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95.屍的證明
腦袋昏脹不已，外頭的夜雨雜音更是惱人，儘管剛清醒的意識尚處朦朧，身體感官卻仍代替頂上司令塔，反將對外界的感受放大數倍，使老高幾乎是腳步踉蹌的來到病房外的走廊。
手機震動還在持續，只是將周孟欣獨留在房內的過意不去並沒有放過他。天曉得此刻同身為團隊核心人物的他是忍住多大的無奈才逕自離房。
眼下只要與周孟欣共存於一副軀體的詹亭瀅靈魂有未斷連女魔的可能，或是殘留跟女魔有關的力量、能力、共有磁場亦同，都將導致我方計策被對方窺探；因此周孟欣就算是身為團隊統合人，老高也不得提起戒心。
想是這樣想，但做起來還真不容易，更可說是難受了；尤其是離開前見到對方投射在拉簾上的剪影，彷彿正散發出孤單與無力。
老高手扶住窗台用力甩頭，除了是想搖醒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欲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手機。
「你可終於接電話啦，高警官。」話筒那頭是依舊閒適的聲音。
「……陳醫師啊，或許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
聞聽老高的有氣無力，另一端先是短暫沉默，隨即語出使人醒覺之言。
「高警官你不是在醫院嗎？當然我聽得出來你的狀況不是很好，但我建議你還是就近尋求協助。」
「喔、喔，對……我在醫院。」老高不禁用手掌拍打額心，接著隨地落座。
「不過我這裡倒是能介紹腦科或精神科方面的醫師，剛好同院的曹醫師就是精神病學的專家。或許這陣子跟你們同樣歷經超自然體驗的我，也該安排時間過去一趟。」陳醫師話至此，回想起稍早所見的棺木內陌生男子異象。
「不用了。所以陳醫師，是證物那邊有新的進展了嗎？你有先打給晨高嗎？」
話筒那端傳來一陣苦笑。
「高警官，這次案件我的警方對接窗口一直都是你喔，看來你真的得再休息一會兒呢。但你說得沒錯，有新的發現了。」
此番話幾乎是比任何一帖良藥都還來得有效，老高立刻挺直腰桿、瞪大眼睛。
「什麼發現？我記得會議上你說要從空棺著手。」因刺激稍微回溫的腦迴路迅速閃過一個猜測。「空棺裡有發現其他人的關聯物證樣本嗎？」
「有的。」醫師啜飲一口咖啡，續道：「而且是超乎一開始想像……或許該說應該要出現，只是超出我專業範圍的東西。」
老高緩緩起身，望了一眼窗外正下著驟雨的夜景，以及融入其中，倒映出的一張老了好幾歲的己身容顏。
剎那，一道女性身影亦出現在身後，然他沒有感到驚詫也沒有轉身，只是目光繼續停留在那人身上。
「我猜是跟周家祕法有關的東西？」
「是的，在棺蓋內發現了應該是祕法的血符。」先是肯定的簡短回答，隨後再帶出理所當然意外下的意外。「只是從血符所沾染的木質結構中還鑿出了一個人名。」
根據此言，老高思考後再度道出自己的猜測。
「是被作法封印埋入的三女名字吧？」
「不，在我看來，那是一個男性的姓名。」
這個的答案令高警官的目光從窗戶倒映出的身後人影轉移開來，回身面向空無一人的走廊。
「林庚呈嗎？」
「要是林庚呈就好辦多了。不過，我認為應該也跟他脫不了關係。」年輕醫師話說到此，意外嘆了口氣。「這方面恐怕就要請教你們那邊的修行者看是怎麼回事了。之所以我會這樣講，在於邏輯判斷下，一般這種術法通常都會涉及到相關人士才對。」
聽到這裡，老高馬上意會過來那個名字的可能身分，儘管現階段尚不知祕法施行內容是否與陳醫師推斷的相同。
「你是想說，刻在棺蓋血符下方的男性姓名……是林庚呈或王美鈴家族那邊的人？」
「對，名字叫林癸涀，等一下我會傳拍下的照片過去。」
林癸涀？乍聽之下是十分拗口的名字，老高忍不住聯想是否有玄學上的意涵。畢竟遵從唯物科學的現代人仍然對命理八字抱持一定程度的迷信。
「對了，這邊我要更正一下，這個名字實際上不是刻在棺蓋內，而是鑲嵌在棺蓋內的一塊人骨中。」
「你說人骨？」此關鍵字讓老高拉高了嗓音。
「那是一塊被鑲嵌在棺蓋裡頭，挖空槽中的人類骨片。」陳醫師放下手中馬克杯淡然回應，同時望向桌面上的「新證物」。
接著他將方才提供出所有發現重新排列。
「就像是千層派或夾心餅乾一樣，層層交疊、層層相扣。這具棺木首先在棺蓋的挖空部分嵌入刻有林癸涀人名的人骨，然後覆蓋上原本的木質結構再畫上血符，接著將三具女屍置入擁擠的棺槨中，完成祕法封印程序。」
老高這時回想起周孟欣在會議上針對自家祕法的揣測──即第一層為三女屍身的『內部封印』，第二層是『棺木結界』，最外圈則是『穴位咒力』。
當時由於連日的雨水沖刷，棺體從穴位滑落邊坡，使得封印被破，才導致自己同為刑警的兒子與兩名同仁變成替死鬼，遭女魔為破除殘餘的咒力，隔空活埋入其中。
憶至此，老高下意識緊抓衣領忍住情緒，邁開腳步離開原本位置。
「……真邪門，人骨、血符，還有棺木，就這麼剛好三層！」老高唾罵道。
「所以這就是要請你轉告並請教修行者那邊怎麼看。當然我打這通電話也不只是報告這些。」話筒那端再次傳來咖啡啜飲聲。「現在我需要警方協助調查並提供林庚呈夫妻原生家族成員名單和可作為DNA鑑定的材料，希望最慢能在明天中午以前提供，因應最快的分析與資料庫比對流程。」
「假如那個林什麼的骨頭吻合其中一人家族成員的親子鑑定──」
「基本上就可以確定物證與他們之間的關聯了。當然，也請協助提供周孟欣警官家族……最好是雙親的鑑定材料。」
陳醫師的話說到這便沒有繼續下去，老高曉得這番話的背後意義，沉吟了一聲表示答應。
「還有，我認為一具適合施行咒法的棺木是沒辦法隨便取得的，所以稍晚我會再提供棺木有關的材質、特徵、尺寸等資訊；另外，林癸涀的屍骨是如何取得的，這點也須請你們協助調查。」
「看來今晚又不用睡了。」老高一邊回應一邊走上樓梯，疲憊的仰首長嘆。
「可不是嗎？」陳醫師笑道：「希望我們可以為了那群狗官跟鬼怪撐到最後。」
至此，陳醫師的語氣轉為正色：「然後我這裡先直接說，我不認為這些東西全部匹配便能讓那位林庚呈伏首認罪。
最能夠證明相關人士參與同一樁埋屍作業的指紋，老實說，我推估頂多只能找到周警官母親的；就算再做一次採集，也還是無法找到林庚呈等人跟女學生案有關的參與者的指紋吧？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只能祈禱這之中的血液鑑定能找到和林庚呈匹配的結果。儘管要扳倒對方仍差那麼臨門一腳，就看稍晚證物回收小隊那邊是否能帶回新的發現了。」
的確，想必就算從棺木中找出和林庚呈連結的物證，依照對方那張辯才無礙的嘴，肯定還是能把死的講成活的。老高設想對方恐怕連「我就是遭到妻女的鬼魂騷擾才不得不這麼做」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只要不是殺人鐵證，這個人渣絕對還能找到活路。真想知道對方到底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長大的。
不過，老高此刻也突然靈光一閃，在來到上面樓層的一間病房前同時。
「不，假如棺木裡面能找出詹亭瀅的屍骨碎片，並證明這名跟林家完全不相干的少女曾經被放在同一個棺木中，應該就能拉林庚呈下去了吧？」
聞言的陳醫師沒有馬上回應，這次話筒彼端沉默了約莫一分鐘才又開口。
「高警官，你講到重點了，現在能夠對付林庚呈的另一個殺手鐧就在於我們需要證明三女的屍體曾經一起被放到同個棺木內，除了找出關鍵的詹亭瀅有關的鑑定證物，就是得由周孟欣的母親現身說法，不然絕對是窒礙難行。
可是關鍵就在於三女的屍體從一開始棺木被發現時就不在裡面，而且現在極有可能就在江宅中。」
這麼一來，不管是要找出更多林庚呈殺害妻女的直接殺人物證，還是要證明詹亭瀅屍骨曾經在棺木中，他們都不得不強行進入江宅了不是嗎？這絕對不可能是林庚呈最初就料到的結果，而是一連串最壞情況的疊加。
當然老高不願去設想女魔真有預見未來的能耐。假如它如張天師所說才剛形成近似人類的思考跟行為。
「陳醫師，所以現在你那邊確定沒有從棺木中找到任何詹亭瀅遺留的遺骨嗎？」
「只能走採樣棺內的沙土行微生物的生物跡證，可是我敢保證絕對趕不上兩天後的偵結記者會。如此一來，就少了一個制裁四年前壓下學生案那些相關人士的鐵證了吧。」
「我認為現在最重要是少了制裁林庚呈的突破口。」
陳醫師不諱言地在電話另一頭聳聳肩：「可不是？簡單來講，我這裡沒有能找到詹亭瀅遺留下來的屍骨，雖然從我的專業來看，這是極不可能發生的狀況。」
老高快速思量了幾秒，嚥下唾沫道出那幾乎只發生在電影中的情節。
「無論如何，埋屍現場跟棺木還是會留下骨屑之類的吧？除非……屍體沒有正常腐化？」
「不否認這種可能。」沖泡新一包咖啡的聲音傳來。「不知道殭屍或陰屍是否會加強死者的怨念或者咒法的效果，呵呵。」
「好，這方面我也會一併轉告給張天師，看接下來要如何處理。」
而就在老高以為兩人的通話就此結束，陳醫師的話聲卻又從另一頭傳出。
「對了，高警官，還記得最一開始分局屠殺發生的那天，你跟我說過的話嗎？」
聽對方這麼一說，老高猛然憶起當時的記憶，也是他突然從高宇文出現的古怪夢境中醒來，意外取得對方遺留的「日記」那天。
沒錯，就在他準備離開醫學中心時，他請陳醫師協助一件事。
「抱歉，最近亂七八糟的，我根本也忘了。」
「沒關係，結果出來了。」年輕醫師放下杯中攪拌棒，嘴角上揚。「就結果來看，我覺得應該派得上用場。只能說高警官你比起當刑警的嗅覺，運氣倒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好。」
「是嗎？」老高才剛開口，胸口的閉塞感再度襲來，他似乎也只能苦笑道：「不久前，我還真剛從自己的槍下救回一命呢，但是只有我一個人幸運又有什麼用呢？」
掛斷電話同時，高警官開啟病房房門，映入眼前的是如今世上僅存的至親，因為他被捲入事件而受傷，正在沉睡的高雅臻調查員。
與此同時，他又見到方才出現於身後的那道熟悉身影，早已不在人世的妻子若隱若現的身影。
只是這次對方沒有像不久前在夢中所見那般重現當年披頭散髮、全身浸在浴缸血池中的遇害慘狀，僅是查覺到他進房後回首微笑，於自己丈夫視線模糊之際，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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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加了隔壁《邪紅的呼喚》曹醫師的小彩蛋X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