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特蕾雅花費了數周的時間,穿過顛簸的道路,最終才回到了北風城。在那裡迎接她的是自己熟悉的戰友們,她將古爾拉蒂絲的手書交給了涅爾瓦,由傭兵團的大團長來與對方保持聯繫,處理後續的事情。
她則獨自去到了滾水邊準備清洗身子,當她脫光身上的衣服,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疤,但是身上的確多了許多泥土與血跡。瑪特蕾雅杓起熱水,沖洗身子,四周是一片被木板包圍的天然泉源,這也是如今多數傭兵清洗身子的地方。
此時此刻,泉水當中只有兩個人影,一個是被熱氣壟罩的瑪特蕾雅,一名則是坐在泉水邊凝望她的蜜珈蘿。
在水氣的濕潤下,瑪特蕾雅的長髮披散在水面上,她用一條破爛的布條擦拭著自己的身軀。坐在一旁的蜜珈蘿脫下了自己的吊帶襪子,裸足浸泡在泉水當中,一邊用梳子整理長髮,一邊隔著眼罩面朝瑪特蕾雅輕聲地哼歌。
「蜜珈蘿,妳出現了阿。」瑪特蕾雅顯得十分冷靜,她輕聲地說道。
「其實我一直都在,只是我想不想現身,願不願意露面。包含妳一路上遭遇的危險與困難,我都在注視著。」蜜珈蘿輕聲答覆,她始終沒有拿下眼罩,彷彿不願去注視一些未來的結局。
「很多人都死了,曾經我所認識的人一一遠去。紅離開了我、吉娜也離去了、蘿蕾塔也過世了、我還能感覺到,潔西卡也離開了這片土地。我——就算參加了戰爭那麼多年,似乎也沒有改變任何事情。」瑪特蕾雅握緊了手心,她抬起頭,透過水蒸氣凝望著高空的白月光。
月色穿透雲霧,映照在她的身上,點亮她潔白無瑕的肌膚。曾經,吉娜也沐浴在這抹月色之下,如今卻只剩下這抹孤月,獨自俯望大地。
「呵呵……那是當然,因為世俗的慾望無法滿足妳了。」蜜珈蘿的冷笑帶有幾分譏諷,但是她所譏諷的似乎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當然,我還是打算收拾瑪納法蓮娜的。因為她害死了吉娜,還殺了我的母親,又是瑪爾托斯的仇敵。更重要的是,只要砍下她的人頭,戰爭就會結束的話,我甘願如此。」這時,瑪特蕾雅回眸,她瞻望著蜜珈蘿的人影,目光當中多了幾分堅定不移。
瑪特蕾雅知道,唯有結束戰爭,她才能開始下一段人生。才能與妮菈挖掘昔日的故事,方能與古爾拉蒂絲和梅拉魯斯再次見面。
為此,她必須獻上全心全意來終結戰爭。
比起石榴死去時的苦痛、失去夥伴的沉悶,如今她內心的天秤,已然偏向於對未來的激昂渴求。
「一如母親送別孩子,他們總會為孩子披上最美麗的衣服送別他。而孩子終有一日會離開父母,一如遠去的候鳥。也許,『瑪莉娜』見到此景會很是欣慰吧。」蜜珈蘿輕聲地喃喃自語道。
她的聲音傳入瑪特蕾雅的耳根之際,瑪特蕾雅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朝向蜜珈蘿露出了錯愕的神色。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因為我的確認識瑪莉娜,她是我的親姐姐的學徒,偉大太陽的學徒。但是,一如我所言,妳已然離開她的懷抱與搖籃了,今後的道路由妳所選、由妳自行前進,那麼還需要我代替她對妳說些什麼嗎?」蜜珈蘿藏身在蒸氣後方輕聲笑著,她的笑聲聽著確有幾分悲傷。
此時,在瑪特蕾雅的眼眸當中,妖精的身影忽明忽滅,與自己的距離也顯得忽遠忽近。
「的確如此,我的指尖已經感受不到來自她的溫暖了。但是,我還能感覺到許多事物。我想要與妮菈同樣的強大力量、我渴望能夠改變現實的強大意志力,隨著旅途的增加,渴望不減反增。」
瑪特蕾雅握緊拳頭,她將拳頭放在胸前,用尾巴甩起些許泉水,隨後抬起目光享受著來自天上的月色。
那曾是引導吉娜的光芒,也是引導所有獵人的光芒,如今它依舊在高空上,引導著任何人。
「瑪特蕾雅,我要去旅行了。我會為妳留下最後的禮物,今後的妳能夠為妳所有的選擇自行負責,那怕只是一艘小舟,也能橫越蒼茫大海,我如此深信。」蜜珈蘿在迷霧當中輕聲說道,她的語氣當中有幾分喜悅。
這句道別使得瑪特蕾雅的耳朵垂了下來,但她還是擠出一副苦笑說道:
「好吧,等我跨越了那片蒼茫大海,再次見面吧。」
「很好,我相信,妳會喜歡我的禮物。」
蜜珈蘿輕聲說道,隨後她緩慢地站起身子,轉過身子走向迷霧深處,直到人影消失不見。瑪特蕾雅連一點挽留對方的可能都沒有,她的目光隨之變的暗沉,因為她明白,自己真正地變成孤身一人了。
此時,瑪特蕾雅擦乾了身子,她走去泉水。剛來到外側的儲物間,瑪特蕾雅便看見一柄金黃色的長矛被放在門口,長矛的光澤亮麗,上頭象徵世界樹枝枒的徽章。在長矛旁,摺疊著一套美麗的旅行衣裳,甚至腰帶上還有儲物用的腰包與探索用的繩索。
「……」看著眼前所謂的禮物,瑪特蕾雅陷入了沉默。
一路走來,許多人都送給了她珍貴的禮物,但是那些人無一例外離開了自己的身邊。或許,稱為餞別禮更適合一些。於是瑪特蕾雅深深地嘆了口氣,隨後她輕拍臉頰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與目光,才伸出手換上了蜜珈蘿準備的衣服。
當她穿好了皮靴,推開木門走了出去——一陣寒風揚起了她的襯裙。
襯裙上的圖騰全都是瑪爾托斯一族的傳承,長久的黑夜終於迎來一絲曙光,破曉的光芒揮灑在瑪特蕾雅的面孔上,宣告著漫漫長夜的過去。
在她尾巴上的火焰顯得更加明亮且壯碩,在她的面前,阿莉薩正背對陽光,朝她揮著手。
「瑪特蕾雅,妳的新衣服真不錯!雖然說,我原本還有點擔心妳的,不過現在我不這麼想了。」阿莉薩的嘴角泛著一絲笑意,她凝望著瑪特蕾雅的眼瞳,眼中浮現出些許的溫柔。
「那就好,要是在決戰前讓人擔心自己,或許我就失職了。」
瑪特蕾雅用手掌撐在腰上,寒冷從臉上散去,她搖曳著尾巴,心底想著戰爭結束後的約定,便感覺掌心充滿了力量。
「涅涅正忙著從四處調度部隊,打算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攻城大戰,據說,這一次就連雷特西亞家、王國聖騎士團、魔法國帝王米塔安納都若許了會幫助我們打仗。正因如此,涅涅正忙得不可開交。」阿莉薩在日光下將手掌安放在腰間的刀柄上,她語氣無趣地開口說道。
而這些話語和前面兩人所談的內容似乎毫無關聯,這使得瑪特蕾雅困惑地反問道:
「妳究竟想說什麼?」
「要來對練一場嗎?我感覺,這次要是錯過了,就沒有以後了。」
阿莉薩抿嘴笑著問道,隨即她拔出了腰帶上的武器,用銳利的刀鋒對準了瑪特蕾雅。此時此刻,阿莉薩的目光十分銳利,彷彿在她眼底瑪特蕾雅與多年前的平凡少女相比,已然不是同一號人物。
眼看阿莉薩如此邀請自己,瑪特蕾雅回憶起了妮菈在戰鬥中的一舉一動。快速、精確、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那怕擁有一身蠻力,她仍然懂得如何準確奪下對手的性命,而非單靠力量行動。
瑪特蕾雅握緊了槍柄,抬起武器對準了阿莉薩,她輕聲地說道:
「正好,我有想要嘗試的事情。」
「很好,讓我看看,與七年前的妳有什麼不同吧。」阿莉薩保持著清冷的笑顏,她握緊了刀柄,緩慢地擺出了架式。
瑪特蕾雅十分清楚,阿莉薩並非正面作戰的頂流對手,但是她也絕非好對付的傢伙。因此瑪特蕾雅雙手握緊槍柄,注視著阿莉薩身上的一舉一動,她明白對方絕對暗藏了許多武器,因為偷襲就是阿莉薩最愛使用的戰術之一。
準備好決鬥的時刻,兩人不再有任何話語上的交集。
深呼吸的瞬間,瑪特蕾雅快速墊出步伐,在眨眼之間槍鋒已然逼近到了阿莉薩的面前。這速度快得令阿莉薩感到震撼,她原本想抓準時機反擊,可如今她僅能快速地挪開身子迴避槍擊。
單從手感來看,瑪特蕾雅能夠感覺到這柄長槍與先前用過的任何武器都不同。她的眼睛能夠清楚地看見,長槍連同雪花一起切裂開來,銳利地難以置信。
隨即她握住槍柄的後段,火焰攀爬在長槍上,猶如一道車輪般朝向前方一掃而過。
飛散的烈焰幾乎將瑪特蕾雅的正前方包圍住,阿莉薩見狀趕忙退後開來,避免火焰波及自己的身體。然而她正要投擲短刀偷襲的時刻,一道銳利的強風劃破火焰直逼她的面前。
在她的紅色眼瞳當中,能夠清楚地看見,瑪特蕾雅衝過了自己的火炎,單手緊握長槍穿刺而上。
阿莉薩不得已之下放棄了偷襲,她用雙手架住武器,用刀背從側邊推開了瑪特蕾雅的槍擊。金屬的摩擦聲之間迸出無數火花,阿莉薩注視著瑪特蕾雅的身子,打算透過這種方式切入近身。
然而阿莉薩的眼睛,卻不禁因為眼前的景象而張的像是動物寶寶一樣圓潤。她看見瑪特蕾雅的左手早已鬆開了武器,單單用右手就讓她難以招架。而她的左手纏繞著烈焰,直逼自己的面孔。
『確實的打倒對手,這才是最重要的,勝過其他的一切!』
此時此刻,瑪特蕾雅在心中不斷默念著自己所見的風景,手掌心的烈焰轉瞬來到了阿莉薩的臉龐前。
高溫撲面而來之際,阿莉薩有些恐慌的停下了身子。瑪特蕾雅也隨之停下了動作,只差幾里米的距離,那抹烈火就會直接灼燒在對方的臉上。
「真嚇人……妳以前沒有這麼不要命吧?」阿莉薩的還能感覺到臉上的冷汗正在被蒸發,她喘著幾口粗氣,同時朝向瑪特蕾雅低聲問道。
「因為有人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瑪特蕾雅轉過長矛,將尾端的平衡錘支撐在地面上,她目光沉穩地望向正在升起的太陽。她還依稀記得,吉娜也是受妮菈教導出來的學生,因此吉娜的戰鬥方式相當的不要命。
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瑪特蕾雅的目光更是堅定。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比過去的自己更強,但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什麼樣的人?」看見了瑪特蕾雅堅毅的目光過後,一旁的阿莉薩低聲問道。她的眼中有幾分不解,在她眼底會用這種方式戰鬥的絕非常人。
「妮菈.海德拉,我的朋友。」
瑪特蕾雅講出了她的名字,然而聽在阿莉薩耳朵當中,這是個陌生的名字。那怕身為精靈,她也不曾聽過這個名諱。正因如此,阿莉薩露出了有些不解的神色,但是看著瑪特蕾雅欣喜的微笑,她將問話吞回了嘴巴當中,選擇靜靜地欣賞此刻的美好。
兩人都十分清楚,真正的決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