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重機車停下，烙下深深的胎痕印。男子拎著安全帽，喘了一口大氣。他掛著黑框眼鏡，背著鼓鼓的登山背包，握著握把，爽朗的笑容下有幾滴汗水，就像剛從農田中沾上朝露的青葉。
看來趕上了演唱會了。他剛從古代戰爭的重演活動離開，本以為趕不上了，心愛的「政委」──上坂すみれ的演唱會。
「叮咚！」手機震動一下，跳出百合子的訊息。
「白河，你的爆米花只剩五分鐘壽命。」
叫作白河的男子嘖了一聲。百合子是他的好巴友，交情甚篤，經常切磋想法和文章。白河趁機推廣政委的好，無論是她的照片，紀錄著青春洋溢、典雅中二、甜美少女的歷歷幕幕；她的歌聲，婉轉動人、黃鶯出谷；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是如此動人，以至於百合子漸漸心動，心房也騰出空間，留下政委。直到前兩個禮拜，才被推下懸崖。白河拿出了兩張票，是政委的演唱會。
「好演唱，不聽嗎？」
白河成功的推坑了，而且百合子一推就被推到深淵。唯一的失算是，入場券上的爆米花附贈券應該先撕下來。
歡聲雷動，從大巨蛋中傳出。
望向天空。天空中，星羅棋布，古往今來的人，都在等著政委吧。
白河清爽一笑，望了桌面政委的照片最後一眼，不管手機的持續震動，信步走入。
＊－＊－＊
演唱會開始，上坂すみれ出場了。帷幕拉開，光灑在舞台中央，她戴的紫羅蘭蕾絲帽照得耀眼，白紫相間的連身裙像片葉子般垂下，合身的剪裁露出上半身的穠纖合度，紫色大腿襪像根健美的山藥，一連到腳踝處的黑頭皮鞋，嬌嫩的腳掌包覆在其中。深深一聞，還可以嗅到皮鞋特有的清香和少女汗味的甜美。
一陣白霧，乾冰散去，背景伴奏嘎然而止。舞台等待主人的指令。她悄悄抬起頭，放電的大眼掃射觀眾，不少觀眾抨然陣亡，好想繼續被這種眼神盯著。
她淺淺一笑，嘴角擠出兩個小酒窩，端起麥克風，清清喉嚨，開始今天第一曲。
「Союз нерушимый республик свободных. Сплотила навеки Великая Русь…」
這是甚麼歌？台下本一片靜默，隨即便是高頻率的掌聲，「政委！政委！」之聲此起彼落。原來是蘇聯的國歌。這也是上坂在學生生涯的轉捩點，她深深感動，被這歌的氣勢與旋律。她生於富有人家，教養教育從不少，也培養了高度的審美能力。她知道，她得學俄文，她想從自身的嘴裏吟唱出這首歌，唱給全世界，這首歌的美好。
不過只是開場曲，觀眾們「政委！政委！」的燃燒殆盡。
此刻，一種灼熱的眼神衝上舞台。
這是同類的眼神。眼神的主人，肯定也是個美學家。
她找著這眼神。舞台上，沒有。肯定在舞台下了。
找到了。他背著登山背包，雙手交叉在腰前，笑容爽朗十分，就像剛從農田拔下，清水沖過的生菜沙拉，掛著黑框眼鏡的熱情眼神，專心聆聽著現場每一個音符。
找到了，這是可以共鳴靈魂的同志呢。
她嫣然一笑，秀眉帶著睫毛緩緩一眨。
看呀！美，是可以突破意識形態牢籠的。
＊－＊－＊
演唱會後，眾人癱坐在地。實在太過癮了，政委又追加三個安可曲，這就像軍武眾們連續經歷三場古代戰爭的重演活動一般。特別是謝幕時，政委在台上蹦蹦跳跳，像幼貓一般充斥活力，可愛極了。果然宅女x軍武眾屬性最棒了。
觀眾們非常滿足。主辦單位的壓對寶了，料到觀眾大多也是軍武眾，讓政委唱蘇聯國歌，甚至中場服裝換上軍服，投其所好。
台下，白河和百合子依然沉浸在政委歌聲的餘韻，不可自拔。最後一幕，政委俏皮一躍，脫下帽子灑出黑直長的動作，可愛極了，把白河的心臟狠狠敲了幾下，近乎休克。
好想再見政委。
不過，白河知道。這演唱會只是打破無聊日常的一種調劑，如同古代戰爭的重演，戲劇終將落幕。任何屬於現實社會的成員，仍得認分，回到生產線上，日復一日。
政委，是否回到屬於她的生產線上？
＊－＊－＊
演唱會後一個禮拜。白河參加了周六的古代戰爭重演。參加這類活動，既是習慣，也是必要的歇息。他掛著黑框眼鏡，背著鼓鼓的登山背包，握著握把，爽朗的笑容，期待著戰場上的碰撞。
不同的是，此次重演，換了個地方，他拎上了百合子。畢竟，百合子把自己這分爆米花吃了，白河不甘心，但讓他吐出來顯得小氣，不如繼續推坑。
推軍武坑。
沒想到，這次活動十分盛大，人潮壯觀，以前不過百來人的活動，今天聚了千餘人。除了搭建了不小的舞台，也不少西裝筆挺者在場出沒。
「唷，白河，你來晚了。」
軍武同好前來搭話。他的暱稱是阿槍，穿著一身二戰德軍軍裝，咬著一根沒點燃的菸斗。白河見到熟人，十分高興，但「來晚」二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環顧四周，重演根本還沒開始。
「你的政委才剛結束活動。」
白河的眼瞪得大大的，瞳孔縮小。彷彿耳邊的聲音重複了。
甚麼政委？
那人拿下煙斗，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滑了幾下，交給白河。那是戰爭重演愛好者建立的粉絲頁，用以宣傳活動，底下一張海報，公告著今天的活動，而且註明特別來賓「上坂すみれ」。
白河腦內一片空白。
阿槍繼續咬著煙斗，也瞪大了眼，只好繼續說明。阿槍雖然不老，但講起話來有三分年長者氣息。
「我以為大家都知道。前兩天，有間公司突然連絡小黃（粉絲頁管理群主），突然贊助一筆錢但希望安排活動，包括政委簡短的個人秀。大家都當是詐騙電話。可是前天，戶頭多了筆200萬，今天，我們還再吃早餐，那間公司的人全來了。阿河，那，還多了一堆動漫眾專門來堵政委。」
白河腦內仍然一片空白。如果昨天不幫兔草民寫小說，是否不會漏刷社團，漏看那分海報，今天就能提早出門，目睹政委風采呢？此刻，百合子拉了拉白河的衣袖，依然沒反應。
阿槍迎了過來，拍了拍肩，嘆了口氣。白河做好心理準備，恭聽老生長談的安慰話語，卻懷疑是否聽錯了。
「政委在後台，跟我來。」
白河還沒意識過來，腳步就跟著阿槍的步伐，一步一步。
＊－＊－＊
推開了精緻的木門，裏頭傳來兩三個人的交談聲。白河等人，走了不到幾分鐘，便到達此處，路上，白河只能聽見自己心跳。
門後，清秀女子的嫣然一望，令白河出了神。那就是朝思暮想的政委，她正穿著蘇聯軍裝，窄裙配了包緊二郎腿的黑膚色褲襪與軍靴，望著門邊。政委一旁有兩個男人。一個是軍武眾、軍事重演的管理員小黃，有著剛退伍的菜味、留著俐落的平頭和解放軍軍服；另個西裝筆挺的男子，臉上有條刀疤，眼神嚴肅得像是幹練的中年男子。
昏暗的黃色散布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包括桌上三杯玻璃杯，和一旁的威士忌，還剩一半。阿槍逕自走去，在三人邊講了幾句話。途中，政委的秀目眨呀眨，一下望著阿槍，一下望向白河，露出笑容和潔白牙齒，好看極了。
不過一會兒，阿槍使了眼色，叫白河坐在小黃旁邊。白河坐了下來，但沒有百合子的位置，只好落寞的凝視政委。
＊－＊－＊
三個人仍然持續著話題，卻是用著日語。白河沒參與，卻很滿足。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政委的側臉。湊近看，政委的妝清楚多了，但上得濃淡適宜，整張臉就像是洋娃娃細緻。前陣子，政委的上妝的痕跡更清楚，那時候生了病，臉圓了起來，但她仍然打起精神報平安，讓政委粉們能安心。
政委一顰一笑，綻放花樣年華。眼珠子咕嚕咕嚕的轉，十分水靈。好幾次，白河想插嘴，可惜不熟習日語，不敢插嘴，冒上腦海的日語也只有「愛してる」。太露骨，嚇壞人，不好。
不巧，下一秒卻讓白河血脈噴張。政委一個回頭，俏臉與白河的眼神正對上，短短一秒，白河撇開目光。畢竟，害怕讓政委察覺，自己正在看她，死盯著一個女孩，這算甚麼呢。
再下一秒，政委卻傳來笑聲。白河偷偷一探，政委的眼睛不偏不倚紮在自己身上。怎麼辦呢？好害羞。但白河沒有害羞太久，小黃拍了他的肩膀，喚回他的精神。
「上坂同志想聽聽你對她的感覺。放心，我幫你翻譯。」
小黃的平頭，有一種說不出的信賴，但白河還是有些不安，怕自己結巴，小黃拍了他的頭。
「三八喔，我不會亂翻啦！跟兔草民一樣亂講話，甚麼『想從背後抱住政委』。」
＊－＊－＊
白河鼓起了勇氣，就像在心儀的女生面前告白一樣，脹紅了臉，一字一句的說，不時有些結巴，但小黃很好心，聽完之後才慢慢的翻譯，聽起來很流暢。
「我仰慕政委很久了。說起來，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仰慕政委，但當我
留神，政委就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子，就像脖子的草莓，等等！這句不要翻，『草莓』甚麼的OAO。總之，政委刪除twitter和Instagram前，我幾乎天天看著政委的更新，雖然我日文不太好，但是，每天看到政委活躍著，無論是那後現代的畫作、還是新的服裝配著中二POSE，我都打從心底高興。因為，世界上，還存在著能不顧其他人眼光，活出自身的女孩子。看到活出自己的政委，我有了勇氣。謝謝你，政委。」
好不容易說出一連串心底話，白河鬆了一口大石，卻被小黃拍出一口大血。白河瞪了一眼，小黃搖著頭。
「一口氣說這麼長，我都忘了，翻屁啊。」
白河意識過來，不好意思的望著小黃，還有仰慕的政委。政委不知是否被白河真切的語氣打動，眼珠中含著一些淚光。
「黃，沒關係，我可以聽。我中文學不久，但我可以聽。」
白河不敢置信，望了望政委，政委回以燦爛笑容，燦爛得就連眼角都在微笑。
「你演唱會有來吧，上禮拜？我記得。你的眼神，跟我一樣，是喜歡蘇維埃和軍事的眼神。我想找你。想知道，會是甚麼人。今天，你的話，我好感動。對了，怎麼稱呼？」
政委的中文咬字雖然不標準，語序也隨性，但政委發音特有的清甜一覽無遺。而且，白河一想到害羞的表白都被聽進去，而且還面對面交談，更是喜出望外。
「我叫白河。我查過我的名字的日文，念作『しらかわ』。」
政委充滿笑意，點了點頭，反覆念著「しらかわ」、「しらかわ」，像是吟詠甚麼有趣的詩句，並且把自己的智慧型手機亮出來，上頭有個QR Code，示意白河掃掃。
白河身子向前一湊，卻被撲鼻而來的沐浴乳香氣，直衝鼻孔。好聞極了，不禁蕩漾。不過挺著精神，一掃，才發現是個twitter帳號，而且頭像活像是「孟克的吶喊」當中的孟克。白河有些疑惑，抬起了頭又隨即會意，政委給了心領神會的笑容。
「你們有個古話，『紅人是非多』。這是我的私人帳號，請你多陪我練習中文。しらかわくん！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
白河的日語沒特別下功夫，他更多的精力，除了工作外，便投入軍武和文學，儘管如此，動漫看多了，倒也知道「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的意思，隨即回應。
「よろしくおねがいします。」
「上手いね、しらかわくん。もし、日本語が学びたいなら、教えてあげます！」
政委興沖沖說了段話，看到白河卻兩眼瞪著，才發覺自己犯了傻，再補充。
「しらかわくんはね，教我中文，我可以教你日文。」
白河感動莫名，自己小小人物，卻引起政委重視，又是一句「よろしくおねがいします」，如此嚴謹，讓政委樂呵呵的笑起，難道台灣男人這麼有趣嗎。
不過時候不早了。政委甩著飄逸的黑直長走進黑頭車內。風吹散黑直長，月光筆直打下，照得烏黑秀髮發亮，在空中畫作無限銀絲。
白河、小黃、阿槍和百合子，目送著政委的離開。
古代戰爭的重演，也悄悄閉幕。
＊－＊－＊
隔天，白河到了學校，想起昨天與政委交談，雖然短暫，卻回味無窮，但說沒一丁點落寞是騙人的。
重機車停下，留下深深的胎痕印。白河拿下安全帽，喘了一口大氣。他掛著黑框眼鏡，背著鼓鼓的登山背包，握著握把，爽朗的笑容下有幾滴汗水，就像剛從農田中沾上朝露的青葉。
縱使如此，白河思念政委，臉上不禁浮上黑影，但撥開手機，想到政委在裏面，隨時可以交談，寬慰許多。
停好車，剛走進校門，迎面就看到，眼鏡娘牽著猥褻男兔草民的手，一路走來。眼鏡娘宜臻，看來很幸運的跟猥褻學長在一起了。她紮著黑色雙辮與細框眼鏡，洋溢風情萬種的微笑，多了一股幸福的女人味。[1]
老遠的，兩人望見白河，停下來打招呼。
白河本想祝福兩人，沒想到兩人卻狐疑望著自己。
「阿河學長，你？」
「阿河……？」
白河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這兩人熱戀所以腦子燒壞了嗎？背後卻傳來筱雛的聲音，她是個蘿莉，金髮雙辮子的無袖連身裙洋裝紅皮鞋，氣喘吁吁，叫著白河。[2]
「白河葛葛，筱雛……好看嗎？……不對，白河葛葛！」
白河還沒意識，身後卻一發冷，早有人欺在背後，架住自己並亮出陰森的刀。宜臻、兔草民和筱雛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你剩三秒活，臨終想說甚麼？」
白河咒罵台灣的維安，怎麼在大學也會遇到隨機殺人魔，不加思索，他說「操你媽的蛋！」
「哎呀，對我這種口氣啊。」
聲音轉為細嫩女音，刀也離了脖子。白河方定神一看，是政委。
此刻，應該早已回到日本的政委，卻穿著蘇聯軍裝，窄裙配了包緊大腿的黑膚色褲襪與軍靴，站在林道中央，黑直長任由風吹、飄逸。而白河，背著登山背包，雙手交叉在腰前，笑容爽朗十分，就像剛從農田拔下，清水沖過的生菜沙拉，掛著黑框眼鏡的熱情眼神，專心聆聽著政委每一個音節。
「我想學中文好，所以我大學來台灣念啦。請多指教，しらかわくん。」
白河的笑容，政委的黑直長，正是校園風景最美的一幕。
「歡迎回來。」
跋
這篇〈女為悅己者容〉，獻給白河和他寫的美麗故事〈請傾聽我的心聲〉。這次幾篇故事很有趣，主要是創作的角色，可能是認識的網友，或者是對方或自己設計過的角色。一定程度，書寫的當下，也包括了對對方的側寫與觀察。
簡介一下白河：
白河，「白河風」創始者，軍武迷與文藝小說寫手。至今舉筆不輟，著有短篇小說、隨筆若干。
我認識的阿河，是一個直率和又細膩的青年。應該是出社會了，但仍要求自身頗高。常於工作之後，願意拖著疲累的身子，自學新知、深入思考議題、獨自思索心靈世界以砥礪自我。
有工作的人都知道，持續自學很不容易，多的是阻力，尤其烏煙瘴氣職場，有著老闆、主管、同事和客戶，可以搞砸一年的心情，能維持平和已很不容易，何況是朝著私下的娛樂前進？
可是，這兩方面，白河作得到。因此，他的文章既有學生時期無憂無慮學生的浪漫，卻又有社會人的深刻。
隨筆如此，在小說亦復如此。
本文行筆匆促，並多力有未逮之處，但希望能寄些許祝福與阿河。期待他能與自己的黑直長圓滿=]。
兔草民 20170911筆
註釋
1. 宜臻與兔草民的故事延續白河（2017）的設計並延伸。順帶一提，白河的那篇文章，也是本文書寫的原因。見白河，2017，請傾聽我的心聲，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718155。
2. 筱雛一角色使用兔草民（2017）的設計。見兔草民，2017，[短篇]筱雛與阿河，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714408。
參考文獻
白河，2017，請傾聽我的心聲，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718155。兔草民，2017，[短篇]筱雛與阿河，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714408。
筆者資訊 |
|
 |
兔草民（nobuusa） 閱讀愛好者，尤好「粗鄙之語」與「王司徒」，現居於台北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