡，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並在交會得目光中，菲道出了她的所見之景：
「『兌幣所』，為了島上的經濟發展，索菈蒼大人特別設立的機制——妳懂嗎？苡。」
「嗯嗯，那妳要吃嗎？聽說叫香腸，好香的吶！」
「……」
苡的答非所問令菲倍感氣惱，她不解，為何在如此高明的金錢系統下，苡此刻的關注點，卻是在手中的食物？
然，不等菲的應答，苡將手中竹籠隨手一拋，並從紙袋內取出一根棒狀食物。隨後，一口咬下……
當那名為香腸的美食，那撲鼻而至的香氣與四溢的肉汁流淌之際，菲不禁饞涎欲滴。她連忙正色輕咳了聲：
「咳！不吃，先辦正事。」
「嚼嚼——啥正事啊？嚼嚼——明天都要開始拍賣大會了嚼嚼——趁今夜放鬆一下不好？咕噥！嗯，好吃！」
來自香腸的誘惑，令飢餓的菲趕緊別過目光，並將注意力移往他處。隨後，她雙耳微動，目光已尋至聲音發響處。
兌幣所門外，一台黑色鐵器，型若蛋狀、架有四桿、插豎著一銀白細棍；
鐵器上半似鏤空，覆以格狀鐵皮，聲音亦從此發出，下半似實心，置兩顆按鈕，一紅一綠。
對菲而言，黑色鐵器並非首見，在主城卡瑪希佩拉也有。然，將鐵器視若奇珍並圍聚而起的群眾們，卻是讓菲頓生困惑。
只見群眾們，紛紛用著興奮不已的情緒，高聲地讚揚起黑色鐵器的美好與美妙：
「啊——不枉我大老遠從海米柆跑來，光是這台音樂盒，便值回票價了啊！」一白髮蒼蒼的老者神情激動。
「什麼音樂盒，這叫做收音機！是星靈聖女賜予我們羅爾鎮的恩惠。」一中年男子滿是傲氣地反駁。
「不，你們小島上所謂的星靈，也不過是我們阿罕默契眾神殿的分支，此乃匠神恩澤，切勿混淆黑白。」戴著皮帽的男子冷聲喝道。
此話一出，人群中的討論聲更加激烈，眾人紛紛說出自己的所見所聞。
「聽說前些日子，羅爾鎮遭遇過一次獸襲，就是靠這台收音機，才度過危機的欸！」
「鎮內招牌上，凡掛上竹編蒲扇的店家，都是受過聖女恩賜的特級店喔。」
「欸欸，你喝過了嗎？那叫正留果酒的玩意，好喝到不行啊，要不咱們買幾箱回去戮爾拉丁？」
「白痴，那字明明唸蒸餾！況且那售價，是你一個小小武仕買得起的嗎？」
「求解！水龍頭能流出熱水的精密機關！」
「誰可以告訴我，馬鈴薯的種植方法，我定重金答謝。」
菲，佇足良久，只為從喧鬧中尋得更多線索。她的雙耳已然豎起，從駁雜之間聆聽萬響，從雜亂之內精挑篩選。
此刻所聞，輔以自身入鎮後所見，大鎮的發展趨勢，菲已初步掌握。
「啪！」右指一彈，菲已窺探出些許蛛絲馬跡，但仍不完善。隨後像是在確認情報般，轉身問向身旁的苡：
「妳所買的食物，招牌上是不是都掛著一面蒲扇？」
聞言，苡雖眨著雙眼並表現出一副困惑地模樣，但雙瞳目光卻是越發深邃。只不過，此刻的菲並沒有察覺到，那一抹微微勾起得嘴角弧度。
「蒲扇？那是什麼？吶——是這個嗎？」
苡從紙袋中取出一物，此物，面呈圓、邊圓滑、草竹編織呈樸素狀，握柄處刻有一道金色流水紋。
「這就是……蒲扇？」
「嗯，應該是吧。」
「哪來的？」
「加購喔。」
「加購？」
新穎的詞彙讓菲感到好奇，苡卻突然露出得意地微笑，滿臉自豪地補充著：
「買香腸的時候吧，加上三枚銅幣，就送這一把給我了，很划算吧。」
「加錢買贈品？商人的想法還真是千奇百怪……嗯，倒也奇特。」
「對吧，而且啊，還不只這樣喔……」
苡興奮地從紙袋內再取出一物，那是張蓋有紅色印泥的小卡牌，且兩眼放光地續道：
「噹噹！這叫集點卡喔，當買到五枚以上的銅幣，就能在卡片上蓋一個章吶，只要湊滿十個章的話……」
「湊滿十個章後……會怎樣？」
菲柳眉微挑，似是對這類稀奇古怪的銷貨手法，產生出些許興趣。而苡則像是在炫耀般，揚了揚手中的小卡片：
「贈送價值一金的，聖女恩賜！」
「……」
聞言，菲面容一僵，可苡仍高舉著她持卡的右手，滿是得意地掩嘴竊笑，彷彿佔盡了什麼天大的便宜般：
「嘻，拿五十銅換一金，這老闆怕是傻了喔，桀桀桀——」
苡故作狡猾的奸笑聲，令菲厭煩不已。可冷靜一想，她究竟是對名稱產生厭惡？還是對貨品本身產生牴觸？
在一連串廉價的交易後，所換取的，是一瓶掛有虛名的藥水，所謂的自然——卻又多麼的不自然。
「對不起，我竟一度以為妳有帶腦……您對價值的理解，出乎我預料。」
「欸？價值？不就一金嗎？大家都這樣說的。」
「唉，大家……」
順其自然後的口耳相傳，讓本該經過檢驗的物品，被廣泛地流通在市場上。這讓菲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我問妳，聖女恩賜是什麼，妳知道嗎？」
「額——聽說功效媲美聖靈玉瓊，聽上去就很厲害……的藥水。」
「那我問妳，妳真的有帶腦嗎？」
菲的冷言嘲諷，令苡雙瞳微微一瞇。可隨後表現出的情緒並非是不悅，而是一副「故作」義正嚴詞地模樣，拍胸反駁：
「哼！聖靈玉瓊是聖靈玉瓊，聖女恩賜是聖女恩賜嘛，妳怎能混為一談吶！」
「……」
乍聽之下，是一句蠻橫無理的解釋，可若細想，卻是句劃清本質的解答。菲錯愕，是因苡竟在最初，便分清了界線。
「蒙塵的鏡子，是需要有人為妳擦亮的，菲。」
臨行前的教皇大殿上，索菈蒼柔和地聲音，此刻不停地迴盪在菲的腦海。雖說苡的同行是索菈蒼大人的指派，但最終，卻也是為她著想的溫柔之舉。
啊——索菈蒼大人，您是多麼的睿智、多麼的溫柔、多麼的體貼啊啊啊——
深陷感激餘韻中的菲，決定釋出她最大的誠意，她轉身面向苡的方向，伸出了她自認友善的右手：
「……我們，回旅館吧。」
道出了「我們」一詞，便是菲正式承認苡的角色。無論如何，她都是索菈蒼大人所指派的智慧，這是無法否定得現實。
怎料，苡的腳步卻突然一頓，扭頭回望大街方向。她，似有所感，面色越發凝重，目光中更流露一絲驚駭。其專注，竟連袋內雜物灑落一地，她亦絲毫未覺。
「怎麼啦，苡？」
菲連忙彎腰拾起地上之物，半開玩笑地道：
「又有什麼驚人美食，被妳這狗鼻子給嗅到了？」
苡搖頭，並表現出與此前截然不同的嚴肅與凝重，仿若方才如同孩童般的語氣與神情，從不存在：
「狂熱的氣味，如海浪波濤，瘋狂地渲染著整座城鎮。」
話音方落，正巧看向苡的菲，倒抽了口涼氣，且無法置信地瞪大雙眼；
此刻的苡，其神態，竟完美重合了索菈蒼大人的偉岸之姿。似其形、像其韻，饒是自詡智將之才的菲，此刻亦是萬分驚駭。
「嘿，我學得像嗎？這才我一半演技吶，瞧妳嚇的。」
未等菲回過神，苡輕描淡寫地半開玩笑道。隨後，她一把拽起瞠目結舌的菲，直奔大街方向。
「欸？妳、您……」
「別妳啊您的，我就是我，超級、最強、無敵的大法師苡……的吶。」
奔跑間，倆人的周身，一股肉眼可視的氣流噴湧而發，菲本欲抽手掙開，卻見苡早一步踏空而行。
「呼！」一道風壓震地響，兩人身軀已在半空。
飛過層層人群、越過擁擠小巷，羅爾鎮主要大街，已在足下。目視之處，盡是人山人海、熙來攘往，可謂極其熱鬧。
道路中央，數十輛緩慢移動得馬車直列而行，後頭跟隨著連綿不絕的人潮人海。
列行得馬車上，覆以金銀亮鐵、鑲嵌閃爍結晶，車體上更掛滿絢爛繽紛的五彩燈籠；其艷麗程度，猶若一道在地面上綻放的彩虹，彰顯出紛華靡麗之感。
連綿的人龍，早已是頭不見首、尾不見末；若非她倆踏空而行，又怎能一睹隊列全貌、目視全景。
「這是，何等的……壯觀……」
「……」
眼前奇觀現象令菲深感詞窮，此刻的她竟描述不出自身所見。苡亦同，不過卻在片刻後，露出極致興奮的面容。
不一會，菲的雙唇緊抿、雙耳微顫，目光撇向直列馬車的最前端處。在那裡，她聽見一道熟悉的女聲，令她倍感厭惡：
「我若說，見到潘娜時我會保持冷靜，妳信不信？」
「信嗎？呵呵，妳倆跟仇人一般，妳少騙我。」
並非直接拒絕，而是留有餘地的反駁，此刻的菲並沒有意識到，領著她飛行的苡，從話語中所暴露出的期待之意。
「可現在，需要她出面解釋一下……很多，包括這人數驚人的遊行。」
「妳能保證不動手？」
「嗯。」
菲的應答才剛響起，苡便迫不及待地轉身，朝向馬車的最前端筆直飛去。
不久，便看見最前頭的馬車，上頭除了華麗的裝飾外，更高掛著一面飄揚的金面旗幟，刻撰著星靈聖女四個大字。
一名紅髮女子，立於車頂的旗幟旁，見她昂首挺胸、八面威風，頗有一股俯瞰眾生的威嚴與氣勢。
上衣赤紗薄羽，輕扣三道金鍊，繞其裸露纖腰，香肩雪白，掛佩上一條羽絨白綢，隨風搖曳；下裳朱紅短裙，修長的玉腿優美渾圓，輕纏一條細長錦繩，腰後橫繫一柄黑亮火鎗。
其姿色，可謂綽約多姿、豐韻娉婷的一絕美人。
「潘娜！」
瞋目切齒的菲，厲聲喝出紅髮女子的名字。
然，潘娜僅是抬眼一撇，隨之舉手壓下人群躁動的情緒後，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
她，紅唇開闔，卻是無聲亦無語。
右手，於胸前劃下一道優美的半弧；隨即展臂一伸，那撰以星靈聖女四字之旗，獵獵作響。
剎時間歡聲雷動，大旗一揮點燃人海，萬眾狂熱揚長千里。
潘娜此舉，不言不語，卻彷若道盡千言萬語。
凌空的菲再無開口、浮空的苡亦無動作，直至承載潘娜的馬車逐漸遠去，倆人的身影亦消失在半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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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人潮的歡呼聲此起彼落，似是一場狂歡、一場饗宴。
位在大街酒館的樓頂處，一名金髮男子倚靠在木質的柵欄上，輕晃著手中的透明酒杯。
「愚蠢與無知的羊群……這看來，就像是一場高明的玩笑。」
酒杯高舉，名為蒸餾果酒的紫紅液體在杯內搖晃，一股淡雅的果香飄散於空氣之中。
「有趣的是，曾是一名歌頌星靈的忠犬，如今已淪落成一座雕像的……潘娜。」
語落，金髮男子的身後，一名渾身裹著黑袍的女子，語氣恭敬地開口道：
「羅傑少主，星靈沒有聖女，更沒有雕像。」
「但，真的有星靈嗎？呵呵……」
輕笑了幾聲，羅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並拿起置於桌上的竹編蒲扇，輕輕地搖曳起來。
「所以，不只是一個鎮，更借上了整座島。」
「借？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少主。」
黑袍女子滿是疑惑。可羅傑卻是露出了一絲苦笑，隨後搖頭大嘆一口氣。
「……從未想過，商人之道，竟也能如此深邃。」
天下熙熙，皆為利而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而往。
一切，卻又是繞回了利益二字，這令羅傑感嘆不已。
望著木桌上擺放的數十張牛皮紙，羅傑拿起了酒杯，將杯中液體盡數傾倒在了紙張上。
——只因，能被尋得的訊息，已然無用。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