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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名機獵人》28-蛛蜂行動

東愚 | 2023-05-31 19:59:56 | 巴幣 2 | 人氣 57


二一四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零六零零時,睛。

安佐.列根享受著迎面吹來的微風。
風裡有點海的味道,而且很乾燥。
對他這個美國人來說,福爾摩沙的天氣太過焗促。尤其是台北,走在街上也感受不到一滴風吹過。現在就舒服多了。
他爬到桃園機場的管制塔塔頂,咬著一根巨大的雪茄。為了不讓牛仔帽被海風吹走,也為了擋擋太陽,他把帽沿往前壓得更低,只露出了眼睛。但是機場附近幾乎可以說是平原,打到地面的陽光還是能用刁鑽的角度反射,刺向牛仔帽下的眼睛。
大衣也因為海風而飄揚,露出了大腿槍套上的點三五七馬格南左輪手砲。還能看見那黑色長大衣下的牛仔套裝。
皮腰帶、皮靴子、藍色牛仔褲……上身卻是白色襯衫和灰色的馬甲背心。
刻板印象。
如果要用一個詞語來描述他現在的模樣,那就是「刻板印象」。對美國牛仔的刻板印象。
他是故意的。
安佐.列根對世界的演變有著一種不安。
人與人的界線、國與國的界線、語言的差異、思想的差異……這一切用以分割「個體」和「群體」的界線,現正變得越來越模糊。
這是壞事嗎?不,這是好事。
如今說來,可能會有點難以置信,但是以「世界大同」作為聯邦左右銘的主意,正是安佐.列根提出的。
然而,人類似乎總學不會「適可而止」這個道理。
人容不下「他人」。
國容不下「他國」。
溝通不能有其他語言。
思想必需一致。
這,讓安佐很不安。
他想看見的是尊重,而且是人與人之間發自內心的互相尊重。而不是強逼的、基於恐懼的、自己都不明白為甚麼要尊重他人的尊重。
所以,今早一醒來的他忽發奇想。向羅沙買了一根雪茄之後,臨時讓裁縫機器人為他裁了這一身衣服。
設計這一身「戰衣」的是機器人,但是概念是安佐自己的發想。求的就是「刻板印象」這四個字。
說實話,他討厭極了這身小丑衣。左輪也只是模形槍。對機甲戰鬥中帶左輪?這比在槍戰裡帶刀還愚蠢。
然而他還是這樣穿了。還爬到最顯眼,最容易入鏡的位置,方便遠處的記者、頭上的無人機把自己這副蠢樣拍得清清楚楚。

「看好吧,世界。」
他說,用無人機收不了音的聲量。
「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這種你們難以想像的人。
還存在著以『個人』為認同,因『歷史』而自豪的老不死。
而且這個老不死正守護著你們的世界。」

後方傳來金屬磨擦的聲音。很剌耳。
是哈蒙,打開了從管制塔內部通往塔頂的活板門,來了。
「父親!你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光靠數據和雷達可看不見整個戰場。」他答。他把自己的真實動機隱瞞下來。
哈蒙很聰明,安佐為之自豪。
同時,聰明過頭的人容易學壞。安佐另一頭又因而煩惱。
他不想哈蒙學太多政治界的陰謀詭計。學多了,就算不情願也會變得和瑞士那群黃鼠狼一樣。
同時,安佐對哈蒙也有著愧疚。
真要說的話,哈蒙已經學壞了。不過安佐相信事情還有轉機。
「太危險了。」哈蒙說。他看了看天上無人機的小小黑影,又看看遠處那些記者投來的視線。
哈蒙天生就是受人抬舉的角色。他沒有接受過任何指導,就知道人們想看見甚麼。英雄?孝子?才子?帥哥?哈蒙懂得、也有本錢成為相應的角色。
他現在的影響力基本全靠自己爭取回來,途徑則是媒體。這很好。若是哈蒙真的想子承父業成為政客,安佐絕不吝於提供協助。儘管沒有這個必要。
就像現在。哈蒙向遠處的記者們揮揮手,又向無人機鏡頭(背後的操作員們)敬了個禮。
這些都只是流程,沒有意義的禮儀。卻是能提高人氣的方法。
直到流程都結束之後的一瞬間,哈蒙的眼神流露出不折不扣的鄙夷。
只是一瞬間,甚至比一瞬間所描述的更短。只有為人父親才能注意到的微小變化。
就是這種眼神啊。安佐心想,正是這種眼神。讓他覺得兒子正往危險的方向成長。
鄙夷,是因為那些人礙了他的事。
善用媒體,同時鄙視媒體,如此一個攏絡人心的天才。
歷史上只有少數人符合這種描述。
九成九都是獨裁者。

「兒子,」安佐問。「你對福爾摩沙有甚麼看法?」
他感覺到兒子一直想把自己拉回去塔裡,但是安佐沒有要動身的意思。就連雙手叉腰遠眺的姿勢都亳無變化。
「沒有甚麼看法。」哈蒙說。「不過本地人更願意稱呼這裡是『台灣』,而不是『福爾摩沙』。」
哈蒙在說謊。而安佐沒打算說破。
一番拉扯之後,哈蒙終於放棄了要安佐移動的想法,因為瘦弱的手被自己拉痛了。
「但是……羅沙總督的心還真大啊。」哈蒙說。「大戰在即,居然還沒有把機場設為禁飛區。這些無人機不是很危險嗎?萬一其中一台是炸彈……」
「不會的。看見那台B機甲了嗎?」安佐以視線示意。
井上的V91正站在機場的滑行道上,後方不遠處就是吳雪明和吳雪昭的機體,全背對著列根父子。
「冠名機獵人。」安佐說。
「對,井上玄樹。原來父親認識他嗎?」
「不。但他是冠名機。」
「父親,你搞錯了。他是冠名機獵人,自己不是冠名機。」
「傻小子。要成為冠名機獵人,自己也得有冠名機的實力,才能去狩獵冠名機。況且『流星』這個名號在二十年前響亮得很。」
這都是亳無根據的信任。事實上,井上和安佐素未謀面。頂多只有聽過對方的名字。
不過這個信任得到了回報。豐厚的回報。
安佐一直在比較著自己付出的代價和得到的回報,至今依然覺得划算。

在V91面前,二十一台TK3,還有三台定制的V91,正在機場跑道上立正,面向V91和列根父子。
這是一場點閱。名目上的。
是警務顧問以及和平部長對台灣警力進行的一場突發點閱。起碼,總督府對記者們是如此解釋的。
除此之外的所有人,從警務處到銀馬鞍,再到列根父子都知道,這是一場伏擊,也知道這是安佐的想法。
本是隨口一句,沒想到哈蒙大聲讚同。
確實,哈蒙本來的作風也相去不遠。也許這是列根家的遺傳,又也許是美洲人骨子裡的根性,他們就是喜歡正面挑戰敵人,還有接受敵人的正面挑戰。
至於本地的總督府成員,則是如此評價:
「這父子都是政治鬼才,卻是戰鬥的庸才。」
安佐當然不知道這句話的存在。話說回來,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才在意這些事也沒有意義了。因為計劃正在實行。
他知道敵人一定會咬餌。
敵人已經咬餌了。

如同他的預想,安佐看見了一隻巨大的金屬蜘蛛從水中爬到岸上。


零六零七時。
水警隊傳來聲納警報,複數B機甲反應抵達海岸線。

零八零八時。
「點閱」中的台灣北部警力馬上進入戰鬥狀態,也緊急疏散了所有的媒體。

零八零九時。
第一台尚付冒出水面,以十厘米滑膛砲向機場連續施放七發煙霧彈。
台警向海岸線開火,實施壓制火力。
交戰開始。


「父、父親!」哈蒙大聲吼著,如此才能讓呼叫穿過隆隆的砲聲,使安佐聽見。「父親!我們真的該回去了!」
「哈蒙!」安佐也得用吼的。可是他平常嗓門就很大,現在也不用特意提高多大的聲量。
「甚、甚麼!」
「我問你一件事!」
「甚麼!!」
「一星期之前!台北也像現在一樣恐怖嗎!」
哈蒙還是第一次聽見父親用「恐怖」來描述一件事。
他看見安佐的眼晴瞪得老大,也不再在乎帽子被砍飛。
啊,原來如此。哈蒙恍然大悟。
父親雖然是經歷過世界大戰的世代,但是從沒有直正地體驗過戰場。
哈蒙把安佐的眼神誤解成興奮。
然後,這不是跟我一樣嗎?他如此想著。第一次覺得自己和父親接近了些。
「不!」哈蒙喊。「台北的戰鬥要激烈得多了!」
安佐聽見,差點沒站穩,但仍要舉起手,指向前方。
陸續登岸的尚付當中,有一台被飛彈打成開蓋的罐頭。
哈蒙卻以為父親指著另一台不遠處的TK3。它的雙腿被打斷,棕紅色的油料噴湧而出。
「為甚麼他們這麼的熟練!」安佐大喊。
「他們是冠名機,本就是殺人如麻的罪犯!」
察覺到話題奇妙地錯開了的安佐,不再說話。因為剛剛那不同方向的對話,用另一種方式接上線之後,居然同樣能被理解。這讓安佐感到一股惡寒。


零八一三時。
水滴部隊四機大破。
台警三機大破。
總死亡數:二。


零八一四時。
水滴部隊四機大破。
台警七機大破。
總死亡數:五。


吳雪明聽著利姆依的戰情報告,也感到了不安。準確而言,是心中的某種噪動。

總督府-現在是「臨時」總督府,就設在桃園機場-徵用了機場管制塔,作為蛛蜂行動期間的戰鬥指揮部。
因為吳雪昭要登機,作為列根父子的直接護衛,所以指揮重任再一次落到利姆依.那威警務處長身上。
這也是利姆依最後一次直接參與戰鬥任務。
緊張?有。但是這不影響利姆依的正常發揮,所以她的聲音一如以往地機械,符合教範,讓吳雪明聽了也覺得安心。直到「七機大破」的報告傳進駕騎倉裡。
「莉莉姐……不,HQ,這裡是『蜂王』。請求行動指示。」
「這裡是HQ。蜂王和蜂后(指吳雪明和吳雪昭),你們的任務是看管蜂巢(指機場塔台),守住蜂蜜(指列根父子),保持戒備。」
「……蜂王瞭解。」
腦袋是瞭解了,身體卻似乎不願聽從。
每聽見一聲砲聲,吳雪明的食指就會抽動一下。每聽見一次支援請求,吳雪明的左手肌肉就會全部緊繃。
那是扣扳機用的食指,這是移動機體用的左手。
他的雙手都沒有放在操縱桿上,而是緊握著駕駛倉上方的兩個把手。所以不用擔心走火。也正因為他緊握著把手,他更能感覺到手臂裡每一根肌肉的跳動。
他聽了井上的說話,關閉了腦裝置的情感調適機能。
這是第一次,他察覺自己連自己的表情都無法控制。
他想笑,嘴角已經向上勾了。但是他又想哭,上半張臉的肌肉已經全緊縮成一團。
同時,他不想笑,也不想哭,沒甚麼原因,很冷靜。
就像身、心、靈全都被分割開來了,他想著。
那就把機體當成身體,機體的程式當成心靈。
吳雪明這個存在就是機體的靈魂。
靈魂和心靈的互動,催使身體作出動作。
他如此想著。
直到駕駛倉裡傳來海的微風。當然,這是錯覺。
「冷靜下來了?」井上問。
「嗯。」吳雪明點點頭。他沒有察覺一件事:機體也點了個頭。「你怎麼知道?」
「我可以感覺到。」
「感覺?」吳雪昭發自內心的不明白。
「氣氛。」井上答。「氣氛會通過機體,傳到駕駛倉,再傳到井上玄樹的身體裡。」
「這……聽起來就像」昭還沒說完,明就搶先了。「就像機體成為了身體一樣。」
吳雪明又想起了另一個井上用過的詞:「人機一體。」
「對。人機一體。」井上同意。
他同意的時候,V91也點了頭。

「所以,」
井上說。
「我也能感受到你們兩師徒的存在。」

忽然間,V91掏出了大腿袋上的高周波刀。它啟動噴嘴,用出力提升轉身的速度,一把將刀子往塔台的方向扔去。V91這次面向塔台,身驅往後滑動拉開了距離。吳家姐弟見狀,也用自己的機體跑到V91身後,看向塔台的方向。
剛剛的刀子,停在半空中。
高周波刀被四條鋼索穿過,勾住,停在半空。鋼索的另一頭是虛空。甚麼都沒有的虛空。
但是那裡一定有的。吳家姐弟和井上都肯定。特別是吳雪昭,現在的她對光學迷彩這玩意可真是太熟了。
所以,當鋼索末端的空間開始忽明忽暗地扭曲時,她亳不驚訝。
使她驚訝的是那一抹粉紅色。
兩台巨大金屬蜘蛛,一台是井上熟悉不過的深藍色,另一台是吳雪昭恨之入骨的粉紅色。
「井上!來見見我的新弟子!」布魯斯喊得興奮。「哎呀,學韓文花了我好大力氣啊!」
巴御前失去義仲之後就不復存在,但是重點從來不是「巴御前」這具機體,而是裡頭的機師。
「不可能……」
吳雪昭知道絕對有可能,只是她不想去信。
「……金宋美……」
她說出了正確答案。
而金宋美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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