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５６＞怪物的血原來也是紅色的嗎
「楷楓姊，麻煩妳牽制住那頭怪物。」
亞皓粗略分析了戰場上的情況，雖然說並不只是二元對立這麼簡單的局勢，但以最棘手的程度作為前提的話，的確是人手不夠。
就他觀察之下，那個叫大輪的戰士其實最為麻煩，雖然當初只是在地下室被箝制時稍微交手過，但大概也是接近人類極限的身體素質，而從車上的那串談話聽來，也絕對不像外貌那樣的肌肉腦袋，甚至也有可能是個很聰明的人。
不過現在他斷了一隻手，身邊也沒有任何槍枝，那箱最麻煩的火焰噴射器也不見蹤影。
或許能贏。
另外一端的小番茄，看她傷勢的嚴重程度，如果放著不去醫治，大概會就這麼死去吧？
但卻也絕對不是短時間之內的事。
一個用毒藥和化學藥劑的瘋子，最了解她的沈靜或許是最適合與之僵持的對手，他不期待一個高中女生能有多少戰力，但至少無論在心理上或是迂迴上都很有可能找出轉機。
再來，就是那怪物了。
怡潔的小腿斷在那，出血甚至還沒法止住，連行動都是個問題，小卷就不用說了，比起戰鬥，她只要能負責保護好怡潔就好。
而那頭怪物雖然強大到超出常識，或許就算這裡的所有人一齊合作圍攻也不一定打得下來，但牠的行為模式卻非常單調，如果僅僅只是以不讓牠造成傷害作為前提，楷楓幾乎是唯一有辦法做到這點的人物，在這之前，她可是自己父親底下的特務、真正的殺手。
「或者引開這裡也好，總之不要讓牠在場上失控。」他又再說了一次，誠懇地。「麻煩妳了。」
「......我們的合作，怎麼看都是我在吃虧呢。」
她苦笑著，立刻就將手槍指向怪物，接連開了數發毫無殺傷力的子彈。
在憤怒上加了更多的挑釁，牠大吼一聲，卻在腳步剛抬起來時全身失衡傾倒，大嘴尖牙之中噴吐出了鮮紅色的液體。
「哦？怪物的血原來也是紅色的嗎？」大概是剛才那場車禍確實傷害到牠的脊椎和內臟，但其實這要換作是其他生物，不論強壯如大象或犀牛說不定都會當場成為致命傷。
楷楓趁著機會又扣下扳機，答答答三響，一顆黑色的眼珠子被圓頭金屬物體穿入。
怪物發出悲泣的哭喊聲，從沒經歷過的這記疼痛成為失去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僅存的眼睛對著不斷傷害牠的紅衣女人暴突，牠一時之間沒法單靠雙腳站立起來，於是將前肢撐在泥地上，用滑稽卻詭異的姿勢開始死命爬行。
「希望你別死了，否則我可就賠慘了。」
看見這副模樣，楷楓最後對著亞皓抱怨，便轉過身準備往小徑那跑去，帶著後頭追趕上來的怪物從眾人眼中穿越而過。
「呿、冒牌貨、妳想得美！」但小番茄並不乖乖照著亞皓的計畫走，她完全無視那幾個女高中生，提起噴灑壺就往楷楓身上噴射，褐色的液體化作濃霧鋪蓋而上。
楷楓趕緊轉向背後，將風衣的帽緣拉起，濃霧覆上的瞬間起了濃煙、滲發出惡臭。
「......呵呵、長得醜、連手段都很噁心嗎？」趁在影響到皮膚以前，紅色風衣被一扯而開，表露底下的緊身皮衣。她決定先教育教育對方，就算鬣狗面對的是奇幻生物，但殺手可是處理人類的專家。
「賤女人！妳說什麼！」小番茄激動得大罵，把自己臉頰上的切口又再撐開了幾毫米，膿血一湧而下。
她拿出了所有的武器，除了噴灑壺外，還有兩把短錐、一瓶裝有藥劑的玻璃罐、跟綠色的長指甲。
但亞皓可沒閒暇餘力顧到那側，與他對峙的壯碩身影正步步靠近。
「原來如此，在分配對手上是很合理的安排。」大輪的表情依舊冷硬，用剩下的那隻手從破碎的照後鏡中撿起了最長、最利的一片，緊緊握牢，鮮血立刻染紅透明刃鋒。「卻太過自信，你應該趁這機會逃跑。」
「......是嗎？但我這個人最謙虛的地方，」亞皓則往尚未燒盡的火堆中走近，撿起廂型車的保險桿，抓住透氣孔的支柱做為一面盾牌，幸好溫度還沒上升到不堪負荷的程度。「就是不會抱持著僥倖的心態，確確實實地把問題給解決掉。」
語落，大輪率先衝了出去。
高舉著利刃，準備要來道蠻橫的砍擊。
亞皓向前平擋，以刃身和盾牌的面積算起來，不管是什麼樣的角度都絕對會落在盾面上，到時候要不是鏡子再一次地碎開，就是他的手掌因反作用力而被斬斷。
眼看兩人之間的空隙即將交錯，亞皓另手握拳，準備抓住那一剎那的機會給他的臉來個迎面重擊。
大輪再一次地加速腳步，鏡面上的血流被拖曳散開如暴漲的溪水，就在交鋒的那刻－－
「唔？」
利刃沒有劃下，他突然之間騰空一躍，兩腿並行往盾牌上重踹。
剩一手支撐的亞皓因此反應不過，保險桿被這沉重的力道踢了開來，更因承受了這道衝擊而向後倒去，背部一仰摔落在泥地上。
滾燙的空氣一瞬間竄了上來，睜眼一看，身後像荊棘一樣的火舌幾乎將要勾纏住他。
沒有逃離的機會，壯碩的戰士已經出現在眼前，軍靴沉重地踩在腳踝上，要是現在抱頭向旁躲避烈火，那麼那片利刃就會趁機直接切開他的身體。
大輪將尖端對準了軀幹，比起頭部和四肢，這是最好命中的部位。
確定亞皓沒有要做逃離的動作，他用了全身的力氣直直往下一刺，靶心是沒有肋骨保護的小腸位置。
清脆、俐落、削鐵如泥的聲響。
玻璃刀刃的尖端劃過亞皓的腰部，切開一道口，插進泥地裡。
......怎麼會偏了？
大輪錯愕地看著、看著情急之下飛身頂撞在自己手臂上的短髮女孩。
那樣纖細的身軀和相符的力氣，就算完全沒有辦法將他頂開，但至少成功地撞偏了準心。
在失手之外更可悲的是，他在這之前還真的認這女孩為同伴間的關係，聽見浩武提到沈靜背叛的當下，他著實感到不是滋味。
痛覺還沒有傳遞上來，亞皓沒放過這生死一瞬的機會，他伸出手臂往身旁的地面大大地一掃而過，最後在火堆裡摸到了唯一可以逆轉情勢的關鍵。
收起五根手指，他從火腹之中取出，緊緊握在手掌裡的，是一顆已經被烤得滾燙的銳石。
燃燒的毒辣比起腰間的破口還要更為直接，整隻手掌沒有一寸不感到強烈難受的刺痛。
但他還是緊緊地抓牢。
立即，扭動上半身所有的肌肉、繃緊手臂上每一條神經，赤赫之石砸上平頭頭頂，噴濺的鮮血直接被烤乾。
大輪悶哼一聲，撐著濃烈的暈眩感，手肘一甩擊中沈靜的腹部，無聲的哀嚎發出，將那脆弱的女孩暫時摧毀掉。
他握起了拳頭，順勢又往亞皓的臉部直下，從指節上紮紮實實地感受到了鼻樑的斷裂。
而同時，那顆滾燙的硬物也迎面而來，這一次砸壞了他的下巴。
反手，砸進了眼窩、
正面，敲破了額頭、
斜下，前排牙齒斷了三根、
最後一擊，太陽穴的位置發出碎裂聲。
石頭斷成三塊，自亞皓的通紅起皺的掌間滑落。
一併的，是冷冰如機械戰士的男人應聲倒下。
熱浪持續膨脹著，在這個沒有氧氣的角落，亞皓的意識在不斷襲來的火勢之中漸漸燒熔。
闔上眼之前，只隱隱約約感覺得到有個女孩，一手捂住彎縮的腹部、一手吃力地拉扯著他。
槍聲不斷，兩位女人在樹林之間交互追趕。
小番茄不斷在樹幹後方躲藏，逮到機會就噴上幾發溶解液，周圍可憐的植物全沾上化學物質被荼毒腐蝕。
而楷楓一手揮舞著溶解大半的紅色風衣，像條破抹布一樣擋下那些褐色水柱，一邊在縫隙之間開槍，同時還得注意後頭那隻不斷撞毀枝幹、發狂逼近的巨大怪物。
所幸，牠龐大的體積在這場地幾乎窒礙難行，加上又受了重傷，應付起來比原先預想得還要輕鬆許多。
這讓她有更多心思來做掉那個山寨品。
「醜八怪，告訴妳個好消息。」子彈剩下不多，無奈身上也只剩這把手槍，楷楓改變了戰術。「我會把那頭怪物留到最後才處理，留到妳死掉以後，這樣讓牠把妳給吞下肚，好避免被人看見那張醜臉。」
「啊！賤女人！真是的！妳害我好生氣呀！」眼見溶解液大概只剩一發的量，小番茄拿出玻璃瓶、又從大衣內袋掏出一包紙藥袋。「呵呵？以為激將法真的能有效？妳跟妳的臉一樣蠢。」
拉開瓶蓋，她熟練地將藥粉一粒不差全數倒入，接著迅速蓋回蓋子，使勁地上下搖晃後，朝楷楓的方向扔了過去。
藥瓶內的兩種物質迅速起了激烈反應，白滾滾的霧氣一瞬之間充斥內部，在半空中發出刺眼的亮光後爆炸。
綠色的火雨密密麻麻落下，周圍全都燃起了大火。
而這一燒，直接攻擊到的卻是那頭怪物，牠剛好處在爆炸的正中心。
慘痛的嚎叫聲響震整片樹林，彷彿是翡林山被烈火紋身的悲鳴。
要是楷楓沒有一直變換軌跡讓人難以瞄準，剛才的藥瓶如果正巧飛到她頭上，一眨眼的時間自己就會燒到連白骨都不剩吧。
她逃到數十公尺遠外，綠色地獄深深印在眼裡，在正中間是隻流著紅血的惡魔。
這短暫的驚愕之中，後方的草葉突然間傳出細微的聲響，她下意識趕緊將風衣往那方向一丟。
小番茄猛然竄出，揮開那團破布，雙手各持著短錐迅速拉近了距離。
直覺告訴楷楓那兩把很危險，上頭一定附加了毒藥，她立刻連扣扳機，四顆子彈不偏不倚全都打在那女人的心臟。
但光憑這點衝擊力，已經沒有辦法阻止那個瘋子的偏執。
眼睜睜看著銀色的尖端刺進自己的胸口、沒入、直直往上一劃。
近乎無計可施之下，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側傾上身，好避免看見自己的喉嚨被劃破。
而錐子也正因此而偏斜，把緊身皮衣從胸部之間一路到肩膀都給割了開來，弧出一抹紅。
瞬間的相觸，兩個女人一同跌落在地。
先不論上頭的毒藥，發現自己還活著，楷楓暗自鬆了一口氣。
但還以為這樣就結束之時，小番茄的另一隻手突然放開了武器，轉而從腰間拔出了噴灑壺，裡頭還留有最後一發。
她瘋狂地大笑、心滿意足的一刻終於到來、無比舒爽、萬分喜悅、這個冒牌貨憑什麼能有那張又漂亮又有氣質的臉蛋？毀掉、毀掉！像我一樣！我沒辦法繼續擁有美了、妳也別想！大家都別想！所有女人可恨的臉，從現在開始都得跟我一模一樣！
楷楓睜大雙眼，時間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緩慢，任何一瞬之間的畫面都被按下了暫停。
對她來說，這是必須珍惜的、自己的這張臉在被摧毀以前最後、最後、不願結束的倒數。
瞳孔的正上方，噴口中的褐色液體垂涎而下，緩緩地滴落一珠。
落下、
落下、
落在她大旁分的瀏海上。
滋－－
視線邊緣冒出了一縷煙、鼻腔內被塞進了一陣酸臭味、一搓髮絲被溶解，散在她的頸肩上，殘留的毒液刺痛了皮膚，不過卻只有預料之外、差距甚大的、那一點點的痛覺而已。
她屏住呼吸、由衷地因恐懼而渾身顫抖。
那個瘋狂的女人，裂了半張臉、下顎垮落、舌頭掉出、眼神裡綻放著狂喜，成了她深烙在靈魂恐懼裡的其中一幕。
而後，只見笑聲消停，緩緩地倒向了一旁，像具坍塌的蠟像。
噴灑壺被小番茄緊緊握著，最後靠放在楷楓腰上。
她默默撐起身子，看向身旁失去生命跡象的瘋女人、看向來不及按下注射鈕的短錐、
看向身後的螢綠焚海、看向自己胸上的傷口......
她嘆了口氣。
......鬣狗這東西，還真是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