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爾鎮。
朝陽日升而起,透過層層樹壁,於那縫隙間,揮灑下一道道柔和,殘存的夜幕街景,亦在此刻,褪下朦朧的燈火燭光。
今早的羅爾鎮,充斥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氛圍,與前兩日那洋溢著歡騰活力的晨間街景,大相逕庭。
兌幣所,羅爾鎮的代表標的,同時也是規格最頂級、最奢華的建築大樓,亦是最能表現出雕欄玉砌、金碧輝煌……等詞的象徵。
兌幣所外圍,紛至沓來的人潮接踵而來,於大街處、於小巷內,人頭攢動而至,雖說未達人山人海的地步,但那沸沸揚揚、川流不息的人流,卻引起當地居民的好奇目光。
更有甚者,也一併加入移動中的人潮,準備一探究竟。
他們的終點,是兌幣所那雕刻精緻的巨大鐵門前;見那數百位來自各國的富人、貴族、商賈們,一個個神情凝重地,圍堵在兌幣所唯一的出入口處。
若再定睛細瞧,不難發現,這群人便是參與羅爾鎮拍賣大會的所有豪紳,他們衣著鮮麗、裝扮奢華,與周圍因看熱鬧而聚攏起的人群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豪紳之中無一人開口,他們只用肅穆的神色與凝重的目光,筆直地注視著兌幣所內,那早已滿佈警衛的偌大空間。
空氣,靜的壓抑。見那圍觀而來的群眾們,無不輕聲地交頭接耳著,讓整個凝重的現場,猶若暴風雨前的寧靜般,醞釀著一股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
與此同時,位於兌幣所一旁,能一眼環視整座現場的二樓陽台上。
一人、一桌、一椅,桌上擺著的,是瑪特棋的四方棋盤,與黑白相間的數十枚棋子。
「喀。」
只見那一人,手持著一枚黑色的棋子,輕巧地推掉棋盤上的另一枚白棋後,冷冽一笑:
「商團的幕後,是我。教團的主導,是那神棍。那麼,聖女的背後……又是誰呢?」
那人,在喃喃自語後,嘴角的弧度卻上揚了幾分,似是計謀得逞般的一抹笑意,又似是怒極反笑的一道冰冷。
在那被銀白色的鋼線所縫合的右眼下,是與左眼的黑瞳,有著明顯差異的異色之瞳。
隨著縫合的鋼線被逐漸抽出,眼眶中那仿若脫兔靈動的眼珠,與越發清晰得瑰麗金瞳,亦流露出幾分攝人心魄得神采。
「……羅傑少主。」
虛弱的女聲,從陽台的入口處傳來,一腰身纏繞層層白布的女子,踏著她那略顯無力的步伐,走到木桌旁。
「僅僅七成濃度的藥水,就有如此效果,這錢倒是花得不冤,是吧,二金。」
「是,多謝少主……」
但二金的話尚未說完,便被羅傑揮手打斷:
「小錢罷了,不過,既然妳來了,那就陪我看場好戲吧。」
「……好戲?」
「嗯,好戲。」
羅傑沒有繼續解釋,而是轉頭看向兌幣所的方向,並將左眼上剩餘的鋼線盡數抽出:
「並非是單純的憤怒,而是洞悉出這早已佈局一切的完美……若誰能提供出這開局之鑰,我便將這扇一門,輕輕開啟。」
開啟,並非字面意義上的打開,而是齊聚截止目前為止,所有的現象與結果的……解答?
但,這解答,就真是真相嗎?羅傑的內心,逐步地抽絲剝繭起來:
崇拜聖女的狂熱,起於收音機,這是起點。
但,在「聽見」收音機散播出來的消息後,卻沒人去探究事件的真偽,也無人去查證事實的真相?
如此荒誕不經的結果,卻在整個羅爾鎮內,時不時地反覆上演著……
其最終答案,便是那一句「高明的玩笑」。
此舉,就像是華而不實的奢侈品、舶來品一般,成本極其低廉,卻可能收穫暴利;其手段的高明之處,便是那令全鎮陷入崇拜狂熱的關鍵源頭——潘娜。
也就是說,收音機的作用,僅僅是作為散佈消息的功能,而結果,仍要回歸到買賣的最根本兩字上——「信用」。
一切的一切,是讓收音機發出的消息,成為「可信任」的事實,並在俱備深植人心的存在後,進而捏造出一篇又一篇的「虛構真相」。
故,這至關重要地關鍵一步,便是:
一場讓潘娜躍升為聖女的演出,並讓其信用度,一舉達到巔峰的程度!
結合以上所論,真相已浮上水面,而那一段被虛構出來的表演,便是八個月前,羅爾鎮發生的大事件——獸襲!
推算至此,羅傑自認尋得了正確謎底,並將這一股達到巔峰的信用額度,徹底化為己用。
「……我的人,可不是這麼好殺的,無良神棍。」
羅傑眺望的目光中,極為銳利的左眼金瞳,鎖定在兌幣所大門前,也就是數百位豪紳中的末端方向;那裡,是故作年邁駝背狀白袍老者,汀叔,與衣著鵝黃長裙的黑髮少女,蓮。
待時機成熟,圍觀人群的數量聚攏到一定程度時,蓮便高舉起她的右手,高聲喚道:
「開門!」
掀起暴動的開端之語,從來都是簡潔俐落的,就如同用針刺破顆飽滿的氣球般,僅一語,便道破動機,更牽動起整個現場:
「兌幣所都要被炸了,還不開門!」
「把寄存得東西還給我們!」
「開門!把拍賣品還來!」
「對!開門!還東西!」
群情激憤的百位豪紳,與一道道此起彼落地嘶吼吶喊,讓本就處在一觸即發的壓抑氛圍,徹底爆發開來。
猶如一池平靜的湖水,突然投下一顆巨石,在突兀爆發地嘶吼下,群眾就像是水面上激起的陣陣漣漪般,餘波不止地瘋狂渲染。
不一會,眾人聲嘶力竭地嘶吼聲,已響徹整個羅爾鎮,更甚者,已有幾名情緒激動得商人,拿出早已備好的工具,試圖撞開兌幣所大門。
眼看兌幣所現場逐漸失控,位於二樓陽台上的羅傑,竟流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拾起棋盤上的黑棋,隨手把玩起來:
「商人,無信亦無國,現如今,買賣已搬上了檯面。」
無信商人,卻行信用之爭、訴誠信之論,怪矣;豈不知,商人本就唯利是圖,不得其他,更遑論世界首富的羅傑,逐利,早深刻於本能之上。
「喀!」
待一聲落子聲後,棋盤上的黑棋陣勢,像極了一把架在勁弩上的奪命箭矢,壓制著其餘白棋的所有行動,更赤裸地威脅著白棋之王的性命安危。
羅傑的這一著,是中局?亦或是終局?一旁的二金已算不出棋路軌跡,更摸不著眼下局勢?
「……為什麼……會選兌幣所?」
面對二金的問題,羅傑輕捏了捏下巴,不答反問道:
「妳知道,島上的第一棟兌幣所,建立在何處嗎?」
一句看似不著邊際地提問,讓二金滿腹疑惑,但身為卡歐尼島上,商團支部的總負責人,二金自然知曉:
「羅爾鎮。」
「嗯。」
羅傑點頭,隨後自顧自地推起棋盤上的瑪特棋,直至黑棋的佈局,猶若一條破空而起的黑色巨龍後,他才滿意地續道:
「不覺得奇怪嗎?卡歐尼島上的第一棟兌幣所,竟選在鄉間僻壤的羅爾鎮,而非主城卡瑪希佩拉?」
說話間,棋盤上的攻防再開,由黑棋所形成的黑色巨龍,此刻正伸出它鋒利的爪子,凶暴地撕扯著白棋方,那脆弱如棉布般的防線……
「還有就是,羅爾鎮的主體,是根年代久遠、來歷不明的巨樹支幹,若以這兩點,進行一次大膽地假設……」
話音未盡,羅傑已從座位上站起,並拿起置於棋盤一旁,那早已死掉的數枚白棋,目光撇向兌幣所的方向:
「那麼,兌幣所建在此處的用意,為何?」
羅傑的這番推論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徹底剖析了索菈蒼的行為與思考模式後,方才得出的最大可能性;亦是他的「假設論述」,唯一能推演到最終階段的結論:
傳說的赤色之核——大生命結晶。
索菈蒼,之所以被世人譽為才智超群的根本原因,也正是此等神秘且久遠的魔具工藝,於她之手,重現於世。
自始至終,羅傑的目標從未改變,那便是捕獲大王鯨的特殊藥水,與傳說中的大生命結晶。
而現在,一個最佳的機會,已擺在他的面前。就如同一絲不掛的美女,正妖媚地張開她的雙腿,誘惑著羅傑一般。
「碰——!」
一聲轟然巨響,兌幣所的巨大鐵門,在大量群眾的粗暴破壞下,應聲倒下。緊接而來的,是猶若水壩潰堤般的人海,一股腦地衝入兌幣所內……
「……搶啊啊啊!」
人潮間,不知是誰高呼出聲,令整個混亂的現場,猶如火上澆油般,徹底淪為無法挽救地暴動之勢……
看到這,羅傑滿意地點點頭,並將手掌上的數枚白棋,盡皆撒落在棋盤上後,轉頭對著二金道:
「想過嗎?那場血腥鎮壓後,屍體哪去了?」
¤
「……血腥鎮壓後,那些屍體呢?」
同樣的一人、一桌、一椅,此處,卻是巡弋傭兵團總部的二樓陽台。由一聲稚嫩的童音,道出得一句與羅傑相仿的最終結論;
更確切地說,是嘴上單純地複誦,並猶如學舌鳥般,複讀出他耳中所聽到得所有詞彙。
……為何如此?只因那一人的耳中所聞,過於艱澀難懂,令他不禁再次出聲複述。
此一人,便是策劃羅爾鎮所有佈局的真正主使,亦是引導所有事件發展的幕後推手——男童。
而傳至男童耳中的那道聲音,正是在三國歷史上赫赫有名,並以靈魂之軀再現於世的——司馬懿•仲達。
「算計、算計,來來去去也就這麼一步,預讀對手的下一步,謹慎應對的下一步。」
蒲扇微搖、負手而立,位於男童身後的司馬懿,在開口之餘,其目光,始終眺望兌幣所的方向。
雙眸,微瞇而起,那是一切盡在掌握得自信;如狼一般,陰狠亦顯一抹狡黠。
「……太、太傅?」
凶芒畢露的雙瞳,著實嚇壞年幼的男童,他畏懼地縮了縮身子後,戰戰兢兢地開口提問:
「為何……會如此?」
不易道盡的繁瑣謀策,對男童而言,早已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範圍,更遑論於在此之後,司馬懿的手段,仍有數十、數百,乃至數千的……下一步。
雖說,男童早知曉結果,但這始終無法究底的過程,卻令他深感自身的無能與無力。
「小傢伙,你可還記得,索菈蒼何時進行血腥鎮壓的?」
「欸?」
察覺到男童異狀的司馬懿,在略做思考後,便收起他那銳利的眼神,轉頭看向男童道:
「我不早教過你,事出必有因,不外乎人、事、時、地、物,可還記得?」
「……記得。」
「唉,那你說說,羅傑為何而來?」
司馬懿輕嘆口氣,神情略顯無奈,但畢竟只是七歲的孩子,確實無法再要求更多……
「為了……我製作的藥水?」
「嗯,這是誘因,更確切地說,是為了完成皇室貿易,需要你所製作的藥水,來捕獲大王鯨。」
「喔喔。」
男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此舉,惹得司馬懿苦笑續道:
「要知道,早在你之前,同樣以大生命結晶為主材的聖靈玉瓊,已出現在市場上,這代表什麼?代表羅傑早已摸清了藥水的成分與藥效。」
若非如此,羅傑也不會信誓旦旦地接下捕獲大王鯨的皇室貿易,更不會在司馬懿釋出精製版藥水後,親臨這偏僻的羅爾鎮。
為利而來、為益而動,這便是商人本質,簡單且明瞭。
「那麼,你猜猜,羅傑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聞言,男童眉頭深鎖,並用手上的蒲扇扇柄輕撓額頭後,不確定地答道:
「……是,大生命結晶?」
「不對。」
將手中的蒲扇抵在臉龐上後,司馬懿的嘴角亦勾勒起一抹譏諷般的笑意:
「是,全都要。」
說完,也不理會男童臉上的吃驚之色,司馬懿便搖曳起手中的蒲扇,並伸手指著男童身前的木桌後,話題一轉:
「那麼,再回到第一個問題,你可還記得,索菈蒼何時進行血腥鎮壓的?」
「……潘、潘娜姐姐說,是在五年前。」
司馬懿的提問,雖讓男童不解,但他仍在思考片刻後,連忙答覆道。
「不錯,是五年前,那麼……在這座卡歐尼島上的第一棟兌幣所,是何時建成的?又建在何處?」
「額,好像、好像是三年前,然後建在羅爾鎮……嗎?」
「對,最後一個問題……」
對於男童的回答,司馬懿肯定地點頭,與此同時,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般,目光撇向樓梯口的方向後,輕笑續道:
「羅爾鎮,是建在什麼遺址之上的?」
「咦?遺址?這、這我真不知道啊……潘娜姐姐也沒說過,羅爾鎮之前是什麼地方啊?」
正當男童為自己辯解時,身穿一襲赤羽薄紗的潘娜,亦踏著她優美的步伐,從樓梯間走了出來:
「羅爾鎮的前身,是祖靈教朝拜的聖地祭壇,或者說,是當年執行血腥鎮壓的……刑場。」
話音方落,潘娜已走到男童身旁,本還想說些什麼的她,卻在看見木桌上的瑪特棋盤後,美眸輕蹙。
桌上,大量的白棋,七倒八歪地散落在整張棋面上,其景,就像是誰的刻意為之,每一枚棋身之間竟巧妙地避開了接觸,並維持著原先該有的局勢。
再定睛細瞧,棋盤上的黑棋已化作一條黑色巨龍,其兇猛地攻勢,就如同黑龍伸出鋒銳的利爪,撕扯著白棋方,那猶若風中殘燭的防線。
「……新棋譜?」
潘娜美眸輕眨,嘴角亦勾起一弧甜膩地微笑:
「還說是,解不開的殘局,在鬧脾氣?」
潘娜地調侃,讓男童一臉尷尬,但他的回答,卻是慢了半拍後,方才開口:
「殘局、末路,是對?或錯?可我說……」
拾起桌上的白棋,男童手挾棋身的指尖,微微泛白、微微顫抖。
此刻的男童,緊張有之、興奮有之、激動有之,不外乎如此;他心緒不寧,只因那一路,亦為一切的下一步。
「……願者,上鉤罷了。」
白棋,落子。
「喀!」
¤
「喀!」
由指尖抵住的白棋棋身,在落著之後,羅傑的右手才緩緩抽回。
「於是,大魚上鉤。」
羅傑的話才出口,大量穿戴著重型鎧甲,手握制式佩劍的星靈騎士,已不知何時,將兌幣所層層包圍。
街道口,一位衣著金紋白掛、頭頂桂冠的索菈蒼,此刻正騰於半空中,並以極其冷冽的目光,掃過兌幣所內,那堪稱海量的暴動人潮。
「拿下!」
與此同時,位於二樓陽台上的羅傑,嘴角亦勾起一抹弧度,並從木椅上站起身道:
「正戲,開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