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貳拾伍、怪舞亂步
同一時刻，剛從眾怪包圍危機中被各有著一對赤瞳三犬拯救的曹明淵與尹詩雯正於村中的蜿蜒小徑逃竄。
儘管未如常見恐怖片中異象乍現後村子轉眼面目全非，眼下街燈依舊照亮夜路、家戶門窗緊閉，遠處海潮聲劃破靜謐、臨海風嘯清涼略寒，一切與十點來臨之前別無二致，然而，若是如此，兩人行徑也不需以逃竄來描述。
倒不如說，此時此刻就像舉辦著深夜祭典遊行活動般重新熱絡了起來，只是現場明顯沒有任何活人。
只見方才廟口所見高大怪物黑影幢幢的充斥巷弄街口，有些匍匐在地、有些攀爬在燈桿或住家屋簷上，更多則是見到曹尹兩人立刻急起直追。
祂們不少頂著人類面容，男女老幼都有，不是齜牙咧嘴露出怪笑，就是流著口水，其中不乏伸出鮮血色澤的舌頭舔舐目所能及之物，頓時鯤籠村的「真正居民」才正式登場般，掌管這屬於祂們的時刻。
眼前種種無不呼應曹明淵所假設村子十點過後進入「下一個階段」的情況，同時回顧三犬拯救自己的過場，似乎進一步驗證了十點一到卻無法聽見詭異廣播真是被誘導並關入「結界」的狀態。
──無庸置疑設下這層結界的便是那名來自太虛掌控村子的侵入者，但如果進入村子乃至到下一個階段之前就逃不掉的話，對方又何必多此一舉？
估計是防範於未然吧？避免像有這三條狗出來救人或被獵物逃走的情況，可惜最終還是遭到突破了。
話說回來，這三條狗莫非也不是普通的動物？難道是原本守護村子的「神靈」？若是這樣，為什麼牠們要救我們呢？還是說，不管對象是誰，牠們都會出手相救？
不對，說不定牠們是專門前來救出被那名侵略者針對的對象。之所以知道是針對，光從特意阻隔我跟老師與那名警察接觸，還有聽不到廣播聲就看得出來，所以侵略者是針對我還是老師呢？抑或兩者都是？畢竟……剛才危急時刻，老師竟然展現出不可思議的力量，可是──
假如侵略者不只一次誘導過像我們這樣的獵物，是否更能解釋三犬這近乎熟練的救人動作呢？那接下來牠們又準備帶我們去哪？難道是一口氣逃出村子？
「醫生、醫生！」
就算是在有如跑障礙賽的左閃右躲過程中，曹明淵依舊無法停下受解謎多巴胺驅使高速運轉的腦袋，直到耳聞尹詩雯的叫喊。
這時才發現他們已來到某處巷道交錯口，而從頭到尾帶路與防衛怪物的三犬正回歸保護陣勢，將兩人圍繞其中。
因為現在他們猶如處在黑色暴風中心，宛若蠕蟲肆無忌憚自地底而生的「死神」大軍滿溢四面八方，上空則再次出現方才湮滅於尹詩雯之手的鳥形魚體長頸，並有著花瓣口器的怪物，對方估計在等待適當時機俯衝而下，另外還有頂著廟內黑面神像外加三頭六臂，體型更加高大，可能是更高位階的變形巨怪，正穿過或踩過同伴朝他們逼近。
「你你你你、你看那裡……我們、我們要救他們嗎？」
尹詩雯根本已陷入魂不守舍的狀態，原來讓她高聲疾呼的不光只有遭受圍困的窘境，還包含目擊怪物吃人的景象，怎知曹明淵非但沒有驚詫，反而研究起被吞下肚的對象。
「感覺被吃的都是小孩子。」
「不是啊！我的重點是救人、救人！」
「如果真的只吃小孩的話，或許我們就不用擔心了，可是，剛才明明那怪物是打算將我們吞下肚的。啊！老師，妳可以再使用出剛才那招嗎？」
要不是尹詩雯使勁拉搖對方，曹明淵恐怕難以抽離鑽研問題的思慮之海，還好這一秒總算想起或許可以解套窘境跟救人的法子。
的確，眼下是連三犬也無法帶領兩人突破的包圍網，看來真的只能靠尹詩雯那不可思議的力量了，豈料，這次不論她如何大喊、出力，甚至冒著差點被怪物咬掉手的伸直手臂都沒有再召喚出「黑洞」。
「怎麼會這樣？萬策盡了，醫生……」
束手無策的尹詩雯只能哭喪著臉回望曹明淵，剛好這時褐犬咬斷逼近她的怪物腦袋。
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刻，最後突入結界帶領他們脫困，看似領頭的白犬來到兩人之間發出低吼，下一秒口吐冷冽之氣、全身毛髮散開豎起，白霧與冰霜立刻輻射狀擴散開來，轉瞬前排物怪被凍成冰雕，濃烈霧氣也跟著瀰漫四周。
又不待兩人反應過來，黑褐雙犬來到面前，身姿同樣出現變化。黑犬是身泛漆黑布簾般的熱氣壟罩住曹尹兩人及白犬，褐犬則口吐熱息化作金紅渦流，將死神圍牆如紅海般逼退並分了開來，總算出現一條勉強能通過的窄道。
接著褐犬快速進入黑犬展開的布簾屏障，就這樣兩人三犬穿過還未反應過來的怪物群，鑽入另一側的小巷。
過程中，尹詩雯只顯露瞠目結舌，根本忘記不久前她同樣展現能力的光景，當然曹明淵就算再理性冷靜仍多少感到詫異，但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次他們竟很順利的穿梭在有著怪物的羊腸小徑中，就像對方雙眼與感官被蒙蔽一般，絲毫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這般驚奇直到三犬帶領他們來到村口前才止歇。
眼看村口就在面前，曹尹兩人卻見白犬先是跑至前方示意停下，隨即打量起某種前方無法以肉眼看出的屏障，來回走了幾圈並嗅聞了一會兒才回到同伴身邊，接著用牠們才能聽懂的聲語溝通，隨後來到兩人身旁。
並沒有如尹詩雯幻想「犬神」說人話的場面，不過卻有一股意念如電流般進入腦中，令她感知出對方想表達的內容。
「現在……好像沒辦法出村，就算穿過屏障還是會回到這裡，跟廟口那裡的結界是完全不同的規模跟機制的，近似不同維度的亞空間那樣；另外，觸碰到屏障的話就會馬上被發現，牠們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再對抗對方了。」
見尹詩雯似乎在翻譯救命恩人的話，曹明淵睜圓雙眼，與此同時，壟罩他們的某種力場正從透明轉黑，很快兩人便察覺那是黑犬方才展現出類似與周遭環境融合的熱光學迷彩的隱蔽能力。
也難怪他們可以順利來到這裡。看來就算是可能為神靈的三犬，經過一連串的突圍消耗，還是免不了耗盡氣力。
天曉得祂們光是進到廟口就花費多少力量，不然大可一開始就開啟這種能力。
──這應該是牠們過去救人的作業程序，只是沒想到今天卻無法達成，是因為我們被帶進去更深入核心，侵略者製造出更緊密的隔離結界的緣故嗎？
這時，褐犬輕咬白犬尾巴，用頭指向某個方位，對方看了牠數秒後卻是別過頭去。
「似乎是還有另外一個可以暫時躲起來的地方，可是……小白覺得不妥。」
沒辦法，作為「翻譯官」的尹詩雯只能暫時以此為救命恩人命名。
而他們躊躇不前的這期間，隱蔽力場正持續消退，現況為怪物群徘徊周遭，數頭空中巨鳥來回盤旋。
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曹明淵快速思考後給出第三個選項。
重新鼓起勇氣走入村中，先是遇上巨榕岔路，接著向右進入新舊宅邸交錯前往村子中心地帶的迷宮巷道，過程憑藉巧妙的走位及三犬的抵禦、逼退怪物的作為，不久兩人三犬來到一棟建築物前。
那是一棟雙層樓房，即便院子外牆、建物主體、鐵門及鐵窗樣式富有年歲，仍可看出後代子孫維護得宜；整體呈現灰白色的宅邸使人感覺牢固，不似一些颱風地震來襲就可能倒塌的古厝。
雖然是這麼說，然此處還是因許久未有人造訪，院子長出諸多雜草，水泥構造的地板出現龜裂。
尹詩雯馬上知曉眼前即是曹明淵所提及的故鄉舊宅。
還記得不久前曹明淵想以是否能走到舊家來判定被帶入深層結界與否，沒想到最終還是跌跌撞撞的來到這裡。
令人比較遺憾的是，曹家領地內竟也有六頭怪物如同沾黏地面的墨泥般正來回遊走，見此，尹詩雯低頭望向展開隱蔽力場保護他們的黑犬，發現其體力正明顯快速流失而身子顫抖著，一旁的曹明淵則正在找尋鑰匙，果然最後還是得靠白褐雙犬施展力量開道。
進入院子後，曹明淵抓起尹詩雯的手跑至左側小門，迅速用鑰匙打開鐵門讓三犬魚貫入內，也正巧閃過自天上俯衝而來的鳥形物怪。
千鈞一髮之際進入屋內迎面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聽得見各自的喘息，認為應該暫時沒有危險，曹明淵便開啟手機手電筒，熟門熟路地找到一盞懸掛於牆上的燈泡將其點亮。
幾秒後尹詩雯的眼睛適應內部環境，看出正置身在一處像是倉庫或儲物間的狹小空間，牆壁是土黑色水泥結構，裡頭還擺放著陳列各種物品的鐵架，上頭則有掛著衣架子的長鐵桿，還有一台倚靠牆面位於燈泡下方的舊式洗衣機。
同時隨著視野加大，一幅異樣光景同樣映入眼中。
只見多張褪色的黃色符紙凌亂貼在靠近小門周圍的牆壁及一旁小窗上，有些更延伸到上頭的天花板。仔細端詳，不難發現門邊牆上隱約殘留紅色筆墨書寫符文的痕跡。
「這是……」
眼前畫面馬上將尹詩雯的腦中記憶拉回進屋前的幾秒鐘。
即使過程混亂，她仍注意到曹宅大門、窗框及門柱旁似乎貼有符紙的東西，看來那非一時的錯誤聯想。
只是不等她猶豫是否向醫生詢問，就聽到身旁傳來動靜。
轉頭一看才發現曹明淵正左手扶住頭部，一臉糾結的靠在洗衣機上，額頭滑下豆大的汗珠。
「醫生？你還好嗎？」
「還可以，只是……」曹明淵說話同時又瞇起雙眼環視了一遍這處狹小空間，最後目光落回手上的鑰匙。「的確是這裡，這裡是老家沒錯，不然鑰匙不可能打開門的。」
醫師的喃喃自語惹來尹詩雯的狐疑，卻沒料及對方此番舉措背後帶出的寒顫詭譎。
「可是……在我的記憶中，這裡並沒有那些符紙。就算是最後我們搬離這裡時也不是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醫生，難道你又……想起什麼了嗎？還是這是灌入你腦中的資訊？可能不是屬於你的記憶？」
尹詩雯想起幾個小時前於提防等待「邪紅」出現時，對方談及某段突然湧入腦中，不似出自自己腦中記憶的排斥感，以及之後討論伴隨預知能力出現的「人像記憶」丟失，跟可能有人將「假記憶」植入曹明淵及麵攤老闆等村民的可能的話題。
如今眼前情況無非證實曹明淵的記憶可能真的曾遭遇某人的干預，重點就在於此人是否就是那名鯤籠村的侵略者。
──假使是那名侵略者干預了醫生的記憶又是為了什麼呢？以那時在麵攤討論植入或篡改假記憶的目的在於抹去原本的記憶，這也讓醫生想不起為何家人警告自己不能接近廟的後方，只是若是出自誘導目的似乎也不無可能。
可是，目的如果是誘導的話，不就說明對方連醫生手上的房子鑰匙都必須替換掉？如此一來他們也才能順利進到這裡不是嗎？
綜觀下來，不論是記憶的植入或篡改，都是為了覆蓋掉原始記憶，以這個角度去推理的話，都再再證明眼前景象才是最原本真切的？
「我想這些符紙肯定是出自某種目的貼滿牆壁跟門窗的，如果不是醫生你的親人，其他就可能是玄學或術法的鑽研者、修行者，可以想像的便是神職人員，也就是──」
這裡，尹詩雯結合曹明淵那時所提到通往堤防捷徑上，消失的陰廟及當時掌管者一事。
「醫生你所說類似廟祝、祭司、靈媒或巫女那樣的人吧？這樣看來，不管是鑰匙還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才是真的，而醫生你腦中對這裡的記憶，可能就是被植入或篡改的『假記憶』。」
聞聽尹詩雯的說法，曹明淵因記憶翻騰的焦慮稍稍獲得舒緩，也決定暫時不要再去想，重新整理心情，接著他上前關心因為保護他們而喪失氣力，正或趴或坐的那三頭富有神性的恩犬。
「總之先進去再說吧！現在有太多新的狀況需要檢視釐清，希望這棟屋子能給我們暫時喘口氣的緩衝。」
曹明淵敲了敲腦袋開啟內門，回頭再次露出著迷深究謎團的光彩目光。
「趁這個時候，也讓我們好好研究不久前到手的《工作日誌》吧！」
一連串的混亂演出暫時落下過場帷幕，接下來即是勾勒出更接近鯤籠村背景迷霧真相，將歷經片段、手中情報及想像推理層層相扣的精采火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