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御扭頭隨聲音發源處循去,只見林時的RX7旁的車位緊挨着停放了一輛銀色行政款式的SUV,胖子斜倚在翼子板靠近A柱的位置上,身着一件駝色的M1942夾克顯得身形愈發寬闊,嘴裡叼着煙向他揚了揚頭,滿臉橫肉的沖傅御微笑着,配上他那整齊中帶着一絲凌亂的undercut背頭,遠遠看上去頗有幾分布拉德皮特的韻味。
直到某一個課間偶然在廁所門口再次遇到他之前,傅御都沒有想過這個曾經自己認為可能只會在潮音洞內有一面之緣的胖子會和自己在同一所學校,姑且也算是高他一屆的學長。
在此之後的日子裡,二人課間就時常一起來到廁所抽煙聊天,而最讓他記憶猶新的一點是胖子總是喜歡在隨身的口袋裡裝上各種小零食,有時是蟹柳,有時是魚豆腐,有時是海帶或者魔芋爽,有時是各種各樣的辣條或是蜜餞和堅果……
總之胖子身上總是有吃不完的食物,並且十分喜歡在廁所里拿出來和他分享,這讓傅御感到好笑,但卻並不排斥。
胖子起身低頭吐掉口中將要燃盡的香煙,用靴子熄滅後隨即向傅御走來,腳下四周的地上還七零八落的散落着些許煙頭,像是在這裡駐足停留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拉麵就算了吧,有點吃膩了,況且現在這個時間點,食堂那邊的窗口得排上老長一段時間。」傅御半晌才回應道:「去外面吃螺螄粉咋樣?」
「唔……也行,大差不差,正好我也有段時間沒吃了。」胖子從內側口袋裡掏出煙盒給傅御散了根煙,隨即用火機為其點燃,傅御熟練的抬起左手擋風。
「我剛給林時發了消息,咱倆在這兒等她一會兒等會兒開你車一起去唄。」傅御深吸一口,聲音隨着吐出的霧氣一起升騰到胖子的耳邊。
胖子會心一笑,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嘴上卻順着傅御的話題:「她不也有車麼,為啥兒非得開我的?」
傅御白了他一眼,扭頭看向那輛白色RX7揚了揚腦袋。
「你傻逼啦?她他媽的兩座車啊哥們兒,我坐她腿上還是坐你腿上?」
「哈哈哈哈哈哈跟你那兒輪椅一樣兒,我給你折起來,欸~塞後備箱裡兒哈哈哈哈哈哈!!」胖子一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一邊說道。
傅御也繃不住的跟着哈哈大笑起來,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下來,他知道胖子這人就是這樣,有時候就是在某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異常白痴,卻又能在另外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上給你抖個機靈,甚至讓人很難不去懷疑他是否是有意而為之。
「跟之前一樣兒咱倆先走不就好了,等會兒讓她自己開車上來找我們不也一樣兒沒差,從午休開始到現在我可餓着好一會兒沒進食了……再說我可沒義務給你們小兩口兒當專職司機。」不等傅御回應,胖子便徑自從他身後推起輪椅向前走去。
直到現在傅御也還不知道身旁這個來自北方的魁梧胖子姓甚名誰,他也並不是沒想過問,只是一方面覺得事到如今才開始想起要問對方的名字多少有些失禮,一方面二人每次閒聊的話題天南地北,而且和傅御原本預想中的大相徑庭……
話匣子一旦打開,原本預計插入問題的時機和節點便顯得無所適從,被悄然拋之腦後。
二人能一直從羅馬共和國滅亡的主要原因聊到信貸擴張的出現對央行發展模式的影響,從內燃機和電動機在不同使用場景下的孰優孰劣,模電和數電的應用聊到新自由主義和後現代主義對藝術發展的推動,從各自對書籍,電影,音樂,遊戲和香煙的品味,無限制格鬥和斯諾克比賽中的常用技巧聊到學校里漂亮女孩們的八卦,嘗試精神分析各自由原生家庭和情感經歷分別帶來的情結為各自產生出的不同性癖和擇偶標準……
也是從這些閒聊談話中他才得知原來周圍除了自己之外,胖子也和林時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所以不僅僅是在學校中,就算是在這個兩性情感領域中特定的超小眾分支上,他也能被算作是傅御的半個前輩。
傅御本身並不能說完全沒有所謂的處女情結,但這種近乎於原始的生物本能在當下婚姻制度名存實亡的時代背景下多少顯得不合時宜,外加自己和胖子在這段時間以來的相處中的大部分時候都算得上格外志趣相投,所以這方面的小小矛盾在胖子風趣的解構之下與之相比就顯得無關緊要,總體上瑕不掩瑜,傅御也只把他當作是一位稱得上優秀的知己。
約莫十分鐘後,胖子推着傅御進入店內,隨即自己在一旁坐下,招呼店員來兩碗螺螄粉。
二人之前便一起光顧過幾次,小店的規模無論從門頭寬度還是縱深上來說都只能算一般,但卻歷史悠久,據老闆自述營業歷史能追溯到世紀初葉的帝國時期,八套一體式桌椅在店內分成兩列對稱排開,中間只留下大約容許二人並肩通過的走道。
但也許是堂食顧客不多除傅御二人外只有一桌的緣故,所以就算胖子偷懶沒有選擇將傅御抱上長椅而是直接將輪椅側對桌子橫在過道邊,店員來往也只是側身而過並未予以阻攔,並且很快就手捧托盤將兩碗螺螄粉乘在其中為二人端了上來。
「哎喲要麼怎麼說哥們兒論表里如一那還得是你啊,真醋罈子啊你醋加那麼老多!不都有酸筍了麼?」胖子調侃道,一邊則往自己身前的碗中摻着剁椒醬和蒜末,接着急不可耐的大快朵頤起來。
「那是,酸筍算個啥,就這老陳醋加上那也不咋夠酸我覺着,要我說啊,還得把你剛剛話裡頭那酸味兒給萃取出來,拿膠頭滴管滴上兩滴給加裡頭那才叫做完美!」傅御有條不紊的回擊。
「噗嗤,咳……咳咳……你這一下子給我粉整鼻子裡了。」
得,這下法術攻擊變物理了。傅御心想着,店門外隱隱傳來引擎回火的轟鳴聲。
林時過了二十秒的時間就款款邁入店內在胖子左手邊靠近過道一側自然的落座,她今天穿的頗為休閒。
不,與其說是休閒,和她往日精緻的穿搭風格相比已經可以配得上隨便二字了,黑色的高領毛衣外穿着學校制服的白襯衫,下擺扎進水洗的高腰牛仔褲內,黑面白底的套腳運動鞋,黑色連帽長羽絨服甚至讓她看起來略顯臃腫,如果不看臉的話完全就是街邊隨處可見的女大學生。
「哇,我們的柳德米拉小姐現在看上去很幸福嘛,連穿衣都如此鬆弛了,真不知道背後是是何許人也有此等修為。」胖子一邊賤兮兮的說着眼神一邊不忘向斜對面的傅御瞟去。
「這羽絨服借他媽媽的我哪有這種款式的衣服,碼都不是我的。」林時也毫不避諱,翻開衣襟尋找商標欲向對方展示。
「你起開讓一下……」胖子突然左手撥開身旁的林時,林時被推的趕忙起身,屁股撞到傅御的輪椅上。
胖子踉踉蹌蹌向店門走去,嘴唇微張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沒走出兩步就險些栽倒在地,還好林時反應及時一個箭步衝上去夾住了他的胳膊才避免讓他以頭搶地耳。
傅御扭頭望着身邊方才發生的這一切,暗自驚嘆於林時出色的身體素質和運動神經……
但又轉念一想,如果結合自己之前在潮音洞內見到她圍繞着鋼管上下婀娜多姿地起舞的經歷來看,想來應該也不會太差……
而胖子又是怎麼回事,自己和林時方才的言行難道有什麼過分之處,誇張到以至於刺激到他讓其不能自已的程度嗎?不對啊,之前的他是這麼脆弱的一個人嗎?
傅御還是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覺得自己的存在在當下的環境氣氛中顯得格外出佻,覺得如果就一個正常人而言,自己是不是也應該作出點反應,畢竟一個是和自己曖昧纏綿的女孩,一個是和自己交談甚歡的知己。
然而但就在他下定決心剛要起身之時,才發現自己原來並不用煩惱該選擇如何做,他空蕩的褲管早已經剝奪了他作出選擇的權利。
所以自己剩下所能做的還有什麼呢……
於是他只是把頭轉了回去,傾斜着湯碗在嘴邊轉了小半圈吮了兩口螺螄粉湯底,接着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唇周的湯漬。
與此同時他感覺有一個身影從自己的輪椅身後快速的掠過,隨即出現在胖子的身邊架住了他的另一邊胳膊和林時一起向店外大步走去。
傅御揉了揉眼睛,覺得眼前的背影莫名熟悉,是他認識的某個人嗎?可是店裡剛剛應該只有……
還是說一切其實只是自己吃飽了撐出的幻覺,那個背影其實只是他幻想中的自己……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