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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入夢之章‧起始

看看你笑得多開心 | 2015-11-10 20:00:54 | 巴幣 1016 | 人氣 628




  那是個初冬的午後,由蕭瑟漸趨寒冷的溫度以及從橘黃淡化褪色的景觀,兩者相輔宣示了時間的流轉。

  這天希莉列亞難得地並沒起個大早,甚至晚得誇張。恢復意識並且坐起身子時,外頭的天色已經大亮。她慵懶地伸過了懶腰,卻仍感到有些睏倦。離開「故居」來到大陸上最為自由且包容的都城後,她大多數時候總是精神飽滿的,如此這般,是相當少見、甚至可謂近乎不存在的狀況。

  希莉列亞思量著自己昨晚入眠前的工作進度,以及前些日子報告時向協會提出的實驗也差不多該開始張羅其他事項,揉了揉眼正想下床,卻驚覺自己的身軀和印象中的有那麼些許地不一樣。

  太小了些。她想著,接著舉起手向上,張到最開又轉為五指閉合,最後握緊為拳,指甲嵌入掌心,帶來了些許且輕微的痛楚,藉此,她愈發確信這並不是「她」的手,至少不是「現在的她」的。紅色的眸子裡映照出手掌的同時,並且閃爍著迷惘。她然後發覺天花板也不是記憶中的模樣──說得更確切一點,也不是她記憶中「位於都城中的居處」的模樣。

  以米色為底的壁紙上綴有顏色稍深的、不知名的花,她在這輩子裡住過的這種地方只有一個,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年幼時的家──她從未,也可能是不敢忘懷哪怕是一分曾和雙親與長兄共同生活的那些年華。

  她放下手,轉而環顧四周。周圍盡是些她再熟悉不過的擺設──她以前的房間,她或許算是獨立得太早了的,因為家教的關係,早在九歲以前,就養成獨自入眠的習慣了。這一刻,終於是意識過來,她倒抽了一口氣、蹙起眉,並且閉上眼睛。

  「一、二、三……」她於心中默數著數字,只有嘴形、並未唸出聲音。

  不一會兒,在稍快地數到十之後,她睜開雙眸,映入眼簾的景象卻沒有任何變化。她的手由自然垂落轉而在胸前握起拳,無意識的動作表露了她的不安。

  自己又作夢了。她想。

  因精神的緊張而過度用力咬緊雙唇,鐵鏽的味道流入嘴裡。然而顯然地此舉對現狀並沒有任何助益。

  希莉列亞猶豫了會兒,最後起身,跨出幾步,到達門前。她不確定這是哪一天,打開門後自己看見的又將會是什麼。她甚至不確定這是場懷念過往的美夢,又或者是場她不願想起的惡夢。

  答案甚而有可能會兩者皆是。

  自九歲以來,接連十數年,記憶──或者該說夢魘──都未曾饒過她一分一秒,那日的哀傷、絕望與迷茫成了她從來化解不去的煎熬。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地,無論是忙於論文研究的日間又或者是趕著赴約的白天;難得好眠的一晚又或者是工作疲憊的夜半,總之是刺激著、粉碎著、蹂躪著,她可能自以為是地,又或者只是想令友人們放心地,甚而是想安慰、暗示自己已經沒事了而說出的那些「我很好」。

  她低頭打量自身的模樣,並未身著睡衣,而是外出用的衣著,她分明記得剛恢復意識時感覺自己觸碰到的是極為柔軟的衣料。果然是夢境。只有夢境才會不循常規,脫離那些作為學者的她能理解進而掌握的世界的定理。她因此討厭作夢。至少,討厭醒轉過後還記得作了些什麼夢的夢。

  故居的門對九歲的她而言實在是過高了些,她得使勁踮起腳才能摸著門把。好不容易觸及門把的轉眼之間,希莉列亞突然地想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道什麼人,不知道從何而起又是如何結束的一段對話。

  ※

  「妳是為了什麼而如此執著?」聲音問道,聽起來揉合了許多人,年少的、年老的、男性的、女性的……她想自己或許還聽見了非人類的。語中確實有話,更有哀嚎,混雜在一起,好似聽不清,卻又如此分明地就在耳旁。

  ……我並不確定。突然地聽見並且接收到這樣的問題,希莉列亞並沒有開口,只是在腦袋裡直覺地思考著回答。她甚至還理不清前因後果。

  然而聲音卻好像聽見了她的心聲似地,它緊接著追問:「妳是學者,妳長於整理、以條理分明聞名,卻『不確定』?連一丁點的分析也無法表達?」她隱約記得語落之後身側的黑暗似乎更深,也或者是潮濕的感覺更甚。

  我──我不想知……她又一次重複了「我」這個字,感受到宛如被摸透了似地的侵犯感使得她的語氣不自主地顯得極度慌張。

  「妳害怕得到答案,妳對釐清自己的心情感到恐懼。」聲音以男性的聲音打斷她,女性的、老人的和小孩的聲音,許多其他難以辨明的聲音於此同時咯咯地笑。她驚覺男性和記憶裡的兄長有著相同的嗓音。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對此,她的反應轉趨慍怒。怎麼能嘲笑她?她分明是曾經如此地努力過,直至最終──直至當她發現已經由不得她再繼續深究。

  「確實與我無關,」聲音裡的每個細小聲音竟然同時笑得開懷,卻又能繼續說話,「但妳可知道?妳的執著、妳的血液、妳的意識、妳骯髒的一切、所有都是這樣地令人垂涎──這些都是我的,都已經是我的了!

  她張嘴,即使無從攻擊起也想要反駁,話語卻彷若為氛圍所阻止而哽在喉頭。

  「而且,妳是執著,卻沒有對生的執著。」聲音無視於她的反應逕自作結,無疑是個重擊,壓迫的感覺隨著對話推進節節上升,在這時達到頂點。她只覺想吐、無助。那感覺就彷彿……彷彿她深深埋在最深處的「什麼東西」硬生生地遭到竊取,而且赤裸裸地被攤開於陽光之下,最終起火燃燒成灰燼,又或者是曝乾風化為塵土。

  好痛。好絕望。就和那時候一樣。她看似是走出來了,其實一直都握在手中而且從未放下。

  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的衣服,彷彿這麼做可以稍微緩解疼痛。她不再有任何回答或提問的力氣,即使腦海中隱約有個問聲音「你是誰?」的念頭。她似乎沒有這麼問過。她發現,就算低頭也看不到自己的身體或手。她甚至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又是怎麼來到這裡。不重要了,她已無法思考,只能把這一切都拋在腦後。

  「我們玩個遊戲吧。」依然是那樣嘲諷似地的笑聲,也有可能是絲毫不介意他人想法的驕傲,她實在無法辨析,聲音說:「可別抱怨我沒給妳『活路』,妳瞧,我對所有人都是如此仁慈,即使是沒有求生意志的人也是。

  甚至失去對聲音的話嗤之以鼻的能力。

  「來……來玩一個──不能入眠的遊戲。」聲音倒也並不打算得到她的首肯,這不過是個告知,甚至只是個宣言,她沒有資格表達任何意見,「來我的世界裡作客吧,只要妳度過了這個冬天,我就放妳自由!但……哪怕是一眨眼、哪怕只有一瞬間,只要妳睡著了──我就會馬上、立刻地、一口吃掉妳!雖然我討厭沒活力的獵物,但妳的『執著』可不是這麼說的……

  隨著規則的闡述,聲音似乎越來越遠,痛楚也愈趨減緩,她輕喘著氣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片黑暗中沒有一絲光亮,這時,眼前似乎終於模糊地浮現了一些來到這裡之前的影像……

  ※

  希莉列亞回過神來。她正踮著腳,右手也還努力地搆著門把。她記起了些許零碎的片段,一言蔽之,自己的處境便是不能睡著,就只有不能睡著而已。要從不知名的聲音手中逃跑聽起來是如此簡單,但她同時也知道,這代表著離死亡也相當接近,無論是不自願,或是自願。

  對自己的此般念頭,她愣了一愣,最後笑了開來並且推開房門。她的感性確實不怎麼留戀生存,但情感並不完全等同於她的本能。

  再稍微掙扎一會兒吧,在屬於不知名的聲音的這個世界──這個國度裡。她反正是掙扎了一輩子了,打九歲時長兄將劍沒入自己的身子裡的那天起。那份痛楚,來自身、源於心、烙印在靈魂,至今仍是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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