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貳拾陸、古界封層之村
久未有人活動的老宅內，閉密空間中飄散著灰塵微粒，家具、木頭、雜物等混和而成的氣味略顯刺鼻也令人窒息，考慮到外頭怪物並未放棄追擊的情況，老宅──曹厝後裔曹明淵只能將廚房與客廳的對外窗稍微開啟一些縫隙後拉上窗簾，勉強作為通風之用。
從剛才側門洗衣間的燈泡來看，屋內電器似乎能還使用，但眼下還是小心謹慎為妙，思此，曹明淵決定領尹詩雯進入最裡面的房間。
此房間位於曹家緊鄰鄰居住家一側，兩屋只相隔一條連小孩都難以穿過，防火巷都稱不上的縫隙，因此這裡窗戶可以爭取到更大的開啟。
房內日光燈的確能使用，但曹明淵仍決定轉開床旁的小夜燈，以達最低限度的視物光照即可。
經過方才的一連串折騰，可說是精疲力盡，這般僅有小夜燈的昏暗房內氛圍，不由得令尹詩雯泛起睡意，才剛落坐床沿就感覺眼皮跟身體沉重了起來，幾乎是可以完全不顧床鋪是否堆滿雜物跟灰塵倒頭就睡的狀態，但這如飲酒後的微醺依舊被她堅強的意志力抑制住了，確切來說是理應該坐在身旁的男人突然起身所致。
──等等！怎麼跟想像不太一樣？不對！都這種時候了，我又是在想什麼？
不得不承認鮮少與廠商、客人與帶著故事前來古蟬坊的說書客之外往來的尹詩雯，的確於傍晚海堤上與醫生的「心得交流」湧上過去未曾有過的感覺。
即便是針對怪異及科學的思辯，那也如兩人所交織出的火花，打開了既定認知以外的開闊世界，為尹詩雯的內心鏡湖觸發起漣漪。
她已非懵懂孩童或是學生，就算是未見太多世面，還是對異性情愫略有了解。在堤防時的悸動，她不確定是否就是那自己遲早會涉足領域的反饋，此刻這般酒酣耳熱的朦朧，更是加深她的迷茫，故才有前面那宛若一廂情願的不潔想像，心臟亦跟著猛烈跳動。
但這些都沒關係，因為曹明淵已經拉來梳妝台的椅子坐到床前，並將「借來」的廣播塔三本工作日誌攤開在床。
「嗯？老師如果想休息一下也沒關係。抱歉這裡不是很舒適也不乾淨，但情況緊急──」
沒有給出任何客套回應，聞言尹詩雯僅整個人跳起雙手壓在大腿上迅速正坐，接著用如同狗兒甩乾身上水珠的動作用力搖頭。
「是嗎？那就委屈您了，老師。」曹明淵露出淺笑。「剛才也失態了。」
「醫生是指記憶那件事嗎？」尹詩雯心中忐忑終於稍解，但對此仍給出略顯浮誇的反射動作，用力揮動著手。「沒事啦！就像我說得那樣，現在根本是一團亂。」
「沒錯，一團亂，那就讓我們準備來抽絲剝繭了。」
曹明淵語畢，馬上進入主題，似乎等這一刻已經等得不耐煩那般。只見他先是轉身打量那三頭不可思議的「救命恩人」。
「真的很感謝你們的搭救，那我們首先就從這裡開始吧！」
果然是富有神性的三犬，在察覺曹明淵的動作後，原本或坐或趴的祂們立刻紛紛把目光轉移到他身上。
「能請老師拿出那本書嗎？就是《搔耳》。」
被點名的尹詩雯有些不解用意，依言拿出這本進入鯤籠村後幾乎派不上用場的奇書，曹明淵將其接過手。
「雖然這是我的猜測，但老師您能夠理解出祂們的用意，應該就是受《搔耳》影響。」
這突如其來的分析使尹詩雯有些措手不及，馬上提出反駁。
「等一下！醫生，我們不久前不是才推斷《搔耳》能夠使人坦承的能力無法作用在村民身上嗎？因為受到這裡的力量牽制？」
「或許目前必須以更加精確的說法來解釋這點了，應該說，是從這座村子的一層層結界展開後，阻隔了《搔耳》的力量。從那時候在堤防上我自己也自然而然講出靈魂出竅的故事，就證明當時這本書的力量尚在，所以以時間來劃分，由於我們是六點半左右到麵攤，村子可能就是從六點或是到六點半這期間進入『第一階段』的。當時由於還有時間和餘裕逃出村子，所以麵攤老闆才會要我們離開，還唸出那段像是囈語的歌謠。」
尹詩雯原本昏昏欲睡的意識因為醫生正式進入解謎環節而重振，使力點點頭。
「所以醫生你是想說所謂的『階段』就是『結界』的展開？」
「沒錯，不過正如我所說的現在應該要更精確的解釋，所以我想村子的階段跟結界可能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另外『村子』跟『村民』也是如此。」
──嗯？什麼意思？
不用尹詩雯開口疑惑盡寫在臉上。
「意思就是說，拆成幾個部分，也就是『階段』是指村子的狀態，『結界』是那名侵入者的控制力，而村民們只是附庸在這塊土地上的物品，並不會因為前者的改變受到影響，就像只是不斷幫老鼠換上不同的籠子這樣。」
感覺用老鼠來比喻村民稱不上恰當，不過就現況來看似乎也不是那麼跳脫就是了……
「然後村子的狀態便是指『時空』，控制力就是『侵略者的力量、能力』，最後像是籠中老鼠的村民則是『糧食』；注意了，所謂的糧食也是有區分等級的，就像那些追捕我們的怪物一樣。」
「等等等一下！醫生，你說時空？」尹詩雯的聰敏腦袋很快就結合以上資訊導出結論。「你該不會是想說……這座村子正慢慢回到過去或到某個未來吧？然後那名入侵者的力量正是利用這種方式慢慢找回？」
尹詩雯可沒忘記那名除掉鯤籠村「眾鬼神」的入侵者來自「異界」，醫生的說法也是能從十點過後怪異一一湧現的情形來驗證。
不過，這裡對方給出更加精確的答案。
「我想，是回到『某個過去』。」
「怎麼可能？這座村子正在時光倒流？」尹詩雯發出驚呼，也趕緊唔住嘴巴。
「如果是快速抵達某個未來，那麼那名入侵者早就利用這股力量讓自己介入這個世界了吧？如今祂還必須受到這個世界法則的阻擋，需要如此迂迴等待『時機』來臨，就說明了祂勢必得等到村子演變成祂的力量足以更具體影響的時候才有把握出手。
又從祂的力量是在這期間慢慢恢復來看，由於我們這個世界……或者說是宇宙的法則不可能隨便改變，對方更無法以另外的方式去更改，那麼最後就剩下靜待變化這種作法了。既然村子的階段演變不是被推進到有著『多重結果的未來』，那就只剩下『回到某個村子門戶洞開的既定過去』這種可能。」
「這未免也太……天馬行空了吧？而且還是從玄學拉回到科學理論上的假設。」尹詩雯只能連連稱奇。
不過在聽到『多重結果的未來』也讓她想起自己似乎可以透過夢境預知未來，進而選擇新的發展時間線，從她能躲過徐福造訪書店這件事便能看出。
莫非這就是那名入侵者讓她來到鯤籠村的真正目的？
尹詩雯沒有隱瞞，馬上把迸出的想法告訴曹明淵，果然首次知曉對方竟然還有這股能力的他忍不住瞪大雙眼。
「『預知』嗎？老師，您應該沒忘記您《搔耳》裡記載，曾經遇上紅衣女的那些故事主角，都得到預知能力，但人像記憶卻丟失這件事吧？」
經由對方的提點尹詩雯才整個人猛然一震。
「對欸！」
稍作思考後，醫生說道：「只不過以『周遭的人的離去』跟『預知命運的格局』來對比的話，我認為兩者應該沒有關係，這方面我再想想看，可以稍後再談。
我想老師您的能力應該是對方所害怕的，可是若害怕計畫被破壞，對方也是會趁早將妳排除在外才對，為什麼反而讓妳進入到這麼核心的地帶──」曹明淵說到這忽地停頓，緊接著面露詫異。「難道祂是想要老師您的能力？」
感覺這件事似乎讓曹明淵的推理陷入膠著，而正當尹詩雯想要開口時，她的手竟然被對方給抓住。
「醫、醫生？」
小鹿亂撞、燥熱與急促的呼吸幾乎是同時間故態復萌，尹詩雯就怕下一秒眼前一黑。
「莫非是這個？沒想到在這裡就可以先拿出來講了。」
「哪、哪哪哪個？」
「就是老師您剛才擊退怪物的能力，透過這隻手製造出來像是黑洞的那個漩渦。」
聞聽此話，尹詩雯立即回魂，僅納悶盯著被對方抓住的纖細手臂，曹明淵則繼續道。
「看起來就像把東西帶入其它空間或是絞碎，又像是開啟『某種入口』的能力。那之後面對怪物的追擊雖然又請老師施展一次，但是沒有動靜，這也就說明那並非您原本就知道的力量，而是您原本就具備，只是沒有被觸發的能力，就像與生俱來的血統那樣。」
「與生俱來的血統？血統、雙親的消失、雨國、麻生仙族、窺見未來紀錄現在的天命，尹姓氏、不眠一族，以及《搔耳》、徐福……」
關鍵字的出現使尹詩雯重拾來到村子的目的，還有包含家族過去與身世之謎，頓時腦袋再次陷入昏沉，不知為何，最終她的記憶落在從雨國逃出的范姓女祭司這幾個字上。
「入口……」曹明淵則繼續咀嚼這兩個字已放開對方的手。「假如不是為了改變未來的能力，那就只可能是為了老師能開啟某種東西的能力了，當然也可能包含您身上能觸發能力的血脈。」
「那、那不就說明祂的目標是我？」尹詩雯大腦猶如被攪和的粥般，語帶顫音。
「其實我是覺得是我的可能性比較大。」
尹詩雯被這段話給拉回現實，差點身體失重整個人趴到曹明淵身上。
「什麼？不對吧……感覺……」
「正如我前面說的，這次的討論得更加精確，其實要說目標是我們兩人也是可以，可是一想到我這個人本就沒有什麼血統或能力，如今竟然也被困在這裡，那不正說明對方對我其實別有用心嗎？」
「說不定你也有自己不知道的能力跟血脈吧？從記憶被竄改取代這點似乎能得出這樣的推論，還有……家裡貼滿符紙這點。」
「是嗎？比起自己有什麼不可思議的身世，我倒比較相信自己曾經有過第三類接觸。」
「什麼？」尹詩雯沒想到這男人也會講出如此跳躍的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一步一步來吧，關於『第三類接觸』我等一下也會講到，先讓我們回到剛才所提的狀態跟結界上。」曹明淵活動一下僵硬的身子，續道：「總之，我認為村子現在是正回到過去的狀態，這個依據從哪來呢？首先是這座村子貌似準備到達某個時間點，進入倒數階段的特性，另外就是我們傍晚沒有看到的『邪紅』景象，最後則是侵略者的影響力越來越強這件事。」
想不到在這裡對方又重新提起那看似誤會的等待。
「我前面說過了，侵略者沒辦法改變這個世界的法則，因此只剩下等待時機一途，如果這座村子存在某種阻隔祂的機制跟封印術，那就沒有屏障突然在某一天才越來越弱甚至到可能消失的道理。如果真是這樣，經過時間的流逝，村子應該老早就被實質支配了才對，而不是對方在某個時機才出現誘導部分關鍵人物來此，準備復活大典一樣的計畫。
也就是說對方是特別挑這一天的，祂知道這一天是難得的時機，鯤籠村最弱的時候，估計這與『村子的特性』還有那名廣播塔執勤人員提到的『大潮』有關，基本上可以對應到《死祭》那篇故事。
再來是『邪紅』部分。倒數計時的起點是從晚上六點至六點半這段時間開始，首先進入第一階段，然後是十點過後的第二階段，假如以整點來看，那第一階段的正確時間應該是落在六點，這麼一來兩者間會有四個小時的間距，然後就是我的猜測。
接下來又過四小時會來到凌晨兩點進入最終階段，如此類推，最後的時間點會是十二小時後的早上六點，而那也正好是破曉的時候。」
「以現在過秋分的日出時間推斷，的確是那個時候沒錯。」
曹明淵隨即笑問：「那麼老師您認為除了黃昏，還有哪個時候會看到相似的『邪紅』景象呢？」
這提點無不如畫龍點睛，尹詩雯眼中彷彿目擊那耀眼奪目又妖豔詭譎的日出光景。
「是破曉！難道……」
「沒錯，以我們正常時空來看的話，破曉是另一個可能出現『邪紅』的機會，可能也是真正的邪紅出現的時間，估計那也是侵略者所等待的『最終時機點』吧？
但是我想背後原因大概不是這麼簡單，我猜是否所謂的破曉對祂而言才是真正的黃昏呢？祂若是來自存有『相反物質』的宇宙，就能驗證為何這個世界的正向法則能夠阻擋祂的闖入了。
所以祂必須找到能夠進入這個世界的『入口』，而那個入口就在你我身上，並且透過某個『媒介』才能安穩降臨於世。在此之前祂得趁著村子這數年來千載難逢的機會，找回自己能夠影響這個世界的力量，並不斷透過『部分村民』作為糧食補充營養，展開結界確保預料之外的意外發生，直到引誘能開啟入口的目標落到自己手中，可能也是送到某座『祭壇』，到那個時候，正式的儀式就可以開始了，在我們這個世界日出之前，村子進入最後的屏障弱化階段之時。」
至於為什麼結界這麼重要，祂為何能夠生出並使役那些怪物襲擊人們、掌控村民，又我們為什麼如今會在這裡，我想就跟這座鯤籠村的歷史、鬼神、玄法有極大的關係了，當然，也跟現在在我們面前的三頭犬神有關。
也是從過去的某一天起，這座村子出現極端變化，變成了被當成神的怪異闖入這個世界與尋覓食糧跟入口種子的跳板──
醫生如是說道，同時翻開廣播塔工作日誌，內容停在提及「神死」兩字的那一頁。
解謎引言已經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