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剛剛在夢中自己體驗到的究竟是悔意還是不甘呢?
是後者多一些……不,顯然還是前者吧……
又或許二者兼有。
但是糾結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呢……難不成……
鄭智忠望着天花板與牆壁夾角間的嵌入式LED燈帶,目光與思緒皆是模糊一片。
他翻了個身,蜷起身子側臥着,又閉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
被子上的味道好香,聞着像小時候的媽媽。
可惜她去世了,到現在已經過去多少年了呢。
鄭智忠掀開被子的一角,撐開右手手肘支持身體,掙扎着坐了起來。
白色的紗簾透進些許日光,顯出半分氤氳,牆面上果然沒有懸掛自己無比熟悉的那兩副領袖肖像,取而代之的是仿古風格的壁畫上雋繡着來自故鄉的文字,亭台樓閣間又有着點點詩意……
우리들의 이야기(我們的故事)
他眯了眯眼,露出些微痛苦的神色,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腦袋傳來隱隱陣痛。
不會是穿越了吧……他想起小時候偷看的某些南邊影視作品裡好像出現過類似情節。
不過再怎麼說,LED這種東西也不能……
合頁的吱呀與門鎖的開合聲此時毫無預兆的傳近耳邊,打斷了他富有邏輯的縝密推理。
多年的工作經驗隨即讓鄭智忠十二分警覺起來,從響度推算的話,對方和自己的距離極近,時間緊迫到已經不夠他找到足夠安全的地方藏匿自身了。
所以他只是坐着裹緊了身前的被子,露出一雙小眼睛片刻不離的盯聲音傳來的玄關過道。
鞋跟在房間內的金剛木地板上踏出節奏感,悶響逐漸逼近,終於,拎着白色塑料袋的一襲金髮從過道中漫步甩了出來。
「哈哈你那是什麼姿勢哈哈哈哈哈!」
面前放肆的笑聲似乎極富感染力,讓鄭智忠整個人放鬆下來,他撓了撓頭,臉上擠出一抹掩飾尷尬的微笑。
「早上好,昨晚……麻煩你了,實在抱歉。"
半晌他才吞吞吐吐的說出一句華語,隨即又反應過來什麼似的,雙手向後捋了捋腦袋上不知是否有因為睡姿而被壓亂的毛髮。
少女將塑料袋隨手甩在一旁的桌子上,又脫下大衣披在桌前的椅背後,仰頭將她那頭微卷的金色秀髮一股腦兒捋至身後,旋轉幾圈用銀色的鯊魚夾盤起,露出被白色高領毛衣包裹着窈窕的脖頸,偏過視線瞥向他的側臉上掠過一絲驚訝。
「已經中午咯,不過你的華語不錯嘛,比想象的好多了,早知道昨晚就不用開翻譯器和你扯半天了麻煩死。」
「哪裡……一點點,水平不高,你的華文也……很棒。」
說罷鄭智忠便把頭埋進膝蓋上的被子裡去,碎片化的記憶這才在腦海中串聯起來,剛剛自己的推理方向已經不僅僅是沒有兼顧到細節那麼簡單了,甚至連總體方向上都錯的離譜,這令他感到羞愧難當。
「那是,沒點兒能耐咋夠我在這兒混到現在,讓我們說中文~」
聞言他便把腦袋埋得更深了,他沒有勇氣讓女孩知曉方才他其實已經偷偷戴上了藍牙耳機,打開了被動翻譯才能大致領略她話中的大意,否則憑藉他自己的真實水平大概只能從中揀選幾個零碎的單詞進行理解。
真實的經過大致是過去一向滴酒不沾的自己,昨晚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的就被身旁這位年輕的流鶯灌了大半套酒,然後那幫同樣喝的神志不清的同僚們估計也沒多管自己,只是單純坐在那兒翹着腳等着看自己的笑話而已,接下來自己就被她順理成章的帶到了這裡過夜……
至於那陣陣襲來的頭疼想必也不過是直到現在也還未完全散去的酒勁,不過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關鍵是……
他剛把頭從膝蓋上抬起想再問些什麼,就見女孩從桌上的塑料袋中翻出兩盒便當,隨後從身下坐着的椅子上轉了過來,伸出雙手,將其一左一右的陳列在自己眼前。
「蝦夷燒肉和……欸……這啥玩意怎麼念來着,噢,XO醬味風味醬面,來吧,選哪個?」
鄭智忠先是將手指向了右邊的便當,猶豫了半秒,隨後又將手指移向了左邊。
他其實根本就沒從女孩的話中聽懂這兩個小盒子裡到底裝的是啥,被動翻譯對於這種專有名詞的翻譯在很多時候根本就一塌糊塗,只知道是食物,選左邊也只是單純因為覺得左邊的分量看上去明顯更大一些。
少女撇了撇嘴,將便當拋給了他,他哆嗦着接住,又用正臉將緊隨其後的一次性餐具接了個大滿貫。
鄭智忠坐在床上端着便當,望着女孩在一旁獨自進食的背影,只見她將麵條在攥拳握緊的筷子上纏繞數圈,高高舉起然後大口吸入,剩下被咬斷的部分又落回圓盒裡,垂出幾根耷拉在外壁上。
明明就不會用筷子,為什麼不找店員要個叉子呢?該不會只是單純沒想起來而已吧。
鄭智忠心中暗嘆這吃相屬實稱不上雅觀,一邊卻又盤算着如何尋找合適的時機,自然地提出剛剛在腦海里盤算着的所謂關鍵性問題,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先找一個沒有那麼敏感的話題作為氣氛上的過渡。
「那個……同志,你今年……年紀多大?」
就在他剛問出口,腦中還復盤着剛才的語言組織,語法和遣詞上是否合適之時,思緒卻再次被少女漫不經心的回覆所驚。
「12……啊,過幾個月就13周歲了吧。」
回答的過程中少女並沒有回頭,已經吃飽喝足用餐完畢的她在一旁的衣架上掛着的鄭智忠外套上摸索着,最後從內側口袋中翻出一包開過的香煙,摸出一根熟練的為自己點上,深吸一口,隨後坐回椅子上,三根手指轉着煙頭,好奇地端詳濾嘴部分處的品牌標識。
雖然還沒有從震撼中完全回過神來,不過見既然目的已經達成,腦中事先編排好的程序便讓鄭智忠的嘴按部就班的問出了他剛剛蓄謀已久的下一個問題。
「然後我們倆昨晚……」
不等話落少女便出言打消了他的疑慮,似乎早有預料。
「曖,想什麼呢,那個你不用擔心。」
她抬起左手在桌上的煙灰缸上彈下一截煙灰,歪頭看向床上的鄭智忠,向他搖了搖手腕上的智能手環,笑盈盈的表情里透着一絲得意。
「額外付費內容,那是另外的價錢。」
得到回答的鄭智忠在心中長吁一口氣,心頭卻又生出一絲異樣,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懊惱自己被女孩看穿了心思,還是因為遺憾昨晚自己和她之間沒有真的發生些什麼。
不過這下先前在夢中的感受到的悔意倒是有了眉目,可能是後悔自己昨晚就這麼言聽計從的被她灌成了現在這副德行。
「원래 말하려던 건 사실, 어제 밤 우리 두 사람 많이 마셨잖아요. 밥 먹고 나서 함께 아래층 산책 좀 할까요?-我剛剛想說的其實是,既然我們倆昨晚都喝了那麼多,不如飯後一起下樓散散步?」
稍微恢復神智的鄭智忠還是選擇打開了主動翻譯,畢竟這樣也不一定就能完全說明自己的華語水平一定差。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如此,本來對於身為衛滿人的他而言也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面對女孩的舌燦蓮花不如田忌賽馬,將本就有限的大腦算力配置到更加宏觀一級的戰略層面,贏得機會好為自己先前在戰術上的失態扳回一城。
但是少女畢竟也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不懂他腦海里的深沉思考,更不懂他內心深處的波瀾壯闊,聽言也只是在沉吟片刻後補充道:
「噢,一會兒房費別忘了轉我喔!」
站在樓下的鄭智忠抬頭望去,這裡在冬季期間的正午太陽高度角不算大,因此天空中的光線雖還算明亮但並不刺眼。
雪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停了,卻還沒有完全融化,只在地面,樹杈,廣告牌,一些建築物的陽台屋檐以及路邊停靠的車輛上留下薄薄一層痕跡。
他扭頭看向左側,才發現原來自己留住的地方是一家叫做明禮館客棧的民宿,在裝修上採用了衛滿的傳統風格,但命名卻取自南部地區,和昨晚的KTV間僅僅只隔着不到一條街的距離。
或許在這些外人的眼裡,那些自稱百新,來自南衛滿,曾經一度作為自己敵人的傢伙們現在才被視為正統繼承吧,而自己也早已從為偉大事業奉獻終生的戰士,淪為了一個僅僅是在流亡政府內任職的上班族而已,或許早點認清現實並接受對自己和身邊的所有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壞事。
鄭智忠一邊在心裡默默感慨着,回頭發現女孩已經將他落下好一段距離,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自己沒有跟上,於是他趕忙快步向前走去。
少女和他並肩在街道上行走着,絨面的白色牛仔靴上分離款式的楦套及膝,不算太高的粗跟在積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踏着,時隱時現,淺翡色的粗花呢大衣剪裁併非十分修身,卻襯得雙手插兜的少女在風中顯出幾分英姿颯颯,卡其色的休閒褲與顱後盤起的金色捲髮遙相呼應,包裹着修長不失勻稱的臀腿,隨着步伐的邁動從衣襬中輪番盪出。
見此鄭智忠也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昂起腦袋,一旁的女孩雖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身高卻已然和他旗鼓相當,甚至在鞋跟的加持下略勝一籌,這讓他一時之間不知該驚嘆外面世界物質條件的充裕還是人種間基因上存在的巨大鴻溝。
反觀他自己,襯衫外只穿着公發的黑色羽絨夾克,一條綠色細格紋的圍巾在脖子上繫着,搭配豎起的衣領,至少在抵禦嚴寒方面有着不俗的表現。
雖說比不上少女的從容與優雅,但只要不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話,下半身西褲鋒利的褲線和擦得鋥亮的牛津皮鞋還是能為他在氣勢上挽回不少顏面,也能算是正氣凜然。
嘛~在戰術上重視敵人,在戰略上藐視敵人。
二人行至巷口,來到隔壁的的步行街上,這裡是KTV所在的中央大道的後半段,兩側建築在設計上多為有着華麗曲線與精緻雕刻的巴洛克式和多種元素融合的折衷主義,也不乏自然題材裝飾的的新藝術運動以及少許古典柱式與對稱結構的文藝復興風格,濃郁的歐陸風情流連其間,要說其中共同之處大概就是底層都有着各具特色琳琅滿目的營業商鋪。
光線穿梭於高樓中,透過樹杈與葉子間的縫隙毫無規律地灑在街道鋪設的麵包形磚石上,與其一般慵懶凌亂的還有街邊架起畫架寫生的藝人。
道路中央橫起的舞台上,樂手們分別使用巴拉萊卡,手風琴和多姆拉,合奏着鄭智忠說不上來但至少能品鑑出其頗具異國情調的小曲,他無法判斷表演水平的高低但能感受到樂隊成員彼此間的配合說不上默契,不過他卻漸漸開始覺得也沒什麼所謂,也許能夠欣賞這樣鬆弛的演出也標誌着自己在審美水平上有所提升。
他和少女繼續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間,稱不上埋沒卻也算不得出挑,陽光平等的照在每一位行人的身上和臉上,又在身後拖出或長或短,或寬或窄的影子,控制步調對齊彼此身邊同伴的肩膀,他們也就這樣行走着。
不知不覺間二人就這樣出了步行街,走回了之前的中央大道主幹道上。
「吶,請我吃冰淇淋唄。」
女孩的腳步在一家門頭招牌上懸着1906字樣的冷飲廳前停下,叫住了跟前還在悶頭前行的鄭智忠。
他回頭看去,目光望向女孩所指之處。
「네-好。」
他其實並不太知道女孩為什麼要在這樣寒冷的冬日裡食用冷飲,但嘴上還是下意識的作了應答。
店旁外側街道上支起的涼棚里,二人找到其中一張桌子面對面坐下。
少女點了一份紙杯包裝的香草味鮮奶冰淇淋,用木匙一點點的挖着送進嘴裡,而鄭智忠則是要了半斤紅腸和兩塊列巴,以及一碗酸奶,坐在女孩對面的位置上風捲殘雲般大快朵頤着。
「哇豬逼吧你,剛在樓上不吃過一份飯了麼,真是餓着你了。」
女孩停下手中的動作一臉不可置信的凝視着正在專注進食的鄭智忠。
「아이구, 우리 집안 식구들은 다 그렇습니다, 맛있게 먹는 걸 좋아하죠, 우리 아버님께서 태어나실 때는 고난의 행군 시기라 먹을 게 없었습니다, 제 때는 좀 나아졌고,제 자식도 저를 닮아서 그런지 먹는 걸 좋아합니다.-害,我們家裡人都這樣,就是好吃,我爸出生那時候是苦難行軍,沒東西吃,到我這兒好點兒,我孩子也跟我一副德行。」
鄭智忠在咀嚼的間隙中從嘴裡擠出一段話,他其實對於女孩也有許多的疑問等着說出口,好奇面前這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外國小姑娘為什麼會年紀輕輕從事這樣的行業,好奇她為怎麼會和自己一樣流落到異國他鄉,好奇她的家人和朋友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好奇着她的過去與當下,以及她人生道路上那未曾到來的遠方。
「欸~你都有孩子了嘛,感覺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完全看不出來。」
女孩將左手手肘撐上桌面托着腮幫,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着他。
「제가 삼십 대라는 사실입니다, 아이 있는 데도 조금도 이상하지 않다 . 그런데 말이야, 당신은 한자 이름을 가지고 계신가요?-我都三十多的人了,就算有孩子也不怎麼奇怪,對了,你有華文名字嗎?」
見話匣子已經打開,他便開始謀劃着一邊聊天,一邊逐步深入的多問女孩幾個問題。
「臥槽真的假的你三十多,啊,華文名字的話朋友之前倒是給我起過,但是我覺得都不好聽,所以過了就忘了,因為覺得別人直接管我叫Людмила的直譯柳德米拉也挺好,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鄭智忠並沒有選擇直接回答,而是從外套內摸出夾在襯衫口袋上的中性筆,他拔開筆蓋,拉過女孩的右手,在手心處寫上幾個大字:
鄭智忠 정지충
「欸~你漢字寫的很不錯嘛,明明說話還得靠翻譯,吶,能不能也給我寫個華文名字?」
少女驚訝的神情里溢着一絲興奮。
「내가 말솜씨만 서툴 뿐, 한자 서법은 다른 외국인들에 비해 우리로서는 원래부터 강세다.-我只是口語不行,但漢字書寫這點和其他外國人相比對於我們而言本身就是強項。」
他沉思片刻後又道:
「안 되지도 않지만 그 전에 먼저 중국식 이름을 지어드려야겠는데, 무슨 이름이 좋을까요?-雖然不是不行,但在這之前得先幫你起一個華文名字吧,起什麼好呢?」
鄭智忠仰身靠上椅背,抬頭望着涼棚頂部裸露的的鋼結構骨架再次若有所思起來。
「就叫零食怎麼樣?你看你這麼喜歡吃零食,這樣你也就能順帶的喜歡喜歡我,多好。」
聞言他低頭看向對面的少女的臉,又偏過頭去,嘴角處翹起害羞的微笑甚至讓他露出了一點牙齒。
「누가 그런 이름을 지을 수 있겠는가.-哪有人這麼起名字的。」
不過他隨即靈機一動,再次拉過女孩的右手,在剛剛那行字的下方繼續寫到:
林時 림시
「이렇게 발음도 같고 뜻도 함부로 정해지지 않습니다.-這樣在讀音上就一樣了,含義也不會那麼隨便。」
鄭智忠把筆合了起來,伸回外套內夾上襯衫口袋,語氣顯出幾分得意。
見女孩開心的將拇指夾在掌邊摩挲,認真端詳着自己剛剛為其所寫的名字,他便抓住機會追問。
「그런데 어제 부른 노래는どこ서 배웠는가? 우리나라 노래를 부르는 외국인을 처음 보네.-話說回來,昨晚唱的那首歌你是在哪兒學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外國人會唱。"
聽到這個問題的少女放下了手,思索片刻後回答道:
「其實就是昨晚進包廂之前,領班告訴我裡面都是從衛滿而來的客人,我就想着即興發揮了一下嘛。至於是在哪兒學的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會兒,微微偏頭看向左側,碧色瞳孔中的眼神恢復了以往的平靜,透過鄭智忠的肩膀游離向視線中街道消失的盡頭。
「我很小的時候住在Посемье,也就是波瑟梅,因為母親是那裡醫院的科室護士長所以也就只能跟着她一起生活。」
「那段時間戰爭還沒有結束,有很多來自你們衛滿的外籍士兵負傷後被運送到那家醫院接受臨時醫療處置,大概也只是因為比較靠近前線的緣故。」
「現在回想起來也算是巧合,因為曾經有過惡性事件的發生,所以即使是護士也被禁止使用翻譯軟件與他們交流,大部分時候他們所在的樓層也都設有警衛管控,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嘛。」
「我記得是有一天在醫院的走廊上看見兩個叔叔,他們坐在靠着牆壁的椅子上,一個眼睛上包着紗布,另一個膝蓋上抱着雙拐。」
「聽見他們用我聽不懂的話聊天,拄拐的叔叔一直在說話,而另一個叔叔只是一直邊聽邊發笑,我就跑上去到他們跟前問他們在聊什麼,但是他們好像也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用手比劃了一陣也還是不懂。」
「然後他們就突然開始唱歌,聽了一會兒之後我也就跟着他們哼……」
女孩娓娓道來之時,鄭智忠卻抬手示意,將右手食指伸至唇前示意女孩噤聲。
正當少女還在懷疑是自己的敘述過於冗長而引起對方厭煩,只見鄭智忠輕敲藍牙耳機。
「안녕하세요?-喂,您好?」
……
「네, 무슨 일이 있습니까?-是的,發生什麼了嗎?」
……
「아이고, 그러셨습니까? 그럼 정말로 수고하셨습니다. 제가 곧 가겠습니다.-哎喲,這樣啊,那可真是麻煩你們了,我很快就過去。」
……
"잘 알겠습니다. 반드시 반드시 잠시 만납니다.-好的,一定一定,那一會兒見。"
女孩見通話結束,便關切地詢問道:
「你有急事嗎?」
鄭智忠連忙擺手:
「아니오 아니오, 작은 일뿐입니다. 시간이 충분합니다. 영향이 없습니다.-沒有沒有,小事而已時間來得及不影響。」
「당신은 계속하시오.-你繼續."
他隨即又揮手。
「我剛剛說到哪兒來着我想想……」
不等女孩說完,他再次抬手示意女孩噤聲,並長按耳機後輕敲三下關閉了主動翻譯。
「여보세요?(喂?)」
……
「아, 그 전날 밤 늦게까지 일한 것이 거의 다 끝났으니, 남은 것은 마무리해 제출해 주세요.(啊,那個我昨晚加班寫的差不多了,你收個尾交上去就好。)」
……
……
「해적, 이 놈이 나를 어떻게 말하게 할 것인가……알겠소 알겠소, 나는 지금 돌아갈게.(曖,你這傢伙叫我怎麼說你……知道了知道了,我現在回去。)」
豁~
通話再次結束,鄭智忠癱倒在椅背上長舒一口氣。
「果然還是發生了什麼吧,你有急事就先去處理,我的事情可以下次再講。」
少女用木匙在嘴唇上劃了一圈,收緊腮幫將沾上的冰淇淋吮回嘴裡。
鄭智忠將雙肘置於桌上,雙手用力搓了搓腦袋,把不久前才勉強理順的毛髮重新揉得亂七八糟。
「죄송합니다, 당신의 이야기에 대해 관심이 많았는데요, 오늘은 잠시 더 들을 수 없을 것 같아요… 말이죠, 도와줄 수 있겠니?-抱歉啊,我對你的故事很感興趣,但是今天可能就暫時先不能繼續聽下去了。……對了,能請你幫我個忙嗎?」
「嗯,你說。」
少女回答時仍在專心的用木匙刮着紙杯壁上殘留的冰淇淋,並沒有抬眼看鄭智忠。
「자녀의... 가정학교 상담이라든가 그쪽 이름입니다, 조림소학교에서 하는데 여기서 두 블록도 안 되는 거리에 있어요, 공원 옆이에요. 당장 기관소로 돌아가야 해서 시간을 낼 수 없는데, 부탁드리겠습니다?-幫我去學校參加一下孩子的……好像是叫家校訪談之類的東西吧,朝林小學,離這兒隔不到兩條街,就在公園旁邊,我得馬上回單位所以抽不開身,能拜託你嗎?」
鄭智忠態度誠懇,語氣里透出一絲哀求,他並不覺的女孩會接受自己的請求,畢竟對方從昨晚到今天已經幫了自己太多,並且沒有在經濟上刁難自己,還額外在自己身上付出了大半天時間做這些對女孩自身而言毫無意義的事更是難能可貴,他本不應再奢求什麼,但眼下的狀況讓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行啊。」
少女終於抬頭看了一眼,目光在鄭智忠身上的停留如同她的回答一樣堅決乾脆。
「에, 정말로 될 수 있는가?-欸,真的可以嗎?」
鄭智忠猛地抬起一直耷拉着的腦袋看向少女,雙手依舊抓着頭髮,他無論如何都沒料到女孩會如此欣然接受自己這樣離譜的請求。
「我騙你幹嘛,有錢賺啊?沒事兒你也別閒着,抽空好好想想完了之後該怎麼報答我。」
「좋소 좋소 좋소, 반드시 반드시, 대단히 감사하네!-好好好,一定一定,感激不盡!」
鄭智忠雙手合十舉過頭頂,虔誠得仿佛像是在迎接神明的降臨。
「나는 먼저 가겠네, 건강히 지내시라, 다음에 보겠네。-那我先走了,您保重,下次見。」
「嗯,你也是。」
少女將嘴中含着的木匙吐出,十指交叉托住下巴,她凝望着街道上鄭智忠那手拿列巴,邊啃邊小跑着的背影逐漸遠去,直到消失在視野里,唇側流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