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結束後,藝人們必須趕回主舞台為嘉年華活動做最後收尾,五名素人則在空中花園集合,原先的六芒星陣被快速布置成了採訪區,說是稍後會在那裡做一些簡短的個訪作為花絮使用。
沈若陽其實非常想拒絕採訪,但作為一個極度社會化的靈長目智人,他果斷選擇乖巧配合,沒有將這個想法透露分毫。
一定、一定要穩住。他重複對自己精神喊話。
回答要講最公式化的好話,最好是無趣到不會被公開的程度。
語句要夠短,最好是經過剪輯也無法被斷章取義的長度。
還有表情……對,表情。
沈若陽兩手揉了揉面頰,試著讓自己笑起來不那麼僵硬。掌心貼上臉部肌膚時,他才發覺自己的雙手原來是如此冰冷。
他想起在帳篷碰面的時候,余邵峰不顧一切拉住他,說要帶他離開的情景。
原本他以為邵峰的第一句話會是質問,面對如此反常的情況,任何疑心或責怪都是人之常情,他其實已經默默做好心理準備了……但邵峰沒有。
那是毫無保留的信任、支持和關愛,邵峰帶著那樣暖得幾乎要發燙的溫度,握緊他的手。
他能靠著那點殘存的餘溫撐過這場訪談。
他絕不允許自己讓邵峰好不容易再度入選的星寰嘉年華留下汙點……
沈若陽是最後一個受訪的人,當他進入採訪區時,負責訪問的年輕女孩十分親切,帶著爽朗的笑意對他說:「Hi!我是星寰頻道和粉絲專頁的小編,你可以叫我星編。別太緊張,深呼吸,只有幾個簡單的小問題而已。」
「我OK的。謝謝妳。」沈若陽盡量讓神態保持自然。
「首先,當然要不免俗的問一下,當你知道這場遊戲抽到跟閔修一組的時候,你的心情是?」
沈若陽事前跟其他受訪者交流過,知道這是必問題。
「當下沒想到自己會被抽到,緊張多於所有思考。能跟他一組很幸運,他是個可靠的搭檔。」他穩穩道出提前準備好的答案,和預想的內容一字不差。
「你們這組的追逐似乎特別多,很累吧?」
「哈哈……」沈若陽靦腆的笑了笑,「是我體力比較差一點。」
星編不由得被那笑顏驚豔了一下,或許是搭檔讓她有所聯想的關係,她居然覺得這一笑的天使感不亞於李閔修。
其實晨冬事先和她打過招呼,說是這名素人到遊戲中後段身體出了點狀況,雖然最後有撐完整場遊戲,但訪談還是希望能盡量簡短,以免拖太久出亂子。現在看來似乎是晨冬多慮了,眼前的青年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卻沒有虛弱到受訪有困難的程度。
接著她又問了好幾個問題,沈若陽的應對始終禮貌得體,可惜都沒什麼爆點,最後她只好帶著惋惜的心情送走這最後一位受訪者,心想本期的重點果然還是得放在現役人氣實況主身上。
受訪完畢,沈若陽從工作人員手上領回先前交付保管的手機和財物,他一將休眠中的手機喚醒,來自社群的通知立即淹沒螢幕。
果然,該來的還是逃不掉……
沈若陽持著手機的雙手都在發抖,彷彿每封訊息都有重量,沉得令他幾乎拿不住。
大部分的親友都知道他不喜歡被拍照——例如拍合照時,他常常試圖躲在其他人後面,或者自願成為拍照的那個人,但這些日常情境和中獎成為藝人搭檔的等級完全是兩回事,在他們心裡自然就不構成矛盾。
真正知道沈若陽有鏡頭恐懼症的人並不多,除了幾名信任的親朋好友,就是在工作場合或特殊情境下不得不坦承的情況。後者包含與他固定合作的攝影師業主許知唯,以及曾經多次看他婉拒演藝圈入行邀約,後來聽了他解釋情由的晨冬。
因此,這次看他上了星寰嘉年華節目,大部分的訊息都是帶著興奮和祝賀而來,甚至熱心分享來自網友們的回應。沈若陽滑過一條條訊息摘錄,完全不敢點開來看,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知道其他人如何評價他的表現,但對那些帶著好意的訊息避不回應又顯得很失禮……
苦惱之際,一個熟悉的名字瞬間攫獲他的注意力,訊息文字短得摘錄就能顯示完畢,他的心臟卻狠狠緊縮了一下,被那幾個字激得怦怦狂跳。
——心病好多了?恭喜你。
那個人除了發訊息,居然還送來交友邀請……
罕見的怒意席捲而上,沈若陽呼出一口顫抖的惡氣,直接封鎖那個人的帳號。
當初單方面的做出那種事,單方面的切斷所有聯繫,現在又單方面的想挽回什麼嗎……?
這次露面惹上的麻煩或許會比他預想的還多,連好不容易能逐漸放下的爛人都能回頭找過來。
「羊羊也訪完啦?」
聽見有人在喊自己,沈若陽猛然從翻湧的情緒中回過神來,手一抖,不小心將手機摔在地上。
「哇……沒事吧?我嚇到你了嗎?」剛才喊人的天醬趕緊小跑步來到他身邊,她手上也拿著手機,櫻粉色的手機殼上用水鑽鑲出一顆蘋果,樣式精緻好看。
「啊,沒事,是我自己恍神。」沈若陽擠出微笑,蹲下身拾起手機,所幸他現在用的是比較耐摔的機型,沒有壯烈犧牲。
他發現自己一時有些腿軟,只好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勢,若無其事的問:「其他人都還在嗎?」
「嗯。能這樣聚在一起滿有趣的,大家聊聊,交個朋友也不錯。」帥哥友善地拉了沈若陽一把,他下線後完全變成一個正常人,遊戲裡怪腔怪調的說話方式果然是為了節目效果刻意為之。
「謝謝。」沈若陽將手機收進口袋,起身後只覺頭腦一片昏眩,大概是血壓太低,他眼前居然黑了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他聽見天醬和帥哥人向前走的聲音,連忙跟了上去,候在一旁的穀子和小糖接連和沈若陽打招呼,沈若陽裝得跟沒事一樣,向著他們出聲的方向禮貌的回以寒暄。
視力在慢慢恢復,他總算能看見東西了,只是頭暈的感受凌駕一切,以致四周景緻變得有些搖晃。
一行人走到樓梯邊,小糖指著那陡峭至極的斜度,笑著對天醬說:「我剛才上來的時候就在想,這樓梯也太難爬了,你們陣營為了趕時間得還得用跑的,累得夠嗆吧?」
「可不是嘛!我就算了,Lily這麼嬌小,要不是我自己也累得要命,我都想直接把她背上去了。」
「嗯。我也想。」提及小天使,帥哥的痴漢狀態又回歸片刻。
「你如果真的這麼做了會被群眾圍勦吧……」穀子無奈的說。由於最後關頭被此人擺了一道,後來聊起天總時不時想損他兩句。
地形險峻的樓梯頗具長度,下樓的難度比上樓增加不少。沈若陽怕自己體力不支擋到其他人,便自願走在最後一個。
五人小心翼翼的輪番下樓,並逐漸因為各自的身體能力拉開距離,先著陸的人聚在離樓梯口一小段路的空地等待,大伙不約而同滑起手機消磨時間。
「唔、我可能還要一下子,其實你們可以先走沒關係……」沈若陽微弱的話音混著回聲從樓梯間傳來,雖然相隔有段距離,他們還是能聽見彼此的聲音。
「沒關係你慢慢來,小心腳步。」倒數第二個落地的天醬回頭溫言鼓勵他,與其他三人會合之後,小糖隨即將嘉年華影片的回放畫面拿給她看。
「天醬妳看,實況留言板有好多妳的粉絲。」
「哈哈!謝謝。我的私訊也快被灌爆了,反應超熱烈。」天醬愉悅道:「對了,我有個想法,我離開城堡後想在我的頻道做個快閃直播,隨便聊聊這場遊戲的事,你們如果願意一起應該會更有趣。」
「咦?可以嗎?」小糖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好啊。我覺得可以。」穀子也欣然答應。
「沾妳的光了。」帥哥彬彬有禮的說:「我之後能分享到自己的頁面嗎?」
「當然!你的帳號怎麼搜?我們互相追蹤一下。」
追蹤帥哥帳號同時,天醬並沒有遺忘暫時脫隊的沈若陽,於是她一完成操作,便順口對樓梯喊道:「羊羊,我們四個離場之後想弄一個快閃直播,你要不要加入?」
「……」
空氣寂靜了一陣子,連腳步聲也全然消失。
「羊羊?你還好嗎?」
天醬下樓前就有察覺沈若陽的疲累,出於擔憂,她下意識放大了詢問的音量。
「唔、我沒……啊!?」
驚呼之後是一連串撞擊聲,短短數秒間,沒有人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一聲巨響伴隨墜地的身影落進四人眼裡,恐慌至極的驚叫才脫口而出。
他們這時才真正意識到,沈若陽從將近一層樓高的地方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