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巡弋傭兵團總部。
二樓陽台,一張檜木製的實心木桌上,擺放著一張紅藍雙色的棋盤,與共計三十二枚,呈現黑白兩色但外觀上有所分別的立體木棋。
木椅上,身穿著一襲褐色風衣的男童,正持著一枚白色木棋,久久不發一語。
此時,夕陽餘暉已逐漸淡去,夜幕悄然落下。見那懸掛在大街兩側的竹編燈籠,紛紛渲染出五彩繽紛的燈火燭光時,市集上依舊人聲鼎沸、絡繹不絕。
不一會,當街道上色彩柔和的燈火,照映在紅藍對稱的棋盤上時,男童這才露出不甘心地表情,緩緩地放下手中白棋:
「……謝謝指教,太傅。」
看著眼前早已被蠶食殆盡的自家領地,與未曾挪動過一步的半數黑棋,男童沮喪地低垂著頭,嘴裡喃喃自語道:
「如果前期沒失誤的話,我就能衝破太傅設下的防線,這樣一來,局勢還不至於這麼慘……」
「若真如此,我只需五枚棋子,便能徹底攻陷你的領地,倒不如說,你的謹慎反讓你多活了八個回合。」
「……」
回應男童喃喃自語的,是旁人無法看見的存在。是身穿一襲黑金流紋錦服的司馬懿。在男童眼裡,他正輕搖著手中的蒲扇,神色自若地看著男童:
「這瑪特棋,確實挺有意思,就是找不到實力強勁的對手,甚是無趣。」
「太傅……」
「何事?」
「下次跟其他人下棋,稍微放點水吧。」
「啊?」
「不然那些大哥哥、大姐姐都不敢找我下棋了……」
男童不滿地嘟囔著,可司馬懿卻用扇柄撓了撓頭,神情顯得有些為難:
「嗯……挺難的啊,剩餘三分力、只動半數棋,我還能怎麼讓?」
「……」
對於司馬懿的回答,男童只能搖頭苦笑,並表示無能為力。畢竟太傅的真實身份,是偉大的神靈嘛,這也算是正常發揮……的吧?
想到這,男童似是想到什麼般,舉手提問道:
「太傅,為什麼在時間的安排上,您一直將潘娜姐姐跟二金姐姐刻意錯開呢?」
「喔?總算注意到了嗎?」
司馬懿輕搖著手中的蒲扇,並在打了聲哈欠後,神情稍顯慵懶地開口:
「嗯,就是解釋了你大概也聽不懂,你就當她倆是不能碰面吧。」
「真碰面的話,會變得很麻煩嗎?」
「是不會,就是添了幾分變數,最終結果依舊不變。」
「這樣啊……」
片刻後,當男童正在收拾著桌面上的棋盤時,潘娜也跑到二樓陽台,一臉興奮地將一卷封蠟的羊皮卷軸,直接拆開攤在桌面上:
「****!是大王鯨!是那個傳說中的汪洋霸主,大王鯨!」
「冷、冷靜點啊,潘娜姐姐,大王鯨怎……哇!」
男童的話尚未問完,便被潘娜強壓回座位上。只見潘娜早已將優雅的儀態盡數拋至腦後,難掩興奮地直指著桌上的羊皮卷軸:
「快看!****,我們製作的聖女恩賜,真的能吸引大王鯨,效果十分顯著啊!」
「欸?我不是說過了嗎?」
「不不不,猜測的跟實際驗證的,是兩碼子事,這可是我的團員,在阿帖帖島上的第一手消息!」
羊皮卷軸上,寫著獵捕大王鯨的詳細過程,其中,便以九成七濃度的霧狀款聖女恩賜,效果描述得最為詳盡。
雖說最終,大王鯨的捕獲行動,仍已失敗告終,但那是船隻設備與水手嚴重不足的人為疏失,並非是聖女恩賜的問題。
「真的是太好了……多虧有****,這下子,我的摯友索菈蒼,終於不用孤軍奮戰了……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是、是啊,能幫上潘娜姐姐的忙,我也很開心……呢。」
男童的微笑顯得有些僵硬,可此時的潘娜,已興奮地無法自拔,且失去原有的冷靜她,更激動地掩面而泣。
見狀,男童連忙出聲安撫,並提醒道:
「潘娜姐姐,今天從巨蛋運到兌幣所的拍賣品,還沒進行點收吧?妳再不去的話,其他大哥哥、大姐姐可能會忙不過來的……」
「啊——對對對。」
潘娜胡亂地抹了抹臉蛋,並在整好服裝後,深吸了一口氣,恢復成原有的優雅儀容。
「那麼,我出發了。」
潘娜揮了揮手,嘴角揚起一抹優美的弧度,其絕美的微笑,彷如一朵盛開綻放的鮮艷玫瑰,不禁令人心醉神迷。
「對了,菲已親自將羅傑帶到了預定地點,剩下的,全看你表演嘍,****。」
語畢,潘娜便轉身離開了陽台,而男童,則是在片刻後,才露出滿是愧疚地神情,轉頭發問:
「……太傅,潘娜姐姐不是好人嗎?您為什麼不相信她呢?」
「嗯?你指的是,她跟索菈蒼的摯友關係?」
「沒錯啊,看潘娜姐姐一臉真誠的樣子,不像是在騙我們啊?」
看著男童打抱不平的模樣,司馬懿頓時皺起眉頭,手中搖曳得蒲扇,亦加快數分:
「如此輕描淡寫地美人計,也就笨蛋會上鉤了。」
「欸?」
男童一愣,未等他反應過來,司馬懿已一改先前的懶散態度,頗為認真地對著男童解釋:
「這麼說吧,我並非不相信潘娜,而是在那之前,必須先建立同等地位的信任合作。當然,你也可以當作是一種試煉。」
「……試煉?」
「沒錯,對於索菈蒼與潘娜的試煉。」
「為什麼?」
「因為,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最不值得相信的感情。」
司馬懿道出的結論,依舊讓男童滿頭霧水。可司馬懿並無理會,而是將目光移向他身後的竹柵欄處:
「二金來了。」
司馬懿才剛開口,穿著一身黑袍的二金,亦從竹柵欄上跳下,並踏著婀娜多姿的步伐,來到男童面前:
「真沒想到,鎮長居然也被你收買了啊,小弟弟。」
二金露出意味深長地微笑,並將手中封蠟過的羊皮卷軸,遞給男童續道:
「明知道是替身,怎不就設局再抓個本尊呢?依你的能力,辦得到吧。」
「……真是如此嗎?」
男童目光深邃地看著二金,並伸手接下羊皮卷軸放到木桌上後,道出與他的稚嫩臉蛋,極其不符的成熟老練:
「聚攏,成型,撚轉,迴繞,時而回返,暫歇,再次連結。這便是組紐。亦為時間,亦為結。」
「結……嗎?果然,你已看透到那一步了嗎?****。」
二金因男童這番話,頓時露出瞭然之色,似是尋到了最佳解答般,嘴角的弧度更上揚幾分。然,二金的神情,卻讓一旁的司馬懿忍俊不禁:
「蠢貨,連毒藥跟良藥都辨識不來,竟還一口吞下,呵呵……」
原來,方才的話語,是司馬懿讓男童轉述的句子。但這句話本身,並不對應眼下局勢,而是司馬懿地即興演出。
在訊息不對等的情況下,將富含深意的知識,反過來運用的手法,就好比下列地提問:
小明從小明家去找小華,小華從小華家去找小明 ,小明走路時速3公里,小華走路時速5公里,請問當他們相遇的時候,他們之間距離為何?
知識的詛咒,往往如此輕易。
與此同時,男童從木桌下取出一柄尖銳無比的刀具,其握柄上,更刻有星靈教團的六角星教徽,與一顆鮮紅明亮的紅寶石。
「……這、這不是,教團騎士長的佩劍?」
在二金驚駭之餘,男童已走到她的身前,並遞出他手上的尖刀,微微一笑;
「仿製的贗品,妳知道如何使用吧,二金姐姐。」
¤
夜晚,香茗閣。
一身黑風衣的羅傑,此時正站在房間的窗戶旁,看著樓下,仍燈火通明的羅爾鎮大街。
手中的酒杯輕輕搖晃,杯內的鮮紅液體,亦散發出一股股夾帶著水果氣味的濃醇酒香。
就在羅傑微瞇著眼,享受著這一刻罕有的寧靜氛圍時,門外卻突兀地響起敲門聲,汀叔的聲音也同時傳來道:
「少主,有事回報。」
聞言,羅傑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隨後坐在書房內唯一的一張絨質座椅上:
「進來吧。」
話音方落,便見書房的門打開,汀叔與蓮也前後走入書房內。
「這位是?」
「蓮,香茗閣明面上的老闆,二金收養的女兒。」
在汀叔簡單俐落地介紹後,羅傑明白地點了點頭,隨後拿起桌上的羊皮卷軸,緩緩攤開:
「那麼,什麼事?」
語畢,羅傑撇了眼在汀叔身後,身穿禮服的蓮,神情顯得有些疑惑。而汀叔則是一臉正經地開口:
「今日在拍賣會上,拍得的魯班金櫃……嗯?少主?」
「喔,沒事,你繼續。」
羅傑搖頭擺手,示意著汀叔繼續,可羅傑心不在焉的模樣,身為心腹的汀叔,自然看得出來:
「難不成少主與我一樣,對蓮有種莫名的感覺嗎?」
「嗯?」
羅傑輕放下手中的羊皮卷軸,並將注意力全放到蓮的身上。見狀,蓮趕緊鞠躬,並用著有些緊張地語氣開口:
「久、久仰大名了,羅傑.卡魯斯大人……」
「嗯。」
羅傑僅以點頭權做回應。畢竟對他而言,蓮的身份為何,他並沒有多大的興趣,相反的,他反倒對汀叔的反應,產生一絲疑惑。
——由自己親手教導出來的心腹,竟開始相信起虛無飄渺的宿命論?
可正當他困惑之際,羅傑的眼角餘光,竟看見汀叔的身軀,微微朝著蓮的身前靠攏,且汀叔表情,竟顯得有些緊張?
他居然會緊張?羅傑本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但看見蓮的鞠躬姿勢,是微微地偏向汀叔時,羅傑這才恍然大悟,露出一抹戲謔地笑意:
「這樣啊,其實我也覺得有點眼熟,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男女間,所謂的一見鍾情呢?」
「……咦?」
「……少、少主?」
汀叔與蓮同時大驚失色的模樣,令羅傑不禁撫掌大笑:
「哈哈哈……開玩笑的,你們倆可真有默契啊。」
「……」
「……」
羅傑突如其來地玩笑,惹得汀叔老臉一紅,也讓蓮害羞得低垂下頭。
不過,總歸是一件喜事,既然兩人還沒道明關係,他也不便再說些什麼。羅傑心想。
「喔,說到這,我倒是想起了一事。」
羅傑朝椅背一靠,並拿起桌上的酒杯,動作輕緩地搖晃起來:
「二金說,你們倆似乎是在調查什麼?」
「是的,少主。」
汀叔點頭,並從懷裡取出一份羊皮紙張,放在桌上續道:
「是聖女潘娜,更確切來說,是她所運用的手法,我十分感興趣。」
羅傑拿起汀叔呈上的羊皮紙,並在看過後,抬頭看向蓮的方向:
「妳的親眼所見,是在獸襲過後的幾日?」
聞言,蓮的雙眼微微一睜,可她依舊用著平靜地語氣,開口回答:
「三天內。」
「那妳怎能確定現場,沒有被其他人佈置過?」
方才蓮的細微反應,眼尖的羅傑自然沒有放過,且他的直覺告訴他,整個問題的核心所在,便是這場羅爾鎮聖女的成名戰役,獸襲!
「因為當下,前去戰場的正是我的母親。而我是事發後第三天,才親身確認的。」
「……二金嗎?」
帶著有些懷疑的神情,羅傑輕捏起下巴,隨後轉頭看著汀叔:
「你上頭寫著,潘娜是藉由廣播裝置,或是收音機的運用,進而達到類似洗腦的效果?」
「是的,少主,若以這為前提……」
汀叔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羅傑揮手打斷,且羅傑的神情,顯得有些凝重:
「沒這麼簡單,但方向是對的。」
在羊皮紙張上,寫著汀叔兩日內調查出來的重點,是汀叔與蓮,在廣場中央所進行的討論方向。
在羅傑看來,雖然整段討論完全符合邏輯,且在神跡與商品的論述,也極具參考價值,但……若是誤導呢?
羅傑本身便是多疑之人,再加上此等情報竟在如此恰好的時間點,由自己的心腹與支部旁人的協助下,出現了此等結果?
若,這是由誰刻意為之的?羅傑不禁質疑地心想。
「……多心了嗎?」
羅傑輕聲低喃了句,並將焦點重新放回蓮的身上。但蓮並沒有迴避他的注視,反而是露出如蓮花般的優雅微笑。這讓羅傑搖了搖頭,否決了方才的想法。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突然破門而入!
「什麼人!」
「誰!」
汀叔急忙動身阻攔,坐在座位上的羅傑也猛地站起。可蓮卻一眼看出了來者身份,並高聲地喊了句:
「……母親?是妳嗎?母親!」
話音方落,便見衣著黑袍的二金,斜倒在蓮的懷中,且以語氣虛弱地開口道:
「……少主……您的……替身……被綁走了……」
「母親、母親您怎麼了?」
蓮一臉擔憂地懷抱著倒地的二金,直到一股溫熱的液體,滲進她的禮服時,蓮頓時睜大雙眼:
「……是、是血?」
蓮抬起地手掌上,染著鮮紅色的血液,這讓一旁的汀叔趕緊衝上前,一把扒開了二金身披的黑袍。
「撕啦——」
黑袍撕開之際,現場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涼氣。只見一柄極其銳利的尖刀,貫穿了二金的腹部。
「母、母親……」
懷抱著二金的蓮嚇得臉色蒼白,而汀叔則是熟練地扶住二金的身軀,並將右手伸向刀柄的方向。
見狀,蓮急得大吼,並一把拍開汀叔的手掌:
「別!別抽出來!不能抽出來!」
「可劍刃一直插在腹中,她會死的啊——」
與此同時,來到三人身旁的羅傑,直接推開了兩人,並以公主抱的姿勢,一舉抱起二金:
「還愣在這幹嘛?叫人!快叫人啊——」
羅傑的一聲令下,讓本來驚慌失措得蓮與稍顯失神的汀叔,頓時找回了主心骨。
「我趕緊派人找醫生!」
「我去準備房間!」
蓮與汀叔同時留下一句話後,便跑出了書房。而懷抱著二金的羅傑,則是看了眼貫穿二金腹部的尖刀,語氣驟冷地道:
「教團騎士的制式兵刃……誰幹的?」
二金微微睜眼,並用著極其虛弱的語氣,艱難地開口:
「……第二席……騎士長……菲……」
「跟綁我替身的,是同個人?」
二金似是用盡身體最後一絲力氣點了點頭,便暈眩過去。
見狀,羅傑的右眼微微瞇起,並用著滿是凶戾的右眼,凝視著二金腹部上的尖刀刀柄,久久不發一語。
刀柄上,刻有六芒星的教徽,滿是血漬。
¤
深夜,鎮內的某處旅館。
「呲——」
從窗外照進的銀亮月色下,一間昏暗的房內,閃過一抹兇猛迅疾得寒芒。
隨之而來的,是大量噴濺的血液將窗戶染上一層血紅,與兩道一大一小的重物落地聲。
片刻,當一位身披黑袍的女童,緩步踏出房門時,她的嘴裡亦喃喃自語道:
「你的,極限,不過,是,站在,我的,起跑,點,天選,之人。」
語畢,女童的嬌小身軀,亦消失在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