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神奈川縣正在飄著平安夜的雪。
上坂すみれ政委看向窗外。
透過木窗,看見許多飄雪。一片片白白的,將世界染成無盡的白。
透過木窗,看到寂寞。玻璃反射著自己的剪影。嬌小的身影,包著膨膨的外裙。
檯燈靜靜展現澄黃,桌上躺著一台BT-7坦克。她伸手把玩著,不久隨手擱了,轉身趴在床上。
BT-7坦克
她難受,難受得嘆了口氣。心中似有螞蟻爬著。一轉身,抽出腰間的手機,划著划著,是今天PO的TWITTER文。照片中,她扮成了可愛的馴鹿,和其他姊妹聚了會,十分熱鬧。
再划下一張,是穿著淡青色浴衣的自己,靜靜望著窗外。依稀記得,那時聽著嘩啦嘩啦的瀑布聲,那種脈動強而有力打動著內心,快活極了。
再划下一張,是側坐的自拍照。她擦著淡淡的妝,但把不好的氣色都掃除,也把在意的圓臉修飾得尖。最得意的,是白皙、修長的腿。唉,如果能把腿的修長分一些給臉,臉的圓潤給一些腿,該有多好?
繼續划,是自己現充的證明──一張張精彩的日常生活寫真,繽紛得如鮮火,不斷炸裂Twitter河道。
對,上坂すみれ正活著精彩的人生。
上坂すみれ是聲優,而且是優秀的聲優,不但得到「声優アワード」的第10回新人女優賞,近來更得到「LINEBLOG OF THE YEAR 2017 」的優秀賞。
上坂すみれ也是蘇維埃意志的信奉者,不忘列寧、史達林同志的遺願。
上坂すみれ不但是聲優,更推廣著蘇維埃主義,獨樹一格。
上坂すみれ與一般人不一樣,一定~會活出一個璀璨的自己──
上坂すみれ絕對不會抱怨自己平安夜,居然不是跟男朋友出去,而是跟姊妹發閃光文──
上坂すみれ──可惡,好想當一次一般人,當一般人就可以有男朋友,就可以約會了吧?
她隨手扔下手機。哪怕是SONY的最新機型「Xperia XZ1」,仍視作糞土。
「咚咚──」
手機開始狂跳視窗,GOOGLE圖片划到最底。一張合照引起她的注意──她再度抓起手機,放大圖片,仔細地看。這是一對男女的合照。背景是一片草原,綠意盎然。男的笑得青翠爽朗,就像收成的青菜,菜葉上還沾著朝露。女的顯得內斂,但微笑間有陣嫣然。
她認得出,女方就是自己。
此刻,淚滴打在螢幕上,畫面繼續狂跳,如同心情。
上坂すみれ永遠記得男人──親愛的白河。
她緊緊握著手機,捧在胸懷。
*-*-*
從台灣離開,回到神奈川半年了。
神奈川是家鄉。
家鄉有著熟悉的人事物、文化、語言和工作環境。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可愛的BT-7坦克醬。可惜,迎接的只是熟悉,卻缺少鼓動,能鼓動內心的事物。
到底還不滿甚麼?已經很幸福了。
上坂すみれ出身資產階級,在資本主義當道的世界,已經比無產工人好多了。
上坂すみれ從小便做盡想做的事情,耍盡想耍的任性,已經比無產工人好多了。
上坂すみれ是個優秀的聲優,做到了許多擠破頭的前輩和後輩難以做到的事情。
可是──
上坂すみれ作為人,卻在平安夜跟男人放閃的機會都沒有。
此刻,她很清楚。她後悔為何不顧一切留在台灣。縱使台灣不是舒適圈,卻有追求幸福的空間。日本是個潛在等級觀念嚴重的社會,不容許她追求「上坂式幸福」,但又沒有勇氣違背家人的意思,回來神奈川。
當日,母親在Line中嚴厲的口氣,言猶在耳。
「再不回來,上坂家沒你這女兒。」
回來才知道,徹底被家人賣了。家族說了親,上坂すみれ準備嫁給某個上市公司的大股東的二兒子。
相親時,也見了對方和對方的父母。實話實說,這家人充滿了暴發戶的獸息。用史達林同志的話,就像「原先是無產階級,卻成了資產階級」,暴發戶還擺脫不掉礦坑的媒味,便等不及穿金戴銀,口中操著鄉下口音吟誦莎士比亞的名句。更別說他們的兒子,像是秋葉原肥宅,但一點宅知識都沒有,連上坂すみれ配過哪些動漫、名角色也不清楚。
另外,恐怕餐廳的椅子還得特別訂做,否則肚子的脂肪無容身之處。天啊,嫁給真正真銘的秋葉原肥宅或許比較好,至少期待有可共鳴之處。沒錯,這家暴發戶不久就嫌棄聲優的工作,說是「叫給肥豬和人生失敗組聽的奴隸業」。不看看你們,一副黑五類的模樣。若生在中國文革,早就被批鬥和下鄉了。
總之,早知道回來是這副模樣,還寧可留在台灣。儘管觀光客住久了,就能發現台灣是個鬼島。
鬼島雖鬼島,但至少有他──白河。
*-*-*
在鬼島,上坂すみれ和白河過了一段快樂的日子。起先,白河只是一個來自台灣的粉絲,但上坂すみれ受邀到台灣表演後,卻意外感受到白河特殊的靈氣。
她軍武宅見多了。姑且不論裝成軍武宅,希望能接近自己的那群,噁心的軍武宅是自以為是的,製造困擾的軍武宅。不過,混在這群人中,白河卻有種特殊的、可被識別的靈氣。因此,她在下個私人活動等著白河。
白河會來嗎?她多少憑著女人的直覺。畢竟,她相信愛情跟緣分是息息相關的。這就是「上坂式幸福」。與其千方百計的計算,比不上巧遇與神會──笨蛋,若真如此,就不會被肥豬騷擾,甚至在平安夜獨守空閨了。
最後,她等到了白河,試著不熟練的華語與白河交談,也決定留在台灣,申請就讀中央大學的中文學程,也與白河開始交往。
她特別喜歡龍潭附近的景色。好幾次,她下午與白河約了,就沿著龍潭湖邊跑著。夕陽照下,兩人氣喘吁吁中泛有溫暖的紅光,述說兩人的幸福感。晚上,就依著湖邊,兩人互靠。
這段日子好幸福。儘管語言並不熟練,雙方的心卻是共通的。
直到那通母親的電話──天殺的叫自己回到日本應付肥豬的Line電話。
*-*-*
這天,她和白河繼續沿著龍潭跑著,卻好幾次望見白河清爽如蔬菜的笑容。能看見白河的笑容,當然很棒,但她也清楚,是被白河看破了心事。
白河的笑容,就像是「沒關係,妳走,我懂」。
她的心,開始糾結。
*-*-*
夜裡,她靠在白河結實的胸膛,眼神放向無垠的星空。
星星如此自由,能在空蕩蕩的黑暗間發亮,自己上坂政委,卻只能任人擺布,尤其,母親在Line中嚴厲的口氣,言猶在耳:「再不回來,上坂家沒你這女兒。」
白河靜靜撫摸她的頭髮,聞著自然飄出的香氣,也跟著上坂望向星空。
不久,她鼓起勇氣,決定開口了。
「小河,你認為星星自由,還是人自由?」
白河聽罷,沉吟了一下。確實,任何人的反應如此並不奇怪,因為是個困難的問題,但白河隨即說了下一句。
「小河認為,上坂政委很自由!」
她聽了,隨即噗哧一笑。
「可是上坂政委認為『上坂政委不自由』,連丈夫都無法自主決定。」她總算說出口了,低下了頭,以為惹得白河難過,但白河僅眨了眨眼,又回了下一句。
「小河認為,上坂政委很自由。真正的自由,來自於心。心能想嚮往甚麼,就嚮往甚麼,才是真的自由。假的自由,只不過是一種表像。人看似無所限制,心卻不知道該嚮往甚麼。」
她聽著,一邊微笑,淚珠也緩緩滑下。不久,被一指頭拂去。
「小河認為,上坂政委有顆珍貴的心,知道該嚮往甚麼。上坂政委嚮往成為好聲優、好同志、好妹子、好妻子。」
她聽著,又噗哧一笑:「小河啊,好妻子是不能嚮往丈夫以外的男人的。如果政委是好妻子,則還是不自由的!」
聽此,白河卻輕輕擁住她:「妳聽,妳很清楚,心該嚮往甚麼,不該嚮往甚麼啊。」
這句話,惹得她抱得白河更緊,甚至抓出指印。白河露出痛苦的神色,她趕緊噓寒問暖,得到的回應是──「抓得好痛~!」她調皮地騎上白河,繼續抓著白河。
此刻情景,是她珍藏心中的禮物。緊緊抓住心之所向的那人、那景,但影像卻越來越模糊,像是有個黑洞把一切都吸入。而她滴的淚,也來不及滴進龍潭的水,便被黑暗吞噬。
*-*-*
回過神。這是神奈川縣的窗外,正在飄著平安夜的雪。
上坂政委看向窗外。
透過木窗,看見許多飄雪。一片片白白的,將世界染成無盡的白。
透過木窗,看到寂寞。玻璃反射著自己的剪影。嬌小的身影,包著膨膨的外裙。
檯燈靜靜展現澄黃,桌上躺著一台BT-7坦克。她伸手把玩著,不久隨手擱了,轉身趴在床上。
她難受,難受得嘆了口氣。心中似有螞蟻爬著。
隨手拾了地上的手機,選到白河的Line頭像。
原本以為,有勇氣不想他,有能力忘記他。
實際上,沒有他不行。
她撥出電話,Line的聲響卻在房間內響徹雲霄,但換來的是無限的驚嚇。她瞥見床底衝出一團黑影,轉瞬間蔓延上床。
尖叫一聲,她順手就想抄藏在棉被上的AK-47(模型槍)開始掃射,一波熟悉的男音卻平息了不安。
「是我。」
阿河!她疑惑,阿河怎麼出現在床下?
「嗯,其實我潛行進來很久了。沒辦法,太想念妳了。一開始啊,我可以容忍政委的任何打算,但後來發現妳不愛那隻豬,所以說甚麼,也要搶回妳。」
潛行?她噗哧一笑,淚水早把妝流花了,但她完全不在意,正想僅僅一抱時──一波凌亂的腳步聲衝至房門外,接著不斷的敲打。
「小姐!小姐?沒事吧!?開門啊!」
想必是剛剛的尖叫引來這些人,正當她想把阿河藏回床下時,「上坂組」便火速破門,七八個黑衣男子手槍上膛,對準白河。她使了眼色,白河領會,拿起AK-47架住她,當作人質,退向窗戶。
下一秒,白河抱著上坂縱身躍出。
再下一秒,槍擊聲和玻璃破碎聲響徹雲霄。
再下一秒,政委想起來,這是五十樓,就這樣跳下去,兩人皆完蛋了。
再下一秒,白河拉起背包,跑出黑色的降落傘,這才停止政委的恐懼。
政委餘悸猶存,敲了白河的胸。
白河哈哈大笑,在一片銀白中,月高掛其中,陪襯的是政委泛紅的臉頰,微閉的睫毛。
在降落前,還可以享受一段時間的「上坂式戀愛」。
降落後呢?管它的,有白河在,一切都沒問題。
阿河同志,好好完成「上坂式聖誕夜(營救上坂政委)」!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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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草民(nobuusa) 閱讀愛好者,尤好「粗鄙之語」與「王司徒」,現居於台北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