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邱城的北方是一座巨大的雪山,但是雪山並非七邱城與前線唯一的緩衝帶,在雪山後面有一綜無邊無際的群山。烽火城就屹立在群山的最北面,那裡曾是王國與魔族的最前線。
因此諸多曾經留下的紀錄都給予了瑪特蕾雅指引,在烽火城的群山底端,有一條巨大的裂縫,可以從下方繞過烽火城,通往群山後方的北境。當年,駐紮於該地的王國軍也知曉此事,因此在該處設了關口。
如今,魔族肯定會在那兒設防,但是從那裡穿越,比從佈滿了重兵的烽火城容易的多。
正因如此,瑪特蕾雅此時正朝向走下山的路線行進,她順著地圖的指引朝向群山當中的峽谷前進。不過,下山的道路依舊顛簸,因此瑪特蕾雅選擇抱起了梅拉魯斯的身子,沿著陡峭的山壁行走而下。
梅拉魯斯回眸看見了一望無際的谷底,她的內心總會為之感到幾分恐懼。要是瑪特蕾雅失足了,兩人肯定會一起跌落底端。那怕是吸血鬼,作為一名小孩可是承受不起這種傷害的。
在永無止境的夜晚當中,瑪特蕾雅用自己的火焰照亮前路,然後一步步向前……
輾轉經過了許多日子,兩人走下了山巔,來到了群山當中的裂谷。
「好壯觀……」梅拉魯斯抬起腦袋,她仰望著高聳的山壁。在兩面凍結的山壁之間,形成了一座深刻的裂谷,裂谷的通道還算寬敞,大約能讓十個成年人並排行走。她不禁驚嘆地開口說道。
「妳的父親不是帶妳走這條路嗎?」瑪特蕾雅將梅拉魯斯抱在懷中,她低聲地問道。
在瑪特蕾雅看來,這裡沒什麼值得欣賞的地方,反倒是一個殘酷的戰場前線。在四周的地面上,她還能聞到死亡的氣味,但是她試圖不去注意那些感官。
「使者一般只會走大道,不會走小道的。」梅拉魯斯頓感無語地回眸,她用著一副質疑的目光看著瑪特蕾雅。在梅拉魯斯眼底,這是常識,她從不認為使者需要淪為過街老鼠。
「也就是說,妳的家族會讓我們走大道?」瑪特蕾雅揚起嘴角露出一副冷笑,冰冷的笑顏與她討厭的人有幾分相似,語氣當中更是帶有幾分譏諷。在她眼底,自己更多時候都在當過街老鼠,而非光明正大的使者。
聽聞這番質問,梅拉魯斯有些不愉快,但她僅僅鼓起了臉頰,卻不敢與瑪特蕾雅鬥嘴。她知道,瑪特蕾雅掌握了自己的生殺大權。
眼看梅拉魯斯十分識相,瑪特蕾雅也不再往下討論,她拉上大衣上的風帽,藏起自己的面孔後漫步向前走去。
在瑪特蕾雅的懷裡,梅拉魯斯能夠感覺到一股來自體溫的熱度,但是她卻覺得比起多年前見到的瑪特蕾雅,如今的瑪特蕾雅要冰冷的多。她改變了許多,就連梅拉魯斯都能感覺到。
結冰的地面上留下沾有泥巴的鞋印,多日的旅途使得瑪特蕾雅的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看著就像是住在雪地的原住民。當她走過幾處轉角,便看見了通往北境的關口。
在王國時期,這裡曾是阻擋魔族進軍的一條重要關口,僅有偶爾會為出逃的難民開放,或是為一些游牧者敞開大門。
如今,映入瑪特蕾雅眼簾的是加厚且加重過的金屬城門,以及兇魔族的軍旗,還有無數站在門邊守備的衛兵。他們同樣看見了瑪特蕾雅,但是沒有立刻採取攻勢,因為在表露在風帽之外的是與他們相似的犄角。
不過,在注意到魔族士兵的反應之前,瑪特蕾雅先看見了被倒吊在城牆下的屍體。屍體凍結,天氣過於寒冷,以至於血肉都還沒有開始腐爛,使得瑪特蕾雅能夠認出來——
那是聖女蘿蕾塔的遺體,她全身被脫光,一絲不掛地倒吊在城門下,連一絲一毫的尊重都得不到。
若是曾經的自己或許會感到極端的憤怒,但是,如今的瑪特蕾雅卻不動聲色地接受了這一切。
「那邊的,你是哪一支軍團的人?」不遠處的魔族士兵高聲地喊道,但是他沒有貿然接近。事實上,他們有些戒備眼前這名來歷不明的同鄉,正因如此,他們甚至是用兇魔族的古語在朝向瑪特蕾雅問話。
面對問話,瑪特蕾雅顯得不慌不忙。她語氣兇悍地回答:
「我剛從王國領地逃出來,想要投靠大公!就和你們知道的一樣,王國內還有很多同族,我想盡辦法才來到了這兒!其他夥伴全死了!被那群該死的人類殺了!」
聽聞瑪特蕾雅的喊話,眼前的魔族士兵有些震撼地深呼吸了一口氣。然而,在她懷中的梅拉魯斯壓根就聽不懂兇魔古語,因此她神色困惑地看著瑪特蕾雅。
此時,瑪特蕾雅看見了幾名士兵在隊長的指揮之下朝自己走來。士兵們雖然沒舉起武器,卻也沒有放下武器。他們站在自己的面前低聲地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海洛。」瑪特蕾雅隨口說道,但是她明白這個名字的意思。她不偏不移地,在兇魔古語當中代表:受難者。
聽聞這名字,士兵們相互點頭,因為眼前的傢伙的確對兇魔族的文化有些認識。但是他們依然沒有讓開一條路,而是低聲地說道:
「把衣服脫了,我們要檢查,小孩也一樣。」
聽聞這一句話,瑪特蕾雅的眉頭深鎖。在寒地中脫光衣服有多不合理,就連在瑪特蕾雅懷中的梅拉魯斯都明白,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士兵。與此同時,瑪特蕾雅自知脫下大衣肯定會被發現瑪爾托斯的身分,因此她慢慢地將手朝向腰帶上的武器挪去。
『要強行突破嗎?』瑪特蕾雅在心底猶豫了數秒。她知道,如果在這裡出手了,進到北境絕對會被人追殺,那只會讓今後的旅途更加困難。但是,不出手的話也沒其他選擇。
在她準備狠下心來的瞬間,一聲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們退下吧,那位是我的『客人』,否則我為何要刻意巡視這個地方呢?我就是在等待她。」話語聲幾分清冷,卻又給人耳根酥麻的甜蜜感。轉瞬吸引了瑪特蕾雅抬起目光,這時,她看見了在北風中飄逸的嫩綠色髮絲。
瑪特蕾雅不禁瞪大了眼瞳,她看見瑪納法蓮娜坐在城牆上方,朝向她露出了笑容。眾多士兵一聽見瑪納法蓮娜的指示,紛紛識相地退讓開了一條路,但是他們緊握的拳頭當中宣洩著幾分不愉快。
看見瑪納法蓮娜的身影,梅拉魯斯困惑地將抿了嘴唇,為何敵人會刻意幫助自己?她感到有些不解。直到梅拉魯斯窺探到了瑪特蕾雅幾分動搖的視線,她才稍稍放下了心底的困惑。
這時,瑪特蕾雅朝向城牆邊走去,在士兵的指引下來到城牆上方。
剛來到城牆上方,瑪特蕾雅便將梅拉魯斯從懷中放下,在無光的夜晚之下,她的金色眼眸閃爍著幾分仇恨的光彩,死死地對準了眼前的瑪納法蓮娜。
瑪納法蓮娜感覺的到瑪特蕾雅想要殺死自己的心境,但是她依舊在臉上掛著一副輕鬆的神色。甚至,她的面前還有一張木頭桌子,上頭擺著酒杯與酒桶子,以及一本古舊的書籍。她正在享受美妙的夜晚,而前線的士兵依舊在奮戰,這看的令瑪特蕾雅有些不是滋味。
「坐下來,陪我喝杯酒吧?瑪特蕾雅。」瑪納法蓮娜輕聲說道。她端起酒杯,向前遞給瑪特蕾雅,還用著幾分曖昧的眼神拋了個媚眼。
一旁的梅拉魯斯聽聞對方講出了瑪特蕾雅的真名,她錯愕地來回張望,確保四周沒有其他士兵。但是她怎麼也找不到魔族士兵,此時此刻,這裡只剩下他們三人。
「瑪納法蓮娜……妳有什麼打算?」瑪特蕾雅漫步上前,她用左手接過酒杯,轉手就將裡頭的啤酒傾倒在瑪納法蓮娜的腦袋上,她還一邊嚴肅地出聲反問道。
「真傷我心。但是我沒有任何壞打算,我只是想看看,妳與她能做到什麼程度?」酒水在極地中快速結冰,使得瑪納法蓮娜的頭髮與身上都結上了一層冰霜,但她卻用著一副滿不在乎的冷笑出聲答覆。
此景多少令瑪特蕾雅有幾分詫異,她放下酒杯。低聲地詢問:
「妳難道不是為了打勝仗嗎?」
「當然不是,對我來講,贏了戰爭得到爵位都沒有意義。那怕成為下一任魔王,都沒有意義,那也不在我的預定之內。我言過,我所作所為皆為真理,難道妳忘了嗎?」瑪納法蓮娜抿嘴笑了幾聲,她的笑聲嫵媚,令人感到心頭一陣騷癢。瑪特蕾雅相當討厭這種感覺,她不禁因此咋舌頭。
「真理?妳所言的真理是什麼?」瑪特蕾雅低聲逼問,她抑制著心頭的怒火,但是她仍然藏不住自己的敵意。
瑪納法蓮娜相比起瑪特蕾雅,要冷靜的多,她僅是平靜地笑著說道:
「『力量。』」
「——什麼?」瑪特蕾雅瞪大眼睛,她不解地反問。
「在我殺死瑪莉莉瑪的時候,我徹底頓悟了。最強大的瑪爾托斯也抵不過為了殺戮而生的『武器』。再強大的人在戰爭面前也僅是一縷沙塵,所以我在追尋,更好的『武器』與『戰爭』。因此我很期待,妳們會用什麼方式來消滅兇魔大公。」瑪納法蓮娜面帶笑意地說道,她注視著瑪特蕾雅的眼瞳,在她的金黃色眼瞳深處,除了深刻的痴狂之外,再也找不到別種事物。
這一番話著實令瑪特蕾雅講不出半句話來回應,然而一旁的梅拉魯斯卻為此震驚了。因為這番話聽起來,彷彿是指眼前的女人才是最大的元凶。
「虛妄的女人……」過了數秒之後,瑪特蕾雅才用著一副鄙夷的目光說道。
「或許我是虛妄,但是別忘了,妳能有今天也是因為這份虛妄。否則——那些『怪物』依然會存在於世界上。」瑪納法蓮娜抿嘴笑了幾聲,隨後她語氣沉重地說道。這時,她的目光撇向了城門北面的北境。
一陣陣寒風吹拂在她與瑪特蕾雅的身上,揚起了她的髮絲。這時,她瞇起眼簾,用細長的目光接著說道:
「但是,妳有更想問我的問題,不是嗎?」
「的確如此。」瑪特蕾雅輕聲說道,此時她鬆開了緊握的拳頭。臉色當中不再有憤怒,反而是單純的寒意。
這時,瑪納法蓮娜高高揚起嘴角,她的眼睛勾勒出一抹譏笑。她的目光向上,注視著瑪特蕾雅的眼瞳,同樣地,瑪特蕾雅背對自己的火炎,低頭凝望著眼前的敵人。
數秒過去,瑪特蕾雅低聲問道——
「妳殺了我的母親,是嗎?」
「是又如何?妳是要在這裡與我一戰,還是為了結束戰爭而行動呢?」
瑪納法蓮娜輕聲笑道,她的臉龐略為地泛出紅暈,彰顯出幾分喜色。
聽聞這一番話,瑪特蕾雅深吸了一口氣,只差一點她就要把火焰傾瀉在對方的臉龐上了。但是她最終忍耐了下來,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決,而非在這裡製造出混亂。
看著瑪特蕾雅強忍怒氣的神色,瑪納法蓮娜笑著接續話語:
「好在妳足夠理智,現在——我會讓他們打開城門,讓妳安全地通過此處。順便告訴妳,如果妳想要帶那個孩子回家,就去大公領找一名正在出差的魔王宮宰相女兒,她叫做古爾菈蒂絲。別告訴她是我推薦妳去找她的,否則她不會給妳好臉色。」
講完,瑪納法蓮娜朝向城門下的士兵揮手,示意讓士兵敞開大門。
聽聞此番話語,瑪特蕾雅幾分震驚地張開了嘴巴,一旁的梅拉魯斯彷彿也聽聞過這個名字,她也驚訝地張大了一副圓滾滾的眼睛。
「妳究竟怎麼打算……」瑪特蕾雅有些驚愕,她沒想過,自己的敵人會告訴自己如此多訊息。也許瑪納法蓮娜在欺騙自己,但是,瑪特蕾雅卻感覺不到對方有想要說謊的意思。
「我?我是我自己的夥伴,我只遵循我的正義。我很高興,妳們把那些好東西送到了我的面前,讓我知道新的時代該如何前進了。至於——這一點消息是我給妳的一些些謝禮。僅此罷了。」瑪納法蓮娜一邊笑著,一邊搖曳著尾巴。
瑪特蕾雅深吸了一口氣,比起以往的任何時候,她更清楚這名瑪爾托斯不是任何人的夥伴,只是個帶來災害的混帳。
如果可以的話,瑪特蕾雅想要究竟將其正法,但是無奈於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她轉身朝向梅拉魯斯說道:
「走吧,我們回家。」
「……」看見了瑪特蕾雅強忍脾氣,因而咬破嘴唇的模樣,梅拉魯斯有些苦悶地將手放在胸前,在不知該如何回答之下緩慢地跟在了瑪特蕾雅的背後。
當他們走下城門,映入兩人眼簾的還是那具聖女的遺骸,一絲不掛的軀體上還有許多遭受虐待的痕跡。看見此景,瑪特蕾雅多少能理解「野蠻」為何用以描述兇魔族,但是在這點上,人類並沒有什麼差別。
因此瑪特蕾雅咧嘴冷笑了幾聲,她輕聲地說道:
「很顯然,吉娜,妳是個特別的存在阿。」
話語當中幾分感嘆,卻不再有曾經的悲壯。瑪特蕾雅用手遮擋了梅拉魯斯的視線,隨即帶領著她朝向城門的另一端走去。
瑪特蕾雅尚且不曉得,魔王國與她想像的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