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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恐怖-《窺》94.檀憶潸然

月雨海魅 | 2023-02-22 23:07:38 | 巴幣 12 | 人氣 237


94.檀憶潸然
  眼前煙霧繚繞,空氣中還能嗅聞到那令自己又愛又恨的檀香。
  之所以愛,在於那是她與家人的連結,同時能從中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安心感。其實那似乎不只來自雙親,彷彿也來自雙親口中的神靈庇佑。
  之所以恨,在於從小她就排斥這種味道。除去生理上的不適,另一方面也形同帶來迷惑的手;不只自己被迷惑,連雙親甚至唯一的姊姊都成了它的俘虜。
  不知何故,年幼的周孟欣時常理性敢言,還具備有別於姊姊的堅強與行動力,往往面對任何好奇事物也會打破沙鍋,樂於質疑那些虛無飄渺無法查證的事物。
  當然,這也讓她被貼上叛逆、口不擇言、固執、好動等不太重聽的標籤。在家族成員間聽得出是對自己這類表現的褒貶,只是出自玩伴同儕就不是怎麼好受的玩笑話。
  所以周孟欣將那段過往視為灰暗的歷史,儘管在後來成長的各階段中才知道那不過是屬於個人特質與能發揮的才能。
  它也很大程度影響了這對周家姊妹日後走上的人生道路。
  不同於之後當上刑警的周孟欣,其領悟力高、性格內斂,不善於表達,個性溫柔如水的姊姊周念欣,承接了周家廟壇的衣缽。那並非是在父親失蹤後的臨危受命,而是更早以前出自個人所稱的興趣與使命。
  但其實周孟欣一直很清楚姊姊所稱的後者,是自那一天聽到「那句話」所致的。
  「所以你們周家是兩個女兒嗎?這也就說明你們家族的道法傳承使命到你們這一代就結束了。」
  就是這一天,眼前檀香煙霧繚繞的這天。儘管是一如尋常的廟壇光景,然而周孟欣對此卻是印象深刻。
  只不過,說是印象深刻倒也非事實,應該說,這段記憶對當時年幼的自己確實深刻,而且在數年後因為姊姊表示自己願意承接廟壇事務後,曾再次於腦中浮現,實際上隨著時光流逝,這段插曲早被丟入記憶深海。
  當然,若要說是因那句話才留下深刻印象也不是,畢竟比起將繼承廟壇視為長女使命的周念欣,長大後仍信奉邏輯科學決定從警的周孟欣,潛意識中是拒絕想起那一天的記憶的。
  因為如此一來,周孟欣就不用面對讓姊姊獨自一人撐起廟壇的罪惡感。
  即使,那是出自對方的自我意願
  是的,刻意、不願、忽視是應對此段記憶的潛在作為,「姊姊的意願」更是周孟欣自我說服的催化劑。
  而多年來這件事彷彿也成了姊妹倆不願觸碰的話題,就算互相聊起工作上的情事,頂多也只是相敬如賓般的問候。
  周孟欣並不知道姊姊是怎麼想,只是似乎就連想知道對方是怎麼樣都成了一種禁忌。
  所謂的不問如何,問了又能如何?
  那樣的關心到底稱不稱得上是自我滿足,這樣的自我滿足是否反倒帶給下定決心的對方再次陷入躊躇跟後悔的泥沼?過程是否也會凸顯自己能夠自由選擇的諷刺?
  又或是不觸碰這個話題,兩人表面繼續和樂融融,實際上卻積累著每當面對面就會留下的新疙瘩?就怕有一天掀開來而血流不止。
  此般無解的顧慮與煩憂在兩人分開生活後確實得到了解套,卻也成了某一方夜深人靜時的嘆息。
  也或許只有周孟欣如此作想,但又怎樣?相比行動力強的她,結果反而不如自己的姊姊。
  結果就是她在這次事件中,被自己所愛又害怕的姊姊,以那隱藏在檀香後方迷惑世人的戲法所救;而且他們警方還為了保住大學生的性命,求助於作為修行者的她。
  到底是從哪個時候開始使她對自己選擇的道路……不,對於那道檀香不再排斥,去接納且願意示弱了呢?興許從最初就這樣了吧?
  不然她是不可能將姊姊在她離家前交給自己的護身符紙帶在身上的。另外,或許她其實也不厭惡同樣能感知到靈體的體質,不然那時察覺到高宇文被某股力量糾纏,也不會將符紙轉交給對方。
  自始自終,她們都選擇視而不見罷了,不,說不定這麼做的人只有周孟欣她自己。
  所以現在這段檀香記憶才會出現來嘲諷她嗎?
  不過,這都不是此時此刻置身於「記憶」中的周孟欣的當下想法。這時候的她沒有驚覺,也沒感到諷刺,更未聯想到愧對姊姊的那些感念。
  她正在時光倒流般的專注回溯這段記憶。由之前院內道魔交鋒的最後,何潔沁傳入她的那句「心音」所觸發,此刻以夢境形式呈現的記憶。
  ──我知道祢想做什麼,但比起做了什麼,或許祢更該知道自己不應該失去的是什麼。祢應該為了祢自己……走完最後的那一刻。
  這句心音潛移默化帶出周孟欣此段不願面對的記憶,那同時也是周念欣首次理解使命的場景。
  沒錯,那一天周念欣也在現場,她跟著妹妹躲在家中廟壇正殿旁通往廂房的門簾後方,一同窺探著那番指出周家未有男丁的話語,以及接下來煙霧後的光景。
  檀香間可見背對著神明桌的雙親,以及來到廟壇的三名黑衣男子。道出方才那句話的男人站位稍前,年歲看起來接近中年,但相比隨行兩人還是年輕許多。
  姊妹倆自然是不解來訪者話中意涵,只聽出可能跟自己有關,而深怕這般窺聽行徑恐不妥的周念欣已然心生退意,豈料就在這時,一向溫和的父親,少見的拉高音量並舉起手臂。
  「沒錯,那就請你們打消念頭吧!就算我們周家師承上清派,同為道茅宗,但不代表我們必須協助黃家。」
  「周師傅既知我們宗派相同,為何想拒絕此提案呢?在我看來,這由我們黃家揉合張家系族的『祕法』可說是道學至寶,您方才看完後理應沒有拒絕的理由啊……」黑衣男子語出感慨,只是之中似乎還挾帶著一絲參透人性的嘲諷。
  沒想到周家之主聞言後更是怒意劇增。
  「荒唐!這就是道茅一派始終無法扶正還被佛宗鄙視的原因!你們如今難道還想執迷不悟?」
  「荒唐?不,這一點也不荒唐!而且我還可以說這是比那佛家所提倡的什麼即身佛,道法的渡五獄化仙,還有長生不老丹藥都還要來得實際!
  說穿了,人死了後三魂七魄回歸天地便是一切皆無,人間即是地獄亦是淨土,極樂之事唯有人間獨有。而身而為人也僅只人間,若非為人則為非人,誰能保證來世為何?又何有來世?」
  原本對於周父反應還只是聳聳肩的黑衣男子見對方態度強硬,突然面化修羅,不只出言責問,更帶出一連串像是繞口令讓姊妹倆完全聽不懂的話。
  「所以你們黃家認為能成為『人』的機會僅有一次?否定了輪迴轉世與成仙得道?」
  這時周母也加入談論,而黑衣男至此語氣轉緩,雙臂交錯胸前。
  「非也,不否定也不認定,不談論也談論之。」
  「這就是你們宗師傳承下來的教義?」
  面對周父的追問,黑衣男短暫沉吟後,睜開細長且銳利的雙眼。不知為何,周孟欣感覺對方目光似乎短促的掠過她們。
  「當然不是,這裡想表達的不過是種保留態度,畢竟我們都還活著,死了也未必能夠或根本不能帶給生者太多訊息。另外,我們就是脫離了自己的宗族,如今才會出現在這裡。
  此話一出後,廳堂內雙方未再出聲,一時間檀香繚繞與外頭的車水馬龍凸顯這般詭譎的沉默氛圍。
  「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簡單來講,這本祕法是你們偷出來的?不然此法絕對不可能外傳的,不管是作為宗義,還是另有用意。」
  「哼,那是我唯一愚忠的弟弟才會這樣想!」
  「……該不會,這東西不只不外傳也視為不能施展,所以一直以來封存在你們宗族繼承者手上?但現在你卻想要嘗試觸發禁忌?」話說到此,周父發出一聲冷笑。「不對!你根本不敢嘗試,也不是想找人一起嘗試,而是想先找個替死鬼來為你們開路!
  「周師傅,你難道不知道大智若愚嗎?」黑衣男一改方才的激動反應,持續不動如山的反唇相譏。「看來你我是無法繼續談下去了,就當今天我沒來過。」
  「等等!那你要怎麼處理那本書?」
  準備轉身離開的黑衣人聞言駐足,給出了與對方前一分鐘一樣語帶冷笑的反應。
  「你說呢?周師傅。我相信這個俗世只要還有懼怕死亡和物質慾念存在,這本書遲早會被使用上。你難道不覺得屆時就能讓所有宗教位階大洗牌的時候嗎?到時候你口中始終被踩在腳下,我們這類的道巫一流也將發揚光大,豈不如你所願?」
  黑衣男接著又笑道:「況且,在我看來,周家是沒辦法繼續將廟壇傳承下去了,如何?周師傅,我可以再給你一些時間考慮。」
  此時,周家之主發現對方投射至門簾後方的視線,在伴隨一陣周母短促的尖叫後,寬大身影立刻逼近,記憶也就此……
  不,還尚未結束。
  記憶夢境突然出現轉換,場景來到一間陌生的住家客廳,而回歸年幼的周孟欣也總算意識清醒,跳脫了自己的角色,只是同樣還是以第一人稱看著這一切。
  周孟欣第一眼先是看到客廳,接著是自己支撐在地的雙手,緊接著她耳聞身旁傳來婦人的怒罵抬起臉來。
  光是這短暫幾秒,她便感覺心臟要被撕裂開來的疼處,視線也跟著模糊起來,顯然這個視線的主人正經歷悲苦的對待,但她也很快意識到這是何人的記憶。
  是詹亭瀅。
  「到底還要吵多久?是不用出門了嗎?」
  在這道只聞聲未見人的低沉男性嗓音自敞開的門外傳來後,周孟欣總算看見發出怒罵者面容。
  只見眼前婦人頂著一頭燙染造型搶眼的捲髮,身穿一襲鑲著亮片的黑色碎花連身裙,只是如此仍無法掩飾其年老色衰的事實。
  「就是因為妳我才會這麼辛苦!為什麼妳就不會好好的愛惜自己、保護自己呢?都上高中了,還要什麼事都要我操心?妳自己就不會學著體諒我們嗎?反正妳唸再多書也沒用,以後也是要離開這個家的,那就至少現在不要給我添一堆麻煩!好好給我反省,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裡!」
  婦人的連珠炮讓周孟欣幾乎快要窒息,然而,下一句話才是徹底壓垮她們兩人的最後稻草。
  「要是妳沒有害死妳哥哥就好了!」
  這句狠毒又無情的指摘化為浸染全身的冰霜,令周孟欣不只無法呼吸也感到全身無比刺痛,內臟宛如快要翻攪而出。
  她發現自己的眼淚無法止住,同時也發現張開的嘴似乎乾嘔出了什麼。
  不僅如此,畫面消逝之前她察覺自己的視野突然變得狹窄,其實那並非肉身即將醒來的過場,而是──
  猛然清醒的老高從病床起身,睜大雙眼環顧四周,對於夢中所見的一切餘悸猶存,只是現實沒有留給他大難不死以及回顧惡夢的反芻時間,在他腦袋還渾渾噩噩之際,注意力被一旁桌上的手機震動給拉回。
  幾乎是下意識的身體動作,他拿起手機,這時才發現此空間自己非單獨一人,轉過頭,他看見一抹長髮女性的影子投照在床與床之間的綠色拉簾上。
  老高沒有細想便知道那應該是周孟欣,然而當他想要叫喚對方時,目光回到了手機上。
  最後他選擇離開房間,徒留躺在床上雙掌遮蓋住自己面容且內心湧現愧對姊姊感念的周孟欣,以及坐在床沿的詹亭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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