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伍拾伍、藍椅子(下)
藍椅子的再次出現無疑帶回睽違許久的恐慌，而它也從原本專屬我校的怪談變成真實的超自然現象。
相隔遙遠的抽象感，頓時化成近在咫尺的真實恐怖。
不過比起七年後「藍椅子」的再現，加劇恐怖氛圍的是其所帶來的改變，它改變了詛咒呈現的形式。
而歷經最初事發那天，如今還在學校任教擔任我們班的班導，或許該說，包括其他七年間在校的教職員們，更看出本次現象代表什麼意涵，因此驚駭可說是不亞於我們這群學童。
事發當日，學校便以「臨時突發狀況」宣布下午停課。
對外宣稱因大雷雨造成校內電力故障，聽起來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但弔詭的是，我們班卻沒有被警告不可將實際情況洩露出去。
就好像學校這裡預知藍椅子的事遲早會被外界得知，認為防堵無用；又或是認為這則怪談傳說應該未從曾聽聞過的大人們記憶中消失，施加防堵力道就怕帶來反效果。
當然也可能是猜到小孩所說的鬼故事，很大概率不會被採信。
而身為小鬼頭又當場目擊經過的我，回家自然是炫耀般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雙親。先是對母親和祖母說了一次，等到晚上父親下班回家又講了一次。
結果，出乎意料也不出所料的三名大人當晚就臉色凝重的主動找我談及藍椅子的事。
我們家並非當地的原生家庭，是近年才搬至此處，我也因此順應戶籍進入學校就讀。不過雙親跟祖母卻對「藍椅子」一事十分清楚，連同班導事發後所告訴我們「藍漆」用意的細節都曉得；儘管他們說這是事先就能推理出的可能。
至於為何知曉到這種程度，則是某天母親與當地鄰居閒話家常聊到我就讀那所小學時，鄰居將傳說脫口而出的結果。
意外的是，雙親跟鄰居口中的《藍椅子怪談》可不光只有我們學童所知的那樣，還有一個隱藏在故事背後的「故事」。
要說它是種陰謀、手段、計策也不為過。
「我聽到的是『藍椅子』是杜撰出來的，而且是連校方都認同的杜撰。你年紀還小，可能還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簡單來講就是你們老師、主任他們，一起說了『學校有藍椅子會害人』還讓它變成一則鬼故事的謊話。」
母親首次把內幕搬至檯面上，相信若不是自己的兒子遇上此事，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說吧？說不定也只是將它當成一則都市傳說。
她接著說：「聽說當年那名死去的男童就是其中一名老師的小孩，只是這位老師沒有離開學校，選擇對害自己愛子死掉的那個學童展開報復，然後第一起『意外』出現了，至少一開始是這樣。」
所謂「一開始是這樣」實在是吊足了懸念，甚至壓過死去的學童就是其中一名教師小孩的鋒芒。
然後母親又說：「這位老師沒有就此停手，因為她事後發現當年造成他的小孩無辜死去的『主要原因』始終沒有消失，或許該說，根本不可能根除，因而讓學生受傷意外持續發生。」
話說到此，父親大概是見我仍大惑不解，便接續道：「簡單來講就是『霸凌』沒有停止。」
另外一個說法全部內容基本如下：
那名愛子不幸間接死於同儕之手的老師，從此以行動散播「藍椅子」的恐慌，藉此「懲戒」被他盯上的學生。
久而久之，學生們所知「調整後的藍椅子故事」成了傳說，並在眾人的加油添醋下成了怪談。
只不過，僅有傳言和巧合的話，還是無法讓故事更有說服力、震攝力與真實感，因此加入了「法師」的角色，而「詛咒」更是完美補足了伴隨霸凌無法根除每隔一段時間出現的「意外發生率」。
也就是說，校方上下甚至到法師那裡，從一開始就知道「藍椅子」是因應群體下的人類劣根性而生的「故事」，而非從「故事」延伸而出的超自然現象。
前面我就提到，眼見不一定為憑，但是如果背後的因果是為了「表象」而存在的話，那就真的不存在讓人相信的真實了。
進而隨著時間流逝，連最初的「故事」都無法被考證後，一切的真實、表象與故事，其實就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最終知曉背後經緯的大人們基於立場，隨同以無力消極面對的霸凌現象的態度，決定放任一則虛假幾乎勝過真實的鬼故事，一代一代的傳下去；只是他們之間傳承下來反而是應對藍椅子的「慣例」。
不難想像當天所有學生離校後，這群大人還留在學校搞些什麼。
法師肯定再次粉墨登場了吧？即便不是當年那位法師，只要找到一個願意共同守護秘密、拿錢辦事的對象，一切也將船過水無痕。
至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陰謀論出現，也是隨著時間拉長，有人注意到每次遭遇意外的，都是班上喜歡欺負同學或特定對象的問題學生。
聽到這裡，我不免回想這次被藍椅子盯上的同學的確是這麼一號人物。有趣的是，那名勇敢將椅子丟到外頭跑道的勇者，正巧就是那傢伙的死對頭。
至於雙親聽我提及這次似乎跟之前不太一樣，椅子裡不是流出血液，而是藍漆時，兩人對看一眼表示並不清楚；不過他們先是指對過去椅子是否有流出鮮血表示不能確定，就連鄰居那邊也是這種說法，既然這樣，如今椅子為什麼會流出藍漆，自然更摸不著頭緒了。
倒是他們在我接下來提問的「為什麼藍椅子會消失七年」這件事給出了一則傳言。
──當年那名痛失愛子的老師過世了。
就是因為這樣，那七年間的恐怖連鎖中斷了。或許校方那裡也認為不該繼續這樣下去，決定讓怪談回歸它本該扮演的角色，讓「藍椅子」自然的消失。
「但假如前面的陰謀論還有該名老師真的過世了的話，就證明這次意外是某位『知情者』的刻意重啟了。」
這裡正好與前面所提到本次現象對於在校教職員們代表什麼意涵相呼應。
他們勢必得就此將謊言或者稱之為「故事」再次繼承下去，不然就只剩下遏止的選擇了。
當然，他們也可以決定「知情者」的去留，只不過到時候像我這樣知曉背後真相的人，就會猜到是哪個人讓這則傳說再度化成真實。
經過被名為「真相」也是陰謀論洗禮的這一晚，我沒有將聽到的一切告訴其他人。不只是雙親不希望我這麼做，就連我自己也認為將它散播出去不甚妥當。
是基於不想背負傳播流言的責任嗎？或許吧；是基於它不過是種猜想，比起同樣是抽象的怪談更顯得荒誕不經嗎？或許吧！
但我認為應該是自己產生了不願打破這種「平衡」的想法所致。
以我作為學生的立場，又何嘗不想霸凌現象在班上消失呢？我可以藉由此事警惕自己，只要安分友善，就不會被「藍椅子」盯上；只要霸凌者因為懼怕而收斂，自己也就不會成為被霸凌者的那天。
這樣的平衡一直以來成了心照不宣的「傳統」，我們全家都猜──說不定部分家長早就知道背後的真相了，只是為了自己的小孩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沒有什麼比起不用承擔責任又能享受良果的事，還要來得更有吸引力了。在各方都能受益的情況下，實在很難想像《藍椅子怪談》會有終止的那天。
也難怪法師當年會說：「成為詛咒載體的椅子縱使已作法除煞，但還是無法保證同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並指出每次「煞」都會轉移到其中一張新椅子。
這般說詞不正與群體下的惡意如出一轍嗎？只要人的劣根性還在，人類就永遠都學不會教訓，即便你有想要改正它的決心。
所以「私刑」、「詛咒」、「制裁」等，這一連串更能夠有效杜絕人類劣根性的概念便出現了。
要說這件事讓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思考與道德觀出現卓越提升一點也不誇張。
事後，直到我畢業那天，「藍椅子」已然沒再出現過。
至於學校的霸凌現象是否相比之前有所減少，其實我不太清楚，但至少我知道我們班那位受傷的同學從那天後安分不少，也沒有再收到哪天突然停課的告知。
不過，最後從雙親那裡聽聞當年那名痛失愛子的老師，總會在意外發生後告知學生《藍椅子怪談》的背後故事這則傳聞後，一段時間裡，我在學校都會不時感到寒顫。
特別是每當我與那名懷疑可能是這次重啟意外的「知情者」對上眼的時候。
同時我也想到假如陰謀論是真的話，那那天以腳斷面流出藍色油漆的詭譎畫面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當下除了勇者同學，可是沒有人接近那張椅子啊！
直到多年後我才不禁猜想：「陰謀論」或許真的存在，但是……「故事」也並非全然虛構的可能。
說不定，「大人」跟「藍椅子」彼此一直都在配合演出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