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菈,妳怎麼在這裡?」瑪特蕾雅輕輕地搖晃尾巴,她面帶困惑地凝望著面前的妮菈。此時,映入她眼底的妮菈與多年前的她相比有了許多不同。至少,她換下了那身又髒又舊的獵人裝扮,穿上了一身樸實無華的旅行束裝。
聽見瑪特蕾雅的話語聲的時候,妮菈緩慢地抬起目光注視著瑪特蕾雅,她的臉色依舊冰冷地像是一層寒霜。但是,她在嘴角勉強地擠出些微地笑意,看著有些勉強。隨即她接著說道:
「是米塔安娜叫我來的,但是她沒有講什麼重要的事情。」
「和妳懷中的這名人類孩子有關嗎?」
瑪特蕾雅的臉上浮現出一陣苦笑,因為她不曾想過米塔安娜也會找妮菈來到此處。她看了眼妮菈懷中的嬰兒後,伸手指著嬰兒問道。她在嬰兒的身上聞不到妮菈的氣味,很顯然這不是對方的孩子。
妮菈連忙搖頭否定,但是她的表現使得嬰兒哭啼地更加厲害。就連在葬禮上的其他民眾都回過頭注意起妮菈,他們面對妮菈的眼神當中帶有幾分質疑,深怕妮菈是個偷孩子的賊。
這時,妮菈的臉上流落一絲冷汗,她感覺這比面對強敵時壓力還要大。
「給我吧。」瑪特蕾雅面色無奈地伸出雙手。
妮菈朝向周遭四處張望,眼看越來越多人對她表露出質疑,她連忙將嬰兒交到了瑪特蕾雅的手上。當瑪特蕾雅懷抱住嬰兒,嬰兒神奇地不再哭泣,反而有些好奇地朝向瑪特蕾雅伸出小手,試圖觸碰她的臉龐。
面前的妮菈見到此景,她終於鬆了口氣。四周質疑她的目光也漸漸地消散。
「這小孩哪裡來的?」瑪特蕾雅凝望著嬰兒的臉龐,語氣認真地問道。窺探著嬰兒的紫水晶色澤的眼眸,使得瑪特蕾雅感到有幾分新奇。
「剛剛,有一個女人忽然塞到我的手上,然後她就跑走了。我想說她會回來接小孩……在這裡等了三個鐘頭左右。」妮菈面色無奈地說道,而她的態度比起最初與吉娜相見的時候,要平穩許多。
只不過,瑪特蕾雅依然不能理解妮菈為何甘願在此等待,還樂意抱著哭泣的嬰兒等待對方。在瑪特蕾雅聽來,那個女人肯定是拋棄了自己的孩子,在傭兵團當中她聽過太多相似的故事了。
「真可憐,又是一個被拋棄的孩童。」瑪特蕾雅低頭凝望著嬰兒的面孔,那張天真的臉龐還不曉得自己被丟棄了。
此景使得瑪特蕾雅的眼瞳深處多了幾分陰鬱,但是她仍然在臉上維持著一副笑顏。年齡與時光逐漸使她學會了各式各樣的偽裝,以及修飾自己的表現。
看著面色柔美的瑪特蕾雅,妮菈都能感覺到她與以往的不同,但是她找不到詞彙用以形容現在的對方。於是她抬起手,試圖調整自己的帽子,但是現在他的腦袋上根本沒有以前那頂帽子。
當妮菈摸到了自己的髮絲後,她才意識到五十多年前她就把帽子扔了。妮菈無奈地聳了下肩膀後問道:「那我現在該怎麼做?把她扔去餵野狼?」
「為何妳會這樣想?」瑪特蕾雅沒有立刻反駁,她僅是困惑地抬起目光,費解地朝向面前的妮菈問道。
「因為適者生存……」妮菈目光昏沉地答覆。她的答案不是自己的解答,而是記憶中父母給予自己的答案,儘管那些回憶塵封了上千年,她仍然可以些微地在腦海當中組織出話語。
不過,這聽在瑪特蕾雅的耳朵當中有些過於驚奇。儘管她身處戰場過,戰場也不會過問對方是否成年,但是在傭兵當中瑪特蕾雅仍然見過人性的光彩。至少,梅拉魯斯就是藉此活下來的。
於是瑪特蕾雅苦笑了幾聲,她抬起手掌輕輕地撫摸嬰兒的臉蛋。金黃色的眼瞳深處,不經意地浮現出幾分柔情。
「妮菈,妳能想到他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嗎?」瑪特蕾雅輕聲地問道,嘴角還泛出了幾分欣喜。
「不能。」妮菈面色清冷地回覆,她從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如果他能活下來,有朝一日會變成一名可愛且活潑的女孩,在原野上奔跑,追尋自己喜愛的事物。然後她會在眾人的愛護下成長為一名溫柔且善良的少女,找到自己所愛的伴侶,與對方結婚,組成家庭。生命是像這樣源源不絕的延續下去的,看著她,我不禁回想起我兒時的經歷。」瑪特蕾雅抿嘴笑著,藏在她笑臉後的全是懷念。
在嬰兒的面孔當中,瑪特蕾雅能想起來曾經的自己,也是養母懷中的寶貝。那時候的自己笑得十分開朗,不知何謂殘酷、不知何謂黑暗,那是一段幸福的時光。如今,看著眼前的孩子,瑪特蕾雅反而因此感到同情。
「妳有著很不錯的童年,但是我不曉得那是什麼。所有獵人都一樣,出生都是為了狩獵,為了死亡。」面對瑪特蕾雅溫柔的神色與話語,妮菈冰冷地像是一場寒冬,無情地開口潑了對方冷水。
看著對方冷酷的表現,瑪特蕾雅並沒有生氣,或是感到著急。她僅是冷笑著說道:
「但是,在她的生母拋棄她之後,接過手的妳就是她的養母了。妳也要拋棄一名孩兒嗎?」
「……」這一番話多少衝擊了妮菈的感官,她睜大眼睛,有些驚愕地呆愣在原地。
妮菈不禁緩慢地低下頭,神色嚴肅地凝望著自己的軀體。如果,獵人一族還存在於世界上,她不會像這樣聽從對方的任何解釋與說詞,而是趾高氣昂地做出判斷。但是凝望著孤身一人的自己,她很清楚那些榮譽、傳說、勇猛都不存在了。
正因如此,妮菈遲遲沒有找出答案給予瑪特蕾雅。同樣地,她也不曉得自己該如何照顧一名嬰兒,至少她的人生當中從沒有這種經驗。
她只知道,告訴別人如何使用武器殺敵。
幾分鐘過後,妮菈緩慢地抬起目光窺探著瑪特蕾雅的臉龐。這時,她看見瑪特蕾雅正在凝望著遠方的天空。她擺著一張側臉朝向妮菈說道:
「吉娜阿,在臨死前還是想當一個溫柔的人。雖然我是事後才發現的,其實吉娜有很多選擇,而她做了一個最愚蠢的決定。」
「這是為何?」妮菈轉瞬陷入困惑,她不理解瑪特蕾雅為何會如此闡述自己曾經的朋友。
「吉娜可以拋下一切選擇投降,或許她還會得到一個幸福的後半人生。若是當時的兇魔軍隊長驅直入,或許情況會與現在不一樣吧。又或者,吉娜可以選擇把人們留下來,放火燒盡原野,帶著所有人一起重創對手,一同陪葬。也許,她能夠選擇獨自逃跑,只有她一人的話,想去哪都不是問題。但是她都沒有選擇這樣能讓自己幸福的手段,而是選擇獨自去面對。」微風吹拂過瑪特蕾雅的臉龐,輕盈地揚起她的長髮與耳朵上的絨毛。
當她在闡述這一切的時候,眼底沒有悲傷,僅有幾分地懷念。妮菈對此有些苦悶地反問道:
「妳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妳不想了解吉娜為何那樣選擇嗎?」
瑪特蕾雅低聲地問道,而這句話驚的妮菈都瞪大了眼睛。
妮菈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對自己提起這般問話。的確,妮菈至始至終都沒有理解過親生妹妹的感受,也不曾理解過吉娜在生命的最後究竟在思考什麼。這使得妮菈的面色有些僵硬,她想理解,卻一直不能理解。
在她面前的瑪特蕾雅這時接著說道:
「我相信,這孩子會給妳答案的。」
「……妳讓我照顧這個人類小孩?」妮菈抬起手輕撫額頭,她的眉頭深鎖,神色透露出幾分不耐煩。但是,她並非反感,而是單純地無法理解這等行為。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當然,我也會幫助妳的。」
瑪特蕾雅抿嘴一笑,她有些愉快地做出了答覆。對於瑪特蕾雅而言,剛離開樹海正巧適合來一場不一樣的生活與旅途,恰巧她與妮菈也有過約定,在她心目中這全是命運的安排。
面前的妮菈卻顯得有些頭疼,因為她不曉得該如何面對這名小孩。於是在思考了許久後,她才勉強地擠出想法來。
「也許,她的親生母親還要她,我們去找她的生母吧。」
「……」妮菈的回答使得瑪特蕾雅的目光幾分陰暗,但是她的臉上依舊透著笑意。
瑪特蕾雅知道,這名孩兒的母親不可能還要這名孩兒,否則將其棄置於此與死亡無異。在雷特西亞家家主過世的時刻點,尼德拉夫勢必迎來一陣較為混亂的時期,此刻又有哪戶人間願意多照顧一名來歷不明的孩兒呢?
像是潔西卡那樣的人可不會到處都是。
不過,瑪特蕾雅思來想去後,還是決定抓住這小的連螻蟻都比不上的可能性。於是她用一副笑顏說道:
「好吧,我幫妳,但是……妳要從哪裡尋找起呢?」
「……酒館?」妮菈困惑地反問道,她自己都不曉得這個答案是否正確。
這時,瑪特蕾雅低頭看著不知何時陷入熟睡的嬰兒。嬰兒連名字都沒有,身上除了一塊包裹著他的破布之外,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身分的物品,這要找起一戶準確的人家困難至極。
不過瑪特蕾雅仍然刻意地點頭回應道:
「那我們走吧。」
在她的一聲回應之下,妮菈的臉上重拾幾分自信。隨後妮菈轉身開始了帶路,她帶著瑪特蕾雅與嬰兒開始走往酒館,試圖打探情報。
兩人的背影在街道上肩併著肩地行走,那是一副非常特別的風景。
一名瑪爾托斯與一名獵人共同漫步於街道上的景象,千年來不曾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