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確定別人的觀感如何，可能會覺得總是在注意天氣變化的男生很無聊或者是很做作吧。
台北的天氣變化之快，讓人難以跟上調適心情。
如果是夏天的大太陽，大到會快把人曬死的那種地步，我會看著窗外各種刺眼的反光，一邊想著「真是個充滿活力的天氣」。
要是春天的煦陽，正如今天中午那般柔和的光線，我就會喜歡看各種技術書或教科書，這種天氣我覺得很適合讀課內的書，小說面面觀就被我拿在手上。
倘若是不斷下雨的陰天，我的心情不知為何，只要聽到雨聲，就會像是如同雨滴一般沉澱、平衡、寧靜、單調，此時就會選擇小說來看。
這讓我過得非常愜意。
當然，會突然提到天氣的原因無他，原本還是暖日洋洋的午後時間，到了三點陽光一下子就不見了，再過個半小時，就開始下雨了。
手上這本已經剩不到幾頁，但天氣突然的轉變，讓我處在既想把書看完，卻又頓失了興致而字字難讀，這麼容易受到天氣影響心情，恐怕會被當作善變的人吧。
「唉。」
把放在手邊的書籤，用射出撲克牌的手勢夾起，扔進距離封底只有五頁的書脊中，便輕輕放在桌上。
指腹像是在尋找便溺處的小狗一樣，在書封上隨意的滑動，塑膠的書套沒什麼摩擦的實感，但意外地比直接接觸書封還要溫暖些。
為了減輕背袋的重量，我只帶了這麼一本書來，沒有預料到的是看得意外的快，以及大太陽的中午到了傍晚竟然會開始下雨。
索然無味的我順手抓起了手機，打開通訊軟體檢查訊息。
婆婆中午睡下後，午餐端來了也都沒有醒來，當然也不是出了什麼事，輪班的護士像是見怪不怪的量了血壓後就離開。
而偷偷摸摸地把電視關掉後，我也就坐在床上看書，時間就來到了現在。
『沒事吧？』
手機螢幕突然跳出通知，是大學的朋友。
「妳指哪方面？小說我有好好地在寫喔。」
時間的上方跳出了已讀的字樣，但並沒有立刻傳回訊息。
我沒關上螢幕，放在一旁等待回訊，雖然我與對方認識的時間還沒超過半年，但我了解對方是個不會讓話題結束在別人手上的人。
我把手肘放在桌上，托住腮看著窗外。
外面能夠看到的只有暗成一片的山，還有山頂上閃著微微紅燈的高壓電塔，以及牽連到兩旁的電線輪廓，如同在山上繞了一圈的彩帶。
灰色的天空可能因為太陽還是死巴著地平線不放，能夠很清楚的分辨哪裡是天空、哪裡是山峰。
大概是風向的因素吧，雖然外邊下著的雨不小，但飛到窗戶上的雨滴卻沒多少，稀疏的彷彿用數的都能知道數量。
每次有雨滴打到窗戶上，就會發出很細小、結實的滴答聲，既毫無節奏亦無規律，若不是沒人經過病房前，加上房間內安靜到只有日光燈偶爾發出的嗡嗡聲，可能就會聽不到這難能可貴的聲音。
雖然房間內非常暗，還是能夠看到一點點外面飄著的細雨，不過這樣子眼睛便看得太用力，沒過幾會兒就酸的閉了起來。
一方面是我懶，另一方面是我不想打擾在睡覺的婆婆，整個房間只有我的床頭燈開著，其他部分也只有從走廊照進來的日光燈。
「嗡──」
手機震了一下，便將我的意識從窗外拉了回來。
『不好意思，剛剛小皮在亂抓家具。』
「沒事，我閒得很，太久沒幫牠剪指甲了？」
『是啊，等等就要去剪了，你還好嗎？』
小皮是璃妤家裡養的貓，那是她在升上大學時，她父母為了說服她住家裡通勤上課而領養來的。
「我又不是妳家的貓，妳怎麼這麼關心我啊，小心妳男朋友吃醋。」
『他不會為這種事生氣，而且你是他朋友耶。」
會認識到璃妤主要是因為在系上先是認識了她的男朋友修哲，碰巧我跟她又是同個文學社團，才知道了這號人物。
在那之後她老是會傳照片曬她家的貓，害得我現在都習慣性的只把手機調成震動。
『而且我也相信他不是會要我在朋友與戀人之間選擇的人。』
對方傳了這麼一句話，我就打開了貼圖庫，傳了一張戴著墨鏡的貓咪、旁邊寫著「好閃」的貼圖給她。
『所以你要回答了嗎？』
我拿起手機用兩隻姆指打字，不能敲到實體鍵盤的感覺一直都讓我不是很舒服。
「化療明天才打，第一天只是做檢查而已。」
『是嗎？我跟修哲明天會去看你。』
「看我幹嘛，又不是要開刀。」
對方已讀了，立刻又傳了一張曬貓圖。
應該是在她用手機的時候，貓咪突然跑到了鏡頭前，她就立刻拍了下來。
小皮應該是在聞鏡頭之類的，反正畫面就是一整個貓臉。
「也太近了吧。」
『連小皮都想去看你，還不讓我去。』
「妳家的貓我連見都沒見過，不要瞎掰好嗎？」
『你之前說要跟我借的書我可以順便拿給你啊，還不快敢秀我。』
還打錯字啊，我突然笑了出來。
「我再隔天就會去社團了，沒那麼急。」
『不管，快點告訴我病房號碼。』
就在我快要放棄掙扎，打上病房號碼時，突然眉頭一皺，發覺事態不對勁，趕緊把訊息刪掉，換打上另一則：
「是不是修哲叫妳問的？」
已讀的標誌立刻就跳了出來，但訊息沒有馬上回覆，我立刻趁勝追擊：
「叫那傢伙自己來問。」
『可是你根本就不會告訴他啊！」
相比於修哲，璃妤比較不會主動與他人接觸，更遑論會跟我問病房號碼了。
但修哲應該也相當了解我的個性，所以他才會要璃妤代為詢問。
「該不會那傢伙就在妳旁邊吧？」
『我在家耶，怎麼可能？而且』
對方字沒有打完就送出，我也沒有回話，靜靜等待她把字補完。
把原本伸直的雙腳縮回，改成盤腿的姿勢緩解有點麻掉的屁股，床墊太軟也不容易坐著。
『我也是你朋友啊，不能去看看你嗎？』
唉呀，來這招啊……
我嘆了一口氣。怎麼感覺今天嘆氣的次數比之前都多。
「你們明天沒有課嗎？」
『下午都沒有。』
對方簡短的回覆，我就輕輕抓了抓頭，把房號告訴她。
接著她就丟了一大堆曬貓圖給我，回了句「乾」之後，就沒有其他訊息了。
看著失去聊天熱度的螢幕，我淡淡地笑了，就把程式列表打開，關閉所有程式。
螢幕自動跳回桌面，熟稔的桌布是我跟那個她的照片，我便無法控制自己去盯著這張照片。
照片裡的我臉上相當不情願，但還是被滿是笑容的她拉了過去，硬是拍了一張照片。
大笑的她齒唇間能看見歡樂，上揚的嘴角拉出幸福的弧度，閃著微微水光的睫毛在照片下顯得特別亮眼。
站在她身旁所能體會到的溫柔，從髮絲間飄來陣陣甜美的香氣，時常讓有這種體會的我過於害羞而不敢太靠近她。
不過，妳說的對，我是應該多拍照才對，這樣才能有這麼一個下午能夠看著妳跟我的合照發呆。
把手機架在桌上的保溫瓶旁，沒有關上螢幕，靜靜的用手撐住頭，不發一語地看著照片。
現在，妳過得好嗎？
當然，我知道這個問題她永遠都聽不到，我也永遠得不到答案，但我相信她不論到哪都可以過得很開心，畢竟是這樣的她把我從深淵拉起的。
所以，我只是客套性地，想這麼問問看而已，然後在心底的某處冀求能夠聽到她回一句「嗯！很好喔！」
一句就好。
「你在看什麼東西笑咪咪的啊？真噁心。」
我向左邊聲音的來源看了過去，背著背包的媗鈴站在旁邊看著我的手機。
「妳回來啦。」
「這個女生是誰呀？女朋友？」
她指著我的手機說著。
「不過絕對不──」「是喔。」
她指著我的臉驚訝著。
「她是我的女朋友。」
不知道妳是否仍聽得到呢？
常常自稱是我女朋友然後被我大力否定，現在卻是由我主動承認。
「你這張臉交的到女朋友！？」
「妳欠揍嗎？小心我用仙貝塞滿妳的臭嘴。」
「可、可是這麼漂亮的女生……」
她來回看著照片與我的臉，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我、我知道了，肯定是哪個小女生就像那時候一樣，被你的花言巧語騙了。」
你這個罪犯──她又用手指著我。
我把頭往前，作勢要咬她的指頭，對方就怕的退了一步。
「你竟然想咬我……除非你把她帶來給我看看不然我不會原諒你的！」
她大概也知道婆婆還在睡覺，沒有太大聲的講話，只是作作樣子。
「不要。」我默默伸手關掉螢幕，黑暗的螢幕單單反映出我的臉孔。
「咦──為什麼啊？」
她走回自己的櫃子前，把背包放了進去。
「看一眼又不會少一塊肉。」
「這句話十分的變態喔。」
她把離開時沒纏在脖子上的圍巾一圈一圈的取下，稍作摺疊就放在背包的上面。
「外面這麼冷嗎？」
「又是下雨又是颳風的，幸好我今天忘記把雨傘從背包拿出來，不然我八成會變得跟那天一樣濕漉漉。」媗鈴扶著櫃子門站起來，無奈地說著。
她轉過身靠在櫃子上頭，與我對視交談。
就好像出門前會注意自己的儀容一樣，媗鈴可能是有點緊張或者是其他的，她時而抓抓自己的瀏海，時而拉拉自己的衣襬，接著就又像是不想讓我發現似地裝作在拍衣服。
伸直的雙腿並排，冬季的運動褲相當鬆垮，空出來的褲管在她的膝蓋不安分地微彎又伸直下，不斷的飄動。
羞怯地動作展現了她不成熟的那面，不禁讓人有些會心一笑。
「聽起來真滴興奮。」
「你講的話也真滴噁心。」
「你真想要看她，我是可以帶妳去啦。」
對方一聽到，兩眼微微睜大。
「約其他女生去看你的女朋友，你不覺得你很渣嗎？」
「會嗎？我覺得這是趁機向她介紹朋友、同時說清楚講明白的時機耶，省得之後有什麼誤會。」
「不過她是不方便出門嗎？家裡的人管的比較嚴還是……」
「她已經去世了喔。」
我依舊用手托腮，左手同樣不安分地把手機皮套打開又蓋上，喀地一聲，啪地一聲，兩眼呆呆地看著重複這樣動作的左手。
有時候我真覺得這個床墊太軟了，雖說本來就不是拿來坐的，但總是會讓我有種要被吸進去的感覺。
媗鈴的表情先是不可置信，接著又換上了懊惱的表情。
低下頭的神情落寞地讓人心疼，微微水漾的眼眶閃爍著生命的光芒。
「抱歉……」
「沒事，要妳別在意也沒什麼用吧。」
如果是她肯定不希望有人為此難過吧，不過我也知道面前的她肯定會在意這件事情，在意的不得了。
「人已經離開了，不論我多麼想挽回，還是妳多麼的在意都沒什麼用喔。」
她搖了搖頭。
「別人都說我們不願意將脆弱的一面展現給別人看，但我覺得這樣不對。」
媗鈴大大的吸了一口氣，憋了兩三秒後一吐而出。
「是我們自身選擇難過、選擇哭泣的，與是不是在別人面前無關。」
她把雙手藏在身後，肯定是難受的互相緊握吧。
「是我選擇難過的，這是我對你的那個她──還有你的一些渺小的、稀少的冀求。」
希望你能夠重視自己──她快速地用袖子在臉上抹過，一邊說著。
唉，今天嘆的第三次氣。
「好吧，妳要是真的這麼在意的話，那不向我道歉賠罪不行吧？」
我把手機扔著，跨身穿上拖鞋，走到了她的面前。
手指輕輕推著她的額頭，讓她的臉正視著我。
「賠給我、還有我的那個她，一個開心的微笑吧。」
雙手貼在她的臉頰上，拇指輕輕地拉著她的嘴角，發癢似地逗了她笑。
被外邊的冷風吹涼的臉頰，在我的掌心中慢慢回了笑容的溫度，便開始不受我控制的動了起來。
雙眉隨著眼眸神采飛揚，眼神找回了自己的定位，堅定而歡愉的直直看著我。
「不要碰我啦，你真的很噁心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