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七彩磷光從天而降,那是輝映在廣場上的華美之境。
蓮的手指指向前方,示意著他們的目標之地。
然,汀叔眉頭先是一皺,隨後抬頭望去。他的目光,並非前方,而是望向七彩磷光的源頭——樹壁。
那是面佈滿枯青藤蔓的渾厚木層,顯盡厚重紮實之感。
樹間裂縫處,磷光透射而出;此等灼目光輝,並非燭火之光,亦非月華之芒可現,唯有正午日照方可媲美。耀眼,令汀叔刺眼難耐,無法直視。
可此時,夜幕低垂,何來陽光透射而出?莫非是魔法?可這個念頭才剛興起,便被汀叔自己推翻。
上空樹壁,高萬丈、達萬尺,就是習得浮空魔法的魔法師,也無法輕易抵達如此高度,更別提釋放出如此耀眼的七彩磷光。
難不成,真如蓮所言,此乃神跡顯現?
「是神跡喔。」
就像是看透汀叔所想,蓮回頭看著汀叔,目光極其認真地道:
「就如聖女擊退獸潮一樣,這道七彩磷光,也是真實且存在的神跡呢。」
蓮認真地答覆,令汀叔渾身一顫,隨後,他故作鎮定地冷笑一聲:
「呵,人們習慣把無法解釋的景象,解釋成神跡或奇蹟,但在我看來,這就像證明幽靈存不存在一般,愚不可及。」
存在?不存在?這等主觀問題,並非身為商人的汀叔首要關注點。他更在意的,是這一道七彩磷光,價值何在。
蓮自然聽出汀叔的話中之意,她雖心生不滿,但更多的,是佩服汀叔那不帶入個人觀感的思路,與其縝密的思維。
既然如此,若我反過來應用的話……蓮突然心生一計。
「我以為,卡魯斯商團的大總管,腦筋會更靈活些,沒想到還挺固執的。」
走在前頭的蓮,語氣雖不悅地挪揄著,可嘴角卻在不經意間微微勾起。
「固執?」
下意識間,汀叔持著權杖的左手微微一顫,並用右手摩娑起下顎:
「若非親自所見所聞,旁言皆不可輕信,這點二金沒告訴過妳嗎?自作聰明的小丫頭。」
「從商者,需快速掌握局勢、情報、資源,務求在最短時間內獲取最大利益來源,難道不是嗎?故作老成的大總管。」
汀叔方才的小動作,被眼尖的蓮清晰捕捉,她雖納悶為何此舉如此熟悉,可言詞依舊犀利地反駁著。
然,蓮條理分明地論點,卻意外勾起汀叔的好勝心。沒來由的、不理智的……他就是想辯贏,眼前氣盛凌人的蓮。
「哼!以偏概全。一子錯,滿盤輸,在尚無把握前便盲目出手,只會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怕是適得其反。高風險,高回報,若凡事只求穩紮穩打,不願承受其風險,別人吃肉時,你就只能喝湯!」
「商人,並非賭徒。」
「商人,就是賭徒。」
蓮與汀叔的辯論越發激烈,且兩人的音量亦在不斷提高。其爭論聲,更是引得旁人注目。可面紅耳赤的兩人,早已不管不顧……
「憑藉聖女所賜下的奇蹟,巡弋傭兵團才得以擊退獸潮的不是?若能取得、進而掌握這股神秘力量……」
「天真!一場戰役的成敗,竟只從片名著手,其餘因素居然都沒有考慮?」
「戰地在南北方的寬闊草原上,無任何地利優勢。且當時,巡弋傭兵團的裝備雖稱精良,但也不過是現今城鎮守備隊的水平,人數也未達千數……懂?」
蓮的意思就是:我早已調查全面,你這外人就給我閉嘴!
而汀叔,確實被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只好氣惱地冷哼一聲:
「就算真如妳所言,也不過是證明潘娜……嗯,確實是聖女的事實,可這聖女之名的最終歸屬權,仍屬於星靈教團,這點毋庸置疑吧。」
話音剛落,蓮的嘴角便勾出一抹弧度,彷若掌握住絕佳的勝利條件般,神情滿是得意:
「不是呢,你剛才所承認的,並非只有聖女的『名』,而是你認可了奇蹟的『價值』!」
「妳……」
汀叔驚得倒抽了口氣,一滴冷汗亦從眉宇間,緩緩滑落。
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我相信了本該飄渺虛無的奇蹟?並開始思考起……「它」的歸屬權?
汀叔沉思之餘,蓮的指尖,撥動著因激動而顯得凌亂的黑色長髮,並將其塞入耳根後,一臉從容地開口:
「是呢,這不違背你的『前提』……因你我眼中的聖女,已成商品。」
「哈哈哈……」
聞言,汀叔放聲大笑,絲毫沒有顧及旁人怪異的目光,拍手稱快。
「好!好!好!了不得啊,妳這丫頭……夠資格與我齊肩。」
一會,汀叔的笑聲漸逝,可蓮卻沒有繼續接話,兩人的腳步,似是極有默契般,同時朝著廣場方向快步前去。
現下,已無需任何言語,亦不必任何交談。因為,他們已在數語之間,達成了某種合作。
潘娜,意欲為何,真的重要嗎?
在商界中,流傳著這麼一段話:
「大富者,知本悉源;中貴者,掌勢握權;小康者,安分守己。」
這句話,似是地位劃分,實是才智區別。
欲獲取最終勝負之人,唯有探究商機真相,才有資格坐上執棋之位。若不然,也只是身處在複雜棋盤中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隨波逐流。
妄圖走進非凡領域中的凡人,只能瞧見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重重迷霧,從而深陷泥潭之中,久久無法脫困。
而眼下的羅爾鎮,正是那非凡之局,早已不是尋常人等能夠踏足的領域。
既如此,我何不化自身為棋,為羅傑少主爭取更多優勢?
汀叔與蓮的想法,不謀而合。
蓮所提出的,是商人之間,認為無用且容易被忽視的環節,亦就是人民口中,那號稱無所不能的——奇蹟。
想到此,兩人的腳步,正好站到廣場外圍。且兩人的目光,亦不約而同地,看向前方石臺上:
「到了呢。」
「嗯。」
廣場中央,一座石階高臺上,站著一名腰繫著黑亮鐵槍,衣著赤羽薄紗服飾的絕色女子。
她,一頭飄逸得紅髮,隨著微風搖曳,臉上的神情雖顯慵懶,但雙瞳間卻流露出一股冷傲之意,仿若高高在上的天驕般,俯瞰著石臺下紛紛群聚的民眾。
「這女人,就是星靈聖女,潘娜?」
汀叔的提問,蓮以點頭權作答覆。隨後,蓮的手指指向石臺右側:
「準備好親眼見證奇蹟了嗎?」
「你我眼裡,她不已是商品了嗎?」
「也是……呢。」
兩人相視一笑。此刻,蓮與汀叔心中,皆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情感,悄悄地醞釀著。
與此同時,本站於石臺中央的潘娜,亦緩步走向蓮的所指之處。該處,是一位相貌粗曠且單膝跪地的中年男子。
他,衣著一襲粗麻、肩披獸皮披風,且在那身獸皮底下,是一道猙獰的撕裂舊傷,殘留於左手間斷臂之處。
只見潘娜走至男子身前,語氣柔和地開口道:
「英勇的獵人啊,感謝你為羅爾鎮驅逐森林凶獸,並讓全鎮居民享受這安寧的生活,在此,由衷地感謝你的奉獻。」
話音一落,中年男子便以右手撤下肩上獸皮,並以極其恭敬之姿,呈上手中之物;猶若向神靈獻上祭品般,動作一絲不苟。
見狀,潘娜露出讚賞的笑意,開口確認道:
「再次與你確認,你已決定用這獸皮,也就是象徵著獵人無上榮耀的披風,作為痊癒的代價嗎?」
話語間,中年男子堅定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猶豫之色,可隨即露出更為果決的堅毅神采:
「是的。」
「巴。」
潘娜微笑地報出中年男子的名字,隨後將目光,移向他身後的石臺之下。那裡,站著一位懷抱著女嬰的婦人,其臉上洋溢著滿是幸福的笑容,以及兩行流淌不止的感動淚水。
「你會是位好丈夫、好父親的。」
為了家庭,願意犧牲自身榮耀,潘娜對此,給予真誠且高度地讚賞。
語畢,潘娜將目光收回,隨後右手輕抬而起,並用食拇指響起一道清脆地彈指之聲。
「啪!」
那一瞬,空氣仿若凝結,並在下一秒恢復流動。
可,一雕刻精美的水晶小瓶,竟憑空幻化而出,且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潘娜的右手掌上。
見狀,周圍群眾紛紛驚呼出聲,直呼出如神跡顯現、眾星顯靈、奇蹟降臨……等等的溢美之詞。
然,在人群之中,唯有一人識破此伎倆,可此人亦是瞪大雙眼,一臉地無法置信。
這人,便是卡魯斯商團的二把手,汀叔。
「……阿罕默契的獨特魔法,空間收納?這潘娜,該不會是阿罕默契的人?」
對於汀叔大感吃驚的模樣,蓮則微微搖頭,並再次指向潘娜的方向:
「你驚訝的,也太早了些。」
蓮的話音剛落,便見潘娜將手中的水晶小瓶扭開,一股濃稠至霧狀的白煙,緩緩地從瓶口處流淌而出。
與此同時,一股濃郁至極的芬芳香氣,竟在白煙出現的剎那,瞬間彌漫整座偌大廣場。
此香,猶若身處萬千花叢,濃郁卻又自然,除沁人心脾外,更具有安心寧神之奇效。
只見潘娜右手纖指一伸,食指尖亦閃爍出一陣灼目紅光;隨後,手指輕揮而下,殘留一抹艷麗朱紅。
不一會,當紅光褪去,本該飄散於空氣中的霧狀白煙,竟以肉眼可視之速度,逐漸凝成一顆煙狀球體,飄浮在潘娜身前。
「……是魔法?亦或是機關?」
汀叔睜大雙眼,試圖勘破其中玄妙。然,蓮的嘴角,卻隱隱勾出一抹極具深意的弧度:
「都是。也都不是。」
汀叔微微一愣,隨即明白蓮的話中之意,將目光集中在潘娜身前的煙狀球體上。
只見潘娜右臂一伸、纖指一撇,那呈以白霧煙狀的球體,便像是賦有生命般,軌跡靈活地朝著中年男子的方向撲去。
直至煙球觸體,頃刻間,一股氣爆發出如同牛奶般濃稠的霧狀積雲;似天上渾厚紮實之雲層、又似鋪開般的蓬鬆白棉。一目視之,其霧之稠,足可凝液、滴落之。
然,正當雲霧徹底包覆住巴的周身之餘,本揮灑在整座廣場的七彩磷光,竟於此刻收攏成束。
一束磷光,將雲霧照成七彩之色,並映射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絢麗餘輝。
廣場眾人早已驚呼連連,唯獨汀叔,眉頭又似緊皺了幾分。只因他知道,越是華麗燦爛的背後,越藏有驚世駭俗的手段。
果不其然,汀叔的擔心,在七彩雲霧散去之際……成真了。
潘娜右手隨性一甩,包覆於巴身上的七彩雲霧盡數褪去,僅留下空氣中仍然彌漫的芬芳之香。
石臺上,巴已是雙膝跪下,且一臉錯愕地看著他那完好無缺的左手臂。
一條, 猶若新生肌膚的左手臂膀。
「……我、我的手臂……長出來了?」
「慶賀吧,你嶄新的人生。」
潘娜朝著跪在地上的巴說道。隨後,她拿起巴奉上的獸皮,一甩衣著赤羽,轉身踏向石臺之後。
此刻,石臺下的群眾情緒,已因潘娜展現出的奇蹟,達至無盡的崇拜與狂熱的地步;
更甚者,已有全然喪盡理智之人,神態瘋狂、不停嘶吼著同一句口號:
「聖女降世!號令群星!」
「聖女降世!號令群星!」
「聖女降世!號令群星!」
陷入狂熱的龐大人海裡,唯有兩人不受影響,並保留著冷靜與理智,輕聲討論道:
「你認為如何呢?卡魯斯商團的大總管。」
「斷肢重生……其價值之大,已無法估量。」
天下之大、能人眾多,但能以一已之力,實現斷肢重生之奇人——算盡五國三島,尚不足十位。
可如今,在這偏遠的卡歐尼島上,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聖女,卻完成了此等壯舉。
奇蹟?神跡?……不重要。
是的,在汀叔眼裡,這問題並不重要。因為商人,只看價值、只賣商品、只得利益。
正如蓮所言,汀叔此刻所需要的,便是那飄渺虛無的存在……
「奇蹟本身,也是商品。」
蓮一句輕描淡寫的答案,道出汀叔心中所想,亦鬆開了他那緊蹙已久的眉宇,抬眼望向潘娜逐漸遠去的背影。
直至潘娜乘上一輛光彩奪目的奢華馬車,並在群眾熱烈地擁簇下,一併駛入了大街街頭時……
汀叔與蓮,兩人仍極有默契的,站立於原地。
只因,他們倆並非羊,而欲做犬。
掌權握勢,他們倆,已然認準了這第一步。
☆
深夜,卡希羅爾森。
昏暗的樹林外,男童正坐於一處巨石上,眺望著仍燈火通明的羅爾鎮。
「太傅,只有一年,對他們,真的有用嗎?」
男童似是自言自語般呢喃出聲,他的身旁空無一人。
然,話音剛落,一道充滿低沉磁性地男性嗓音,便從男童的身後傳出道: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語畢,衣著一襲墨黑金流紋錦服的司馬懿,便輕搖起手中蒲扇,信步走至男童身側:
「似是關鍵、實為虛晃;似是疑兵、實為殺著。」
司馬懿一臉自信地輕笑著,眉宇間卻增了幾分嚴肅之色:
「就結果論,此局必成。」
「就結果?也就是其中過程,太傅也沒有多大把握?」
男童緊張地提問,惹得司馬懿扶額苦笑。隨後,司馬懿踏前數步、右臂直伸,手中蒲扇橫移擺向羅爾鎮的方向後,回頭看向男童:
「佈局者,本不是奕棋之人,更遑論於蒲扇之上,皆為我之棋。」
男童的目光,順著司馬懿右手所執的蒲扇,直直望去。那是滿掛著燈火的羅爾鎮,盡托於草編扇面之上的景象,其中的寓意,司馬懿已悉數道明。
然,男童仍是不放心地舉手續問:
「可是……若有人看穿太傅所佈的虛實……」
說未說完,卻見司馬懿一擺寬鬆衣袖,一副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的雄踞之姿,搖起手中蒲扇:
「那麼,恭喜他,正式踏入超凡軍師的思考領域,但同時……也落入我陷阱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