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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境物語~遙~北境篇》四十一、交集

山海 | 2020-05-21 19:30:37 | 巴幣 0 | 人氣 104



  兩個月後,北境的櫻花雖凋零,殘雪已然融盡大半,氣溫依舊低得讓人哆嗦。

  九嵐季除了例行性去替泉水祝福、主持每日早朝議事之外,就是窩在寢殿讀書,偶爾讀得心情差便拿蘭舞佑京出氣,弄亂他的文件,翻倒他的墨汁茶水,或戳破他房內的疊蓆之類的小惡作劇,日子一久蘭舞佑京逐漸變得淡定,畢竟也不是太過分的事,忍讓也就罷,看九嵐季這麼枕典席文的也不想再說什麼,偶爾其他祭司值勤走進大君殿,殿內雖本來文件就極多,但那種書卷亂垮可不是大君平日會做的事,蘭舞佑京總是很難去解釋什麼,索性一律鐵著臉回答:「本君不小心的。」

  九嵐季在對聖祠殿各殿處祭司執掌有些概念後,開始對一些事產生好奇,其中對繼承前後頻繁接觸的黑衣祭尤為印象深刻,他放下手邊的卷軸喚來門外的武御祭華原哲郎,兩人依慣例行簡單的君臣禮。

  「你過來。」

  華原哲郎上前,九嵐季讓他伸出一手翻掌,然後用新的毛筆沾取翠泉鏡裡的泉水,混神近力在他左手心點一下,手心立刻浮出類似繼任大典當初畫在九嵐季額上的泉紋,遇光而明,華原哲郎內心大驚,光是被月嵐王親自用神近力跟泉水繪花紋在自己身上的這件事,他就能夠拿回老家說嘴,光宗耀祖了。

  「去黑衣祭殿替本王取這三個月以來,第一部跟第二部的執勤紀錄。這種花紋,聖祠殿應該沒有人不知曉……刁難的話拿給負責人看看吧。」九嵐季笑道。

  正當華原哲郎準備起身,九嵐季叫住。

  「對了,告訴他們,本王下令要他們全都當作你沒去過。」

  華原哲郎心一緊,立刻意會,前去取物。

  他抓著引路牌,左手穩刀柄,快速往黑衣祭殿飛奔,存放執勤紀錄的位置設在黑衣祭殿偏殿,是個不顯眼但很重要的地方,特別的是那裡絕不是黑衣祭司們喜歡逗留的地點,因為裡面的負責人是個極為嘮叨、倚老賣老愛教訓年輕一輩黑衣祭的老頭──草野鐵治,是黑衣祭退休下來的大老之一,能與其相處的只有另外一位退休黑衣祭,也就是他的妻子。

  沒多久,華原哲郎望著掛在門旁的木牌發呆,木牌上刻寫「黑衣祭殿──祭務所」。他年紀雖大蘭舞佑京一些,多少也還算是個年輕人,草野鐵治的臭名早就傳遍,如果不是王親自交代的任務他還真不想來這裡,思考應該講些什麼才能減少被嘮叨的機率,突然間他想起原來新的王極少有這種讓他們辦正式事務的機會,若不是如此,他還真有點忘了自己是御祭,每天都守在和泉殿門外,很少行使職權。

  他敲了自己的頭準備伸手開門時,餘光瞄到黑暗廊道中出現一個老邁的人頭,一副怨毒的表情讓他嚇得跌坐在地。

  「別別別別別過來!」
  「臭小子鬼叫什麼,來做啥?」

  草野鐵治剛從茅廁回來,舉著燭火慢吞吞走著,才剛到門口就看到個年輕人鬼叫,華原哲郎發現是活人後鎮定情緒,挺起點身為御祭的姿態,低聲說明來意,然後伸出左掌露出泉紋,草野鐵治見年輕小子的祭司服衣領袖口繡著水色金線,一眼就看出其身分不假,能穿這種規格服飾的整座聖祠殿只有五人,泉祭大君及四位王的近身御祭,加上掌心中的小小泉紋,令他無話可說。

  「知道了,進來吧。」

  一進門,草野鐵治便將休息中的木牌掛在門外,然後用閂將門內鎖。

  祭務所內明亮,華原哲郎看祭務所內空間不算大,四周幾乎全擺滿書櫃,更後方還有個半掩小門,遠看裡邊也全都是書櫃,他環視當下數張木桌,木桌上全擺滿歸類的文件,有些放得散亂,有些整齊,批好與未批好的各自擺著,還有幾張桌上被蓋起的紀錄是散亂尚未被整理的,他走一步,腳下發出一絲喀吱聲,地上鋪的是木板,不是一般座敷常見的疊蓆。

  「臭小子你過來。」

  草野鐵治站在一張放滿卷軸的桌旁,華原哲郎快步過去。

  「你剛說啥來著?要啥?」草野鐵治道。
  「這三個月來,第一部跟第二部的執勤紀錄。」華原哲郎道。
  「是誰寫的你要說啊?第一部跟第二部的人員都不只一人,難道我是你的蛔蟲?啊?你要誰的你要先講清楚啊?沒說清楚我要怎麼替你找?你看你們年輕一輩的就是這樣,做個小事都這樣搞不清狀況,講兩句話又會擺臉色。」草野鐵治碎唸。

  華原哲郎冷汗了,他哪裡有擺臉色,跟預計的不一樣,剛剛狀況還不錯,本想說這老頭明事理,他都快以為外面的對這人的風評都是假的,怎麼就突然變成這種情勢?

  「草野前輩,御主是這樣說的……」華原哲郎道。
  「御主這樣說,你自己沒有想法嗎?你不曉得黑衣祭的基本編制嗎?武祭的訓練就這點程度?」草野鐵治一臉不屑。

  華原哲郎有些受不了了,突然一臉正經伸出左手掌心,露出泉紋朝著草野鐵治做出阻擋的姿勢。

  沒多久,華原哲郎兩邊肩膀各扛一個大包袱出現在九嵐季面前,一旁的樂常御祭也傻住。

  「御主,屬下愚鈍,所以全部扛來了!」華原哲郎滿頭大汗。
  「真多啊……」九嵐季有些意外。
  「一、二部的人員眾多,不敢臆測御主需要的,屬下盡可能分類了!」華原哲郎緊張道。
  「對耶,忘了這件事……很抱歉,是本王的疏忽。」九嵐季尷尬笑。

  華原哲郎立刻放下包袱,跪下合手禮。

  「請御主千萬別這麼說!」華原哲郎急道。
  「那麼,請拿進來吧。」九嵐季笑。

  和泉殿的門關上時,華原哲郎想起自己掌心的泉紋,覺得留著並不妥正想請御主處理時便看到,泉紋已經消失了。

  九嵐季解了兩個布包的結,裡面好幾個薄木盒,打開果然看到有用繩子綁住分類,他一開始找尋的目標就是月嵐久須和明嵐宗太兩個頭領的。

  基本上每個祭司都是有領餉的,很多事件必須做紀錄,這種回報文件的方式依舊有其必要性,一張紙卷代表一天做過的事務,黑衣祭特殊之處是很常被外派出去跟蹤目標多天,有時一張紙卷的內容是黑衣祭結束任務回殿後寫的一份,或整個任務結束後才書寫,至於急迫性的會先以口頭上報,最後會視種類或先經過泉祭大君,再由大君上呈月嵐王,當然也會依機密程度分類,越過大君直接到王的手上皆屬常事。

  在繼任前究竟發生什麼事,從何時開始計劃什麼他並不想去推算時間,也不想對他們過度深究鑽牛角尖,但有件事他很想確認,撈出兩人的紀錄誌卷,九嵐季先攤開月嵐久須的,他有些訝異,紙上的字體鐵畫銀鉤,陽剛中不乏一絲秀雅,不像是個長期握刀的武人,最尾端有泉祭大君的印鑑,代表已閱。

  九嵐季開始細看內容,大致上提到的都是在什麼地點,發現幾人,長相特徵,窺聽後的內容簡述,內容全切重點,半點贅詞都沒有更不用說出現流水帳文。九嵐季之前就已知曉他們會在任務中殺人,在誌卷中自然就提及相關情事,月嵐久須用詞精闢跟本人的處事態度相差無幾,就連詞句中也看不出太多血味,只有九嵐季感覺得到其身上散發的血腥味有多濃,一想起不禁皺眉,雖然他並不討厭月嵐久須。

  傍晚,聖祠殿外寒霧大起,殿內依舊如常,對身披淨泉袍的半神更是無差別。

  不知不覺花了許久閱覽,直到他抓到其中一份誌卷,屬名是明嵐宗太,時間點約在兩個半月前,內容提到:「……大君指示,備貴重品小寸木箱六只,舞詠喪儀契約一紙,於早朝後,命眾人微服,赴侍賀岩永家……」

  閱至此九嵐季的雙手輕顫,誌卷以「……遂取木製雕刻品回殿」作收尾,便再無任何字句,最後蓋了泉祭大君的印鑑,印鑑的顏色,紅得燙眼。

  當時明嵐宗太帶玩具回來時說的話九嵐季句句聽得清楚,如果不是泉祭大君命令,明嵐宗太就算是黑衣祭的分部頭領之一,真膽敢睜眼說瞎話、欺瞞月嵐王?除非是個人私下結黨,有心玩弄,但此想法幾乎不可能,因為他曾經看過為了北境好而向自己發火的明嵐宗太,如此利用刪去法,最大的可能就是泉祭大君命令下屬騙他。

  他又在掌執事項中得知祭司會填寫報告上呈泉祭大君後,立刻跑去翻閱黑衣祭的事務流程,原以為時常被外派出去的黑衣祭不需要寫,往下查找沒想到仍必須留紀錄。依明嵐宗太的個性,書寫方式應該不會用「……遂取木製雕刻品回殿。」簡單收尾,若真如此收尾,相信蘭舞佑京也不會希望他以這種方式作結尾來回報要事,何況誌卷已受過泉祭大君的印鑑,無論如何,都有問題。

  九嵐季立刻揮向翠泉鏡,他在泉面看見岩永家的狀況似乎比以前好些,他們一家人本就不是揮霍的人,頂多買個新建材把屋子填補好,將壞掉的家用品替換新的,九嵐季還發現當區眾多戶鄰居的房屋也都被填補或部分換新了,看起來他們有好好利用誌卷中寫的貴重品,至於究竟提領那些品項,雖能夠回查,此時他已不想追究,因為問題源頭全都出在泉祭大君身上。

  九嵐季不懂,蘭舞佑京為什麼要這樣?

  隔夜,蘭舞佑京手邊的事告一段落,他想走一趟晤事之間。

  這兩個半月以來,蘭舞佑京不時會在私下讓人探查九嵐季的學習進度,再彙整可能需要被解答的問題,等到擠出時段比較長的空檔就會藉著公事順便去看看情況。他不希望等到自己老得沒有能力時,眼睜睜看著這位分家出身的王被自己的子民欺負,既然是神聖的泉水所擇就一定不會有問題,他要做的只有盡自己最大的能力輔佐。

  忙碌一天,蘭舞佑京離開大君殿半個時辰前喝了杯濃茶,氣息穩定地在迷宮般的廊道中慢步;他是極少數能夠不持引路牌就能穿梭在聖祠殿的祭司,今天例外地將牌子放在袖中備而不用,因為實在有些疲勞,他有點難把握今天的自己不會走錯。

  到晤事之間外,駐守的武祭司先行通報,蘭舞佑京神態自若地進去,入內後他發現和泉殿門半掩,燭光透出,不待說話,殿內傳出王的聲音。

  「蘭舞大君嗎?來得正好,本王有問題想問你。」

  樂常御祭拉開門後便退至遠處,蘭舞佑京跪下行禮,燭光下水藍長髮的月嵐王就坐在他面前,手上拿著看一半的典籍,前方是翠泉鏡,旁邊散落各式卷軸書本,王的一個抬眸,雪銀色瞳孔中映入蘭舞佑京的身影。原先蘭舞佑京有準備一些事情要上呈,既然如此,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也不必再提。

  「臣在。」蘭舞佑京道。
  「本王在你準備的書籍中看到,祭司們幾乎每天都要提交紀錄誌卷,經過各殿所的總頭領彙整後拿給你批閱,對吧?」九嵐季道。
  「回御主,概略來說此為庶務流程沒有錯。」蘭舞佑京道。
  「假設批閱到內容寫不夠清楚的,你會怎麼做?」九嵐季問。
  「臣會先喚來執掌殿所的總領祭司將誌卷退回,當下讓總領祭司說明,如解釋不清,將視情況施以懲處。」蘭舞佑京道。
  「如果說,內容不夠清楚而你卻批閱通行的,這要怎麼解釋?」九嵐季放下手中的書。

  言至此,蘭舞佑京覺得有些不對勁。

  「臣資質駑鈍,不明白御主的意思。」蘭舞佑京道。
  「你自己看看。」

  九嵐季壓著怒氣把東西丟過去,一張紙落在蘭舞佑京眼前,樂常御祭看狀況不對想上前取遞。

  「不准幫他撿!」

  王一個吼聲,樂常御祭立刻嚇得退回原處,蘭舞佑京見狀上前撿拾後退坐回原先的位置,他攤平誌卷掃視,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是一僵。

  「有看懂嗎,蘭舞佑京?你自己做過的事不會不記得吧?」九嵐季抑著滿腔怒火。

  蘭舞佑京緩緩將紙捲回去,放在一旁。

  「岩永一家樸實勤奮,目前以大局觀,此舉相信也能突顯御主的仁道愛民,提升境民信心。」蘭舞佑京道。
  「住口!……你為什麼要騙我?不只你騙我,你還連同明嵐宗太跟其他黑衣祭一起瞞騙,更或許還隱瞞負責保管貴重品的祭司,甚至要求他們也一起欺騙!記載什麼,你根本在操控聖祠殿的祭司對我隱瞞事實!」九嵐季氣得站起,大聲罵道。
  「御主息怒,臣不明白究竟何處欺瞞御主。」蘭舞佑京道。
  「你不知道?那你可知道明嵐宗太當初怎麼告訴我的?他說是俊喜爺爺的兒子拿給他,還說送木雕給我是遺願,把他說的話拿去對照你批閱過的誌卷根本完全兩回事!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是你下令的,你為什麼要叫他說謊!?他是個為了北境、為了替你講話能抓著衣領衝本王發火的人,如果不是你指示,這種事他會做?」九嵐季怒道。

  蘭舞佑京沉吟。

  「……俊喜爺爺很多年前跟他獨生子吵架後彼此就沒再見過,那附近村裡的人早就都跟他兒子不熟了,也根本就不認識我,前兩天從翠泉鏡上看到他把木雕丟棄,遺願什麼的話語根本也不可能說……依紀錄來看你應該也有一起去,想必你去要那東西的時候,他兒子還不曉得你在講什麼。」九嵐季哼笑道。

  聯想起明嵐宗太扯的謊跟事誌上的內容,蘭舞佑京那陣子太過忙碌,休息的時間也極少,連這點細節都沒來得及注意到,思考之際,九嵐季拖著長長袍擺走到他面前。

  「蘭舞佑京,你知不知道本王在氣什麼?」

  燭火昏暗,垂眸的蘭舞佑京見不到九嵐季瞳孔中的神情。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語落,九嵐季越過蘭舞佑京重步走出晤事之間,消失在廊道。就算九嵐季已走了許久,蘭舞佑京依然端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旁邊的御祭半點大氣都不敢喘,也看不見大君的表情,就這樣連時板都不曉得敲響過幾次,蘭舞佑京才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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