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跟前的陳舊紅木門檻為界,那前頭囚禁豢養著,只憑少女背後微弱燭光,穿不透的無盡黑暗,它被抹去了百年的聲響,只徒留能挑起恐懼的空洞凝視。
佩姬面無表情地回望著,手不自覺緊握起胸前的護身符,
雙腿被名為「害怕」的木樁,死死釘進石磚裡動彈不得。
彷彿是想熨燙整平此刻,她被突襲而來的不安,揉皺得不成形的勇氣般,護身符竟有股溫熱感處傳來指尖,微小的熱度雖稍縱即逝,卻使她重新展開勇氣的帆,將自身這艘孤獨船隻駛入幽黑汪洋。
她一腳懸空越過門檻看守的關口,甫踏入其中便被吞噬殆盡,背後的入口隨即關上,化作無情絕壁,拒少女於燈火昏黃的門廳之外。
不明意義的低語聲,又再次於佩姬耳邊呢喃,感受著體內熟悉的能量湧動,伴隨一陣旋風吹揚,前端閃爍著璀燦金光的淡藍星火,從腳尖不斷迸發出來。
那些星火一躍飛起,將空間中所有的壁掛火炬,點上透著藍的熾熱白焰。
一座蔓延深入地底的螺旋石梯,掀開漆黑為它蓋上的頭紗,蒼白灰暗地映入佩姬眼簾。
少女追隨著點燃火炬後,仍沿著台階向下跳動的星火,來到一處殘破不堪的石灰岩殿堂,中央一扇形同虛設的岩石門框,身懷能一眼望穿的空洞矗立著。
當佩姬剛走下最後一個台階,雙腳剛踏上殿堂的石磚地,門框前一小塊地面的磚縫間,突然透著耀眼的淡藍光輝,還有眾多銀色氣泡不斷冒出,並以螺旋狀旋轉、飄升,最終消散於至高處的中心點。
她腳邊又開始活潑起舞的星火,迫不及待地飛往氣泡飄升處,佩姬跟隨其指引站了上去,原本緩慢、穩定流動的風柱與銀色氣泡,一瞬間洶湧地升起,磚縫中劇烈地冒出淡藍火焰。
在耀眼火光的包圍下,少女以雙臂護著臉龐、瞇起眼來,
此刻體內能量的共鳴聲回響著,她低聲喃喃道:「古靈閣裡也是這樣……來吧。」
佩姬抽出長袍暗袋內的魔杖,順應能量的共鳴引導,往上猛力一揮!
空空如也的門框中,突有水影晃動不止,當你望穿水面就會發現一處,以流紋岩為主體的華麗門廳。
最重要的是——門廳裡的門,有著發出淡藍光芒的金製螺旋符號。
佩姬將魔杖收起、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縱身跳入水面,冰涼的水輕柔將她托起,水波擠壓著耳膜隆隆鼓動,水緩慢著所有時間與動作,少女就這麼漂浮在,貌似充滿水的昏暗門廳裡。
牆上原本黯然無光的火炬,竟在水下燃起熾白的焰火,
佩姬詫異得倒吸一口氣後,又被能在水底呼吸的自己嚇了一跳。
瞬間身處水中的感觸消去,佩姬輕輕降落於門廳的大門前,她反覆摸了摸身上,那乾爽的長袍、制服背心及菱格裙擺,懷疑著剛才的一切是場短暫的夢。
佩姬緩步走近巨大流紋岩門扉,想伸手輕觸門上,
再熟識不過的金製螺旋符號裝飾,而淡藍光芒就在鏤空處搖曳著。
指尖碰觸的瞬間,光芒攀爬上符號裝飾的黃金枝條,將之輕易變幻成優美書寫字體的文句:
“先知也無法窺見眼下的道路,倔強不讓淚落下能得到救贖,成為勇氣與無形賭局的賭徒。”
不過門依然紋風不動,淡藍星火從文句的字首蜂擁冒出,
不斷於每個字母上頭來回跳躍,像是在催促著少女念誦。
佩姬盯著一字一句,在腦中刻下清晰的印記,同時細細咀嚼其中的意義。
「好個隱晦的謎語……還是該說是『報應』?不管如何——」
佩姬以手指緩緩劃過每個字,跟著低聲唸出文句後,門便應聲敞開。
從門裡放眼望去幾千英尺以外,有著一座以藍色流紋岩裝飾,華美的雕花螺旋柱拱門。
但是從這裡到彼岸,只有若是失足掉落,必定令人粉身碎骨的寬闊深谷。兩側岩壁還各有一道豐沛泉水湧出,它們毫無懸念地投身於谷底,其激起的回響於耳畔不肯散去。
佩姬越過門扉來到懸崖前駐足,其身後的大門這時重重關上,
她撇了撇嘴,苦笑著回頭望了一眼:「還真是不留一點活路啊……。」
從谷底的蓄水處傳來的滂沱破水聲,讓少女的眼光重回當下,
一塊塊邊緣鑲上金框加固,過於奢糜的正方體青色大理石磚,從水中猛然浮空而出。
石磚們以五塊一列的方式,在中間構成了一條筆直的橋面,在橋的起點處,三座身上還有水珠滴落的騎士雕像,各自相隔一塊石磚沉靜半蹲著,他們全都一動也不動,面朝螺旋柱拱門的方向。
眼看橋樑已成,佩姬趕緊邁開大大的步伐,想早點走到對面的拱門處,
但是同時間,她也不停回頭警戒著士兵雕像,生怕他們突然從背後襲擊過來。
走到橋的半途時,佩姬看著仍舊毫無動靜的雕像,悄悄放下了心中的戒備。
她的右腳懸空、正要踏出下一步,那連接著拱門的一排排磚石,卻毫無預警地接連崩落。
少女背脊一涼向後跌坐在,只剩下半截的浮空橋面上,聽著磚石落水的聲音,
她手掌用力捏了捏發顫的雙腿後,重新站了起來並抽出魔杖,想著怎麼解決目前的困境。
下一秒——身後傳來的細微岩石摩擦聲,觸動了佩姬繃起的神經。
她敏銳轉過身,屏障咒的護盾剛在周身形成,三位士兵雕像丟擲飛來的戰錘,就與之撞擊出燦爛火花,戰錘硬生彈開落地,化作點點淡藍星火消逝。
「士兵雕像活過來了這回事,我還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佩姬輕嘆一聲皺起眉間,專注觀察雕像的一舉一動。
兩側豐沛的泉水倏然而止,彈指間泉口竟開始噴發炙熱的岩漿!
「嗤嘶——」谷底水火交融於一體時,以那劇烈的氣化聲作為引信,
士兵雕像們高舉雙手,一陣淡藍光芒閃過,一把鋒利石劍就於掌中成形。
中央的士兵雕像緊握石劍,向前躍起至好幾英尺的半空,佩姬看著腳邊一圈,低矮的淡藍火焰悄悄浮現,她直覺一個前滾翻,迴避出火圈範圍。
「咻嗚——碰轟!」
士兵雕像伴隨落下的衝擊力,將手中的劍不偏不倚插入,火圈圓心處那塊堅硬的大理石磚中。
溫熱的汗滴從佩姬額間徐徐落下,她知道如果剛才反應慢了一秒,
結局不是被劍劈成兩半,就是被衝擊餘波彈飛至谷底。
趁著身後的士兵雕像,準備站起的空隙,佩姬俐落地回過頭,反手一記無聲昏擊咒,雕像立刻陷入昏迷、停在原地。
不等她將頭完全轉回,兩位正步步進逼的士兵雕像之一,便朝佩姬突刺而來。
餘光瞄到危險襲來,佩姬及時揚起屏障咒:「破心護!」
士兵雕像受到後座力衝擊,狼狽地跌坐在地,少女引出自身的淡藍魔力,從雕像些微鬆開的手,奪走他掌中鋒利的石劍。
石劍被淡藍光芒纏繞,快速浮至半空後,飛至跌坐的士兵雕像項脖前,
大劍一揮,雕像還不及有所反應,身首已然分離。
看著同伴分離後的頭顱及身體,直接裂成碎片、隨風而逝,
另一位士兵雕像彷彿是被激怒般,緩緩蹲低準備奮力跳起。
佩姬見狀看了眼後頭,還在昏迷的士兵雕像,她心生一計轉過身,往其身邊跑去。
原本昏迷的士兵雕像這時醒來,他拔起面前坎進石磚裡的劍,轉身就要對衝來的佩姬攔腰一斬。
「飄飄升。」一道飄浮咒過後,士兵雕像被打亂態勢、浮在半空。
佩姬憑著足夠光滑的石磚表面,以及之前助跑的動力,她右手撐地、身體貼平滑行,右腳伸直一個急煞,正好停在飄浮的士兵雕像身側。
佩姬才剛站起身,淡藍火圈就再次在腳邊浮起,她趕緊抓緊時機,往後頭側空一翻。
果不其然,另一位士兵雕像落下時的衝擊波,將飄浮的士兵雕像彈開擊飛,往一旁已經開始蓄積起,滾滾岩漿的谷底直直落下,接著沒入其中融為灰燼。
佩姬並沒有停下攻勢,她雙腳奮力蹬躍而起,直接朝著落地的士兵雕像,施展了無聲召喚咒,
在雕像被拉到身前的瞬間,佩姬立刻補上一記生火咒:「吼吼燒。」
從杖尖噴出的橘紅火柱,席捲吞沒跟前的士兵雕像,他被火焰燒得通紅、龜裂,
佩姬緊接三下衝擊咒,雕像隨即硬生爆裂,成為碎片散落在地。
奇異的旋風吹起,最後的雕像碎片捲於其中消失無蹤,宣告著少女的勝利。
不過等待著勝者的,並非皇冠或權杖,而是一陣令人站不住腳的暈眩。
佩姬感覺雙腿失去了控制,力氣在一瞬間抽離,使她跌坐在溫熱的大理石磚上。
少女身上被汗水浸溼的長袍,
隨著從谷底升起,帶著些微刺鼻氣味的炙熱氣流,狂亂不止地飄揚著。
佩姬原本一度以為眼下,那還連著入口大門的橋面,
憑空消失、縮短成不到一千七百英尺的長度,不過是高溫下產生的幻覺。
直到腳下只剩七列的大理石磚橋,傳來細微的震動,
又一列石磚在眼前緩緩崩落,落入貌似能焚燒一切希望的岩漿裡,少女才理解到這並非虛幻。
「啊……原來那些安排、戰鬥……全是圈套。」
佩姬艱難地想吞口唾沫,卻發現喉嚨乾澀得像荒地裡的黃沙。
剛才專注於戰鬥而忽略的硫磺氣味,也在這時竄入鼻腔,使得強烈的窒息感湧了上來。
少女突然想起門上謎語的第一句,她回頭望著,
遠處那順著螺旋柱起伏,雕飾著藍色流紋岩的華美拱門。
佩姬揮著魔杖,竭盡全力以沙啞的嗓音,低聲喊了句:「形、形現……。」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只在被汗珠模糊了的視線中,
看到谷中不斷高漲的岩漿,將周圍岩壁漸漸染為夕陽般的橘紅。
早已淋漓不堪的衣袖,緊貼少女全身的肌膚,貪婪地一點點汲取她殘存的氣力。
其疲軟無力的身軀,捻熄佩姬重新站立的念頭,只能勉強地雙手俯撐的她,讓混雜著一顆淚水的汗滴,不斷順著臉龐無力地滑落在,又傳來細微震動聲、緩緩逼近崩落界線的橋面之上。
佩姬感覺疲弱的心臟,在胸腔內有些紊亂地跳動著,她忍不住趴伏於地上休息。
她好累,順著這股炙熱到能將自己融化的疲憊,沉沉睡去的話……應該沒有人會怪她的,對吧?
而且此刻多美啊,被夕陽般的橘紅光輝包圍著。
夕陽和離別是最相襯的了,這些年來她是再清楚不過的,不是嗎?
模糊中浮現無數張被夕陽餘暉,渲染得紅通通的笑臉,走入遠方揮手著向她道別。
然後,他們起初化作幾封信件上的文字,最後漸漸變得像離去的季節了無聲息,卻再也不曾回來過。
這次輪到她了吧?
佩姬聽著又一排磚石落下的聲響,感覺自己輕飄飄地走出了送別者的行列。
眼前的落日大到彷彿能燃盡地平線,
她本想直接走入,那艷麗到不真實的光輝中,卻忍不住回頭一望,想看清楚後頭的人群中有誰。
瑪莉阿姨失神地緊緊環抱住,一動也不動、已無氣息的紅髮少女,淚水流淌過整張臉龐,她像是被拔除了所有情感,重複唸叨著:「都怪我,如果她沒來霍格華茲的話……。」
站在一旁的喬治,粗魯、慌亂地不停以袖子抹除眼淚,他嗚咽許久最終放聲哭泣。
安娜則趴在少女的大腿上,她著急地啜泣著問:「佩姬她……為什麼不醒來?」
費格教授顫抖著蹲下身,握住少女毫無血色的手,
他的淚珠順著臉上痛苦皺起的紋路,滴落在那已經冰涼的手背上。
凝視著這一幕,令佩姬的趨於平靜的心臟揪痛起來,她跌跌撞撞地拼命回奔過去。
原本的夕陽幻化為無盡蔓延的野火,在背後緊追著佩姬,彷彿不甘到了嘴邊的鮮活生命跑了,
焰火無情地飛快,貪婪的火舌眼看就要攀上少女腳踝。
「唰啦啦——」近在咫尺的一列磚石們,緩緩崩落進岩漿的聲響,
提起了佩姬漸漸微弱的呼吸,她使勁將周圍炎熱的空氣灌入肺裡,咬著牙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呼哈……肯定……還有什麼……是我沒有察覺的。」
因為吸入岩漿的有毒氣體,佩姬的腦袋暈眩到幾近爆炸,
她強忍著不適感,繼續來回張望、尋找著四周,可能被自己遺落的線索。
時間沒有因一絲憐憫而停下流逝,鄰近腳邊的最後第二列磚石,也開始漸漸崩解、掉落。
「呼哈……減震止速。」佩姬喘著粗氣,對著落下的石磚施展減速咒。
大理磚石墜落的速度,慢到幾乎快停了下來,但也只是苟延殘喘、拖延時間罷了。
她緊握梨木魔杖,望向另一邊赤裸裸的岩漿,淚水不爭氣地又滿盈眼眶。
佩姬緩緩抬起頭、仰望著洞頂,不想讓眼淚又與汗珠一同滑落。
「那就是……救贖?」
佩姬一雙翡翠綠眼眸,艱難地瞇起看著洞頂的異像,腳下的磚石發出崩落前的細微震動。
下個瞬間,少女眼中映出能將一切燒融的紅,面無表情地往岩漿縱身一躍。
◆關於桑納托斯:是希臘神話中的死神,羅馬神話中稱為Mors,他是睡神許普諾斯的孿生兄弟,其母為黑夜女神妮克斯。「桑納托斯」在希臘文中的意思是「收割者」,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曾以此詞借代死神。
◆關於護身符:親生母親留給佩姬的信物,在第一章裡首次出現。
◆關於報應:佩姬是指在第二十七章中,賽巴斯蒂安抱怨她說話太隱晦的事。
◆關於瑪莉阿姨、喬治、安娜:是佩姬在扶幼院的家人們,在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出現過。
◆關於古靈閣:古靈閣巫師銀行 (Gringotts Wizarding Bank),又簡稱為古靈閣銀行 (Gringotts Bank)、古靈閣 (Gringotts),是英國魔法世界中唯一一家巫師銀行,由妖精負責經營。在第八章中,佩姬曾與費格教授在冒險中,跟隨線索一路來到古靈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