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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恐怖-《窺》97.惡的本質

月雨海魅 | 2023-03-24 22:14:05 | 巴幣 4 | 人氣 213


97.惡的本質
 
  「呵呵……那請容我再問你一次,張警官,你曾經陷入完全的絕望嗎就像自己真正死過一次那樣。」
  位於黑暗一角人魈林庚呈口中道出的這番話,成了原本緊繃氛圍降溫的冷卻劑,這卻也只是一波風浪暫歇,下一道黑潮到來前的醞釀。
  張晨高看得出來林庚呈幾乎是花費全身力氣才把方才受自己挑釁激起的憤恨壓抑下來,這樣的一來一往也意外的讓剛醒來的對方語句不再斷斷續續,意識幾乎清醒。
  而那句反問勢必亦意味兩人在接下來的交鋒上,正式進入更加迂迴多變的主戲。
  不過本來沒指望會從對方口中套出什麼關鍵資訊的張晨高倒是意外「天選之人」四個字會帶來對話內容的轉變
  即便他有預感林庚呈接下來準備道出的話或者稱故事,依舊會走擦邊球套路,但總比從頭到尾左右而言他有所突破。
  當然前提是林庚呈話中不含虛言,否則放任這類人自由發言也只會把自己推入邏輯泥沼之中。
  ──雖然知道這個男人總不按牌理出牌,但現在順著對方的話談下去恐怕主導權會再被奪,到時候也可能反被牽著鼻子走。
  到底是轉移話題,還是相信話語裡頭真藏有犯罪動機的細節選擇回應呢?
  張晨高對罪犯心理領域並不熟稔,不過相信以自身經驗與長期對人性的觀察應還是能降低踏入誤區的機率,儘管這樣的先決條件雙方幾乎是相同的。
  反正也沒什麼比一無所獲還要更糟了,尤其是還得把對方主動釋出的訊息也歸類在此範疇的時候。簡單來講,現在的他估計也不能抱持成見跟先入為主,才更有機會瞧見話語中的細節。
  也或許是自己深怕直接面對對方惡的本質將產生共鳴跟認同,才會如此猶豫吧?
  ──嘖……算了,見招拆招吧!
  有如絲毫沒有主意,張晨高露出少見的煩躁搔頸之舉,拉來一旁椅子落座。
  「我就回答你吧!有的,當我好幾年前被一名突然衝出來的槍擊要犯用槍對準,我差點沒閃過──」
  「不,張警官,我可不是指那種膚淺的死,而是內心徹底崩毀到一點都不剩的那種程度。」
  見自己的話被打斷,不對,更像是經歷被否定般,張晨高的怒火哽到咽喉處,只是不待反芻這句話意涵做出回應,林庚呈再度發話。
  「如何?感覺到憤怒想打我,甚至是殺我的那種衝動了嗎?對,就像是這樣!被否定的痛處就是自我崩毀前的不妥協,它的具體展現就是這種反應;然後等到你不再掙扎的時候,將迎接真正的崩毀,或可稱它為精神崩潰。
  然後、然後又等到歷經這些過程後,你終將妥協,並重拾不甘跟悔恨的餘燼,最終獲得新生!」
  「莫名其妙,少把我跟你相提並論了。我不會想對你做什麼,自然更不可能殺人,趕快講你的故事。」
  「張警官,你現在的反應就跟我說得那些如出一轍。你為了不被否定而否定了我,所以抬出了你我身分相異的成見,而它不過是包裝你同樣身為人本質下的劣根性。」
  看來張晨高還是低估了對方的言語術法。此刻林庚呈可不只是在講話,他始終如一展現自身特質,一眼看穿人類皮囊下的赤裸醜態。這般宛如呼應他隱藏於暗處,褪去外在印象跟光鮮亮麗外衣的身姿,他匍匐、攀爬、融入那片濃稠地帶,窺視著外頭的人事物
  所以對方才對自己有著一定程度的自信。
  正如林庚呈所說,這是他徹底崩毀後所獲得的重生,且這樣的重生是建立在他真正審視到「死亡」所為何物後的失而復得。
  也許這個人根本就不怕死,不然就是對這件事早有了心理準備,只是基於他必須活著見證某樣事物,所以才會讓事態發展到如今地步。
  不得不說,張晨高的確對這個人的身世更感好奇了。
  「張警官,你公權力身分下的威權那時候被那名罪犯否定了啊!所以你朝他開槍了,對吧?你殺了他!」
  「不,我沒有殺他,應該……說我不想那樣做,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恪守身為警察維護社會秩序的本分。假如我沒有那樣做的話,將有更多的人受到傷害。」
  「但事實就是他最後還是因你而死了吧?」
  至此,張晨高不禁瞪大雙眼,可是他卻捕捉不到對方那正欣賞自己反應的人魈嘴臉,眼前畫面反而浮現多年前生死交關的光景。
  他看見住宅巷弄的地面上躺著一具男性屍體,瞳孔逐漸放大注視著自己的屍體,一具跟自己全然陌生的屍體,死不瞑目且充滿不甘絕望的屍體。他的手也回到了當時,顫抖且亢奮著,似乎還能隱約嗅聞到扣下板機後殘留的煙硝及血腥味,
  只因為他做了「應該要做的事」。
  「那也是一條降生到這個世界上擁有未來的生命,可是最終卻被現實壓迫、否定,更可說是拋棄了,結果那個人連最後哀號跟掙扎的機會也沒有,可悲的失去一切──」
  「夠了!少講這些顛倒是非的話。」
  張晨高緊閉眼睛、強忍情緒,緩緩睜眼後眼前景象才又恢復正常。
  「我不敢說這個世界事事非黑即白,我身為警察就代表公平正義,又或者是罪犯不能有再有重來的機會,但前提是,這個人不能對其他人造成危害,做出殘害無辜者性命的事。
  林庚呈,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講出的每句話被我視為毫無意義跟浪費時間吧?可是現在在我看來你就是在這麼做。正如你自己說的,你的行為讓我不得不否定掉你想告訴我的一切,繼續聊下去無疑是虛耗彼此的時間罷了!」
  話說完,張晨高旋即起身,過程中對方未再回話,見此,他知道自己施下的陷阱已然奏效,但也只是一瞬間的錯覺。
  「真是精采的表演,張警官。」人魈發出乾啞又令人不快的竊笑,續道:「只是說不定你一走我就葛屁了,這樣對你我都不好吧?」
  「……」刑警神情嚴肅的與之對視,因再次被言重的事實而不發一語。
  「不過我承認自己自始自終是在被否定,並且否定自己活過來的,這才讓我最終靠著重拾自我認同,換來今天的一切。」
  並非在絕望下選擇自我放棄,也不是就此行屍走肉沒有了生存目標;即便這男人的人生觀早脫離常軌,靠著利用與傷害他人重塑自我世界,但張晨高還是多少欽佩對方置死地於後生的「掙扎」
  連結上方才閃過擊斃罪犯的回憶,張晨高知道他和那名罪犯一樣,不過是為了生存做出選擇。
  但無論如何,只要這個文明社會還存有「秩序」,這項讓物種繼續繁衍下去的守則,那麼作為秩序的僕役的他就必須盡責。
  也許他也不用深究過多觀點,或者花費時間去評斷一件事的好壞。
  畢竟說穿了,他根本沒有能夠撼動秩序、改變規則或推翻普世觀點的至上權力跟影響力
  那些事交給法官、社會跟人民去評斷就夠了,他可不能在這陷入罪犯的語言迷宮動搖立場。
  不過,從對方剛才到現在的隻字片語,張晨高已發現之中所透露出關於林庚呈身世背景的蛛絲馬跡了。
  他聽得出來黑暗中的男人其實正卸下一層層包裹在外的武裝,而武裝下的是他對過去與現實不滿的悲愴狂怒。
  「……可以理解,就像你跟李董、王分局長、署長那群人維繫著臭不可聞的關係。這裡面根本沒有任何彼此認同,是靠著否定正向人性跟秩序衍生出共識,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呵呵呵……張警官,我想你是誤會了。若要認真講,事實上我跟那些人沒有什麼否定人性跟秩序這種讓自己行為合理化的想法,就只是單純認為握有掌控權,才能確保自己能避免掉危險。
  林庚呈那雙閃爍於黑暗中的雙眼此時由窺探膨脹成癡狂,一股無形卻極具張力的威震氣場,連帶直擊到張晨高身上。
  「你看不出來嗎?張警官,只要你沒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即使再努力、再掙扎,再多麼迎合他人,比你有權力跟影響力的人隨時都能否定掉你,輕易把你逼死,連帶你自己都會自我懷疑起來!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但是有強權弱勢,誰強誰就能抹殺掉另一方!而且就算所有弱小的力量都集合在一起,也未必能夠抵抗!
  因為我實在是太了解了,為了獲得被認同的資格跟自我認同,被否定的我們勢必就得踏過一具具同樣位於底層的人,哪怕是親族也是如此!
  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合作、平衡、互相扶持的美好童話?一切不過都是基於本能的互相利用!」
  林庚呈的話實在太過真實,而且剛好道中張晨高對於權勢無力的悲觀想法,不過也在這裡讓他找到了對話突破口。
  「所以你不惜否定過去的自己也要左右他人的人生嗎?並且刻意釋出看似各有喘息生存甚至是得利的空間,實則來達到你掌控一切的目的;而這些都只基於你重生後的自我認同?不,是你想被他人所認同。
  人魈之顏再次因警官的話沉了下來,這次他沒有重拾亢奮或從容。
  「這就是你的理解嗎?張警官。」
  「不然你不可能不想告訴我殺害妻女動機同時,還講這些吧?」
  張晨高緩步繞過方才落坐的椅子後方,雙手按在椅背正色望向黑暗。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這些話中隱藏著關於你自己的訊息,這點從最開始你問我是否經歷過完全絕望的死去時就溢於言表了。
  另外,你其實也想從中獲得我對你理念上的認同。因為只要我認同你這一路來的理念,或者稱它為雙方產生共鳴,你就能不單扭轉自己給我、他人,以至於目前外界對你的印象,更能藉由帶出在你身世經歷上的反思,進而博得同情。
  雖然你剛才說不是想要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又抑或是為了被逮捕後的罪責減輕,但自始自終你都在潛移默化的擴大自身的掌握力量。還有一點儘管也是我的猜測,我認為你至少希望自己能夠活到見證成效的那時候。」
  張晨高至此目光收回身前的椅子上,又道:「另外在這之中我也看出這番話中隱藏的關於你自己的訊息。我推測如今的你是基於過去那段絕望且心死的經歷才有了你所謂的新生,那麼這段過程大概是落在什麼時候呢?有記憶以來的年幼時期?就學時期?還是進入社會後?其實我也沒辦法精準判斷,但我從你將『親族』納入互相利用還把它如同重點般,最後才脫口而出,結合你的妻子還有女兒的現況,至少我認為你是在受到親族的背叛又或者任何帶給你絕望的對待後才重獲了新生
  這裡再根據你於妻女失蹤前便掌控了王分局長、李董、署長等人,自己也早有了成功的事業,所以我推斷你的重生是在這些事情之前。若再依此往回推敲,讓你價值觀扭曲的關鍵期不是童年就是剛出社會,又或是早於跟王美鈴女士結婚之前,以至於你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放過。
  畢竟重拾自我認同的你,認為除了自己以外的東西都可以否定掉,誰叫它們曾經讓你體驗死去般的痛苦呢?所以就算是家人,你也認為那不過是身外之物,對吧?
  而你之所以對『天選之人』這四個字這麼敏感,也在於你很清楚當時自己是什麼角色。可能是不被需要或被拋棄的角色,才讓你從此對這類字詞感到敏感。你認為自己的一切都與天生的幸運無關,所以根本不可能是什麼天選之人!」
  語畢,病房內回歸寂靜,此刻外頭的大雨,醫院內部人員走動與器材移動的聲響魚貫入耳,猶如兩人現在才重新與現實同步。
  只是林庚呈卻如不久前張晨高置身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回憶般,僅是視線停滯在前方某個點上。
  這一刻他正陷入回憶與內心陰影侵蝕下的幻覺,看到了病床上成年的自己;隨後才猛然發現自己竟坐在張晨高身前的椅子上。
  林庚呈感覺身體似乎在顫抖著,不只如此,四肢跟身體居然還縮小了,回到了孩提時代的狀態。
  他未感到驚詫也未感到恐懼,然而啃食他全身的陰影卻沒有放過他,硬是化成身後巨大漆黑人形將他壟罩其中。
  而就在他視線陷入幾乎不見光的狀態後,一顆男性頭顱突然上下顛倒伸向前來,用那雙充斥蔑視情感的目光凝視著自己。
  不,對方同時也在窺視自己的內心
  然後伴隨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來到耳邊:「要是你像他一樣就好了。庚呈,你究竟要讓我失望到什麼地步?」
  與此同時,另一個房間內的亡妻之魂,也正準備向眼前的修行之人,娓娓道來那不可言說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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