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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名機獵人》27-專業人士

東愚 | 2023-05-29 17:55:58 | 巴幣 2 | 人氣 110


布魯斯.威爾有散步的習慣。
偶爾也可以跑步,但是他對自己要求嚴格,跑起步來就會忍不住給自己限時限路線,試著把自己逼到極限。如此就會成了鍛煉,不是消遣。
可他只想要慢悠悠地散個步,這樣就好了。
這也是個老習慣,起碼三十年歷史有了。三十年來,布魯斯每天都會抽一個小時去散步,而且盡量不會讓路線重複。
當然也有無法達成這些條件的時候,有些時候甚至連離開駐地都不被允許,但那都是極少數的特例。
像現在,他自己當起了領隊,要散步還是要跑步都沒人攔得住了。儘管有人會試著攔,比方說他的隊員們。但是只要把散步說成偵察,他們就會乖乖讓路。這是身為老大為數不多的特權。

仗著特權,他離開了水滴部隊預定的潛伏地點,登上了台灣島。
因為義仲的大鬧,台警和聯邦都緊張起來。但是他們緊張過頭,只提防著機甲和載具,反倒讓他們看漏了「人」。
小小的人影,借助自己身體裡這套過時義體的完善功能,一直溜到了台北市內。
他打暈了某個倒霉的工人,換上了對方的服裝,偽裝成對方的模樣。最後是用同一個工人身上搜刮來的五百元實體貨幣,在某個臨時市集裡買了兩個三明治和兩罐咖啡。
到這裡,前置工作就算是做完。他的「偵察」正式開始。

首先是社子。這一帶很潮濕,又是個廢墟,而且很潮濕。對布魯斯這個長期和機甲一起泡在海底的機師來說,他很討厭這個地方。他快快離開了這裡,南下前往西門,並祈禱社子以外的地方會更乾爽一些。
其實他想去的是總督府,但是又想起自己的身份。
冠名機靠近聯邦政治要地,這是個好主意嗎?絕對不是。
他在途中經過一大片塌方區,地面層被開了個大洞,大洞週遭都被封鎖了。布魯斯現在只是個工人,不能進去。反正他也對裡頭沒甚麼興趣,便繞開了,很快到了西門。
西門這裡沒甚麼人,很冷清。說起,他一路過來都覺得台北很冷清。他有點失望,所以也沒有多留。
接下來是東進。他要去松山,看看義仲的屍首。那裡也是他和井上玄樹約好的地方。
他和井上玄樹不僅是老朋友,更是老戰友。「出生入死」這句話不是誇飾,而是對他們關係的客觀描述。雖然都是歷史。

二一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第三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區。
歐盟軍北海艦隊派出的海軍陸戰隊特別偵察戰術小組,奉命在西太平洋協進組織佔領的德國北部城市-基爾-進行威力偵察。
一開始只是偵察,直至任務內容再三變動。
從「威力偵察」到「救援」,從「救援」變成「堅守」。
再從「堅守」變成「死守」。
「死守」這個詞語通過無線電傳來時,他們就已經放棄了回家的打算。
但是他們把任務完成了。
部隊死亡二人,當地居民死亡近十人左石。襲來的俄軍則是死亡超過二百人。
這是傳說一樣不可能的戰果。
但是布魯斯.威爾完全不想試著重現這個戰果。
當時倖存的十四人中,也只有帶隊的愛德華.基爾決定在戰後留在聯邦軍。
布魯斯被人相中,成為了黑市傭兵。井上則是成為冠名機獵人。
這些事都已是歷史。
雖然都是歷史……

直到一聲尖叫傳來,布魯斯.威爾才發現他的神智又被拉回到二十年前去。
他張望著,也許帶點不安地,尋找那尖叫到底從何而來。當他發現那不是尖叫,而是歡呼的時候,著實放鬆了很多。
小孩子在街上的瓦礫間追遂,從中得到樂趣,並因而發出了歡呼。
大人就在附近看著。沒有帶小孩子的大人則爬到高處,把一條條繩子掛在半空。通電之後,布魯斯才察覺那繩子原來是燈飾。
不知不覺間,布魯斯到了一條熱鬧的街道,剛剛的寂靜感一洗而空。
他打開腦裝置裡的地圖,沿著指示轉過一個街角,就看見了紫色的巨大鐵塊從地裡冒出來的一角。
義仲。
不負謠言所描述的巨大,而這還是它失去了手腳,只留下軀體之後所露出的一角。布魯斯甚至有點看出了神。
他開始想像,如果這台機甲在二十年前出現、如果這台機甲在自己面前動了起來、如果這台機甲在幾個小時之後的戰鬥裡成為敵人……


井上也來了。
這是布魯斯抵達約定地點再一個小時之後的事。
布魯斯已經把兩個三明治都吃掉,只有咖啡還沒動過。當井上的身影一進入視線,他就把其中一罐咖啡扔了過去。
接過咖啡的井上,在布魯斯旁邊坐了下來。他們坐的也是瓦礫堆。這該死的城市裡似乎只剩下瓦礫堆。
他們坐著,喝著咖啡,看著義仲的背包,沒有說話。直至布魯斯開口。
「羅沙呢?」他問。
「她成總督了,看見你就得掏槍。情願她不來。」
「可惜了。」
「姑且提醒你一句,她是我前妻哦。」
「我知道。我還恨著呢。多好的姑娘,你居然放跑了。」
「你到底是用甚麼標準來評價她的?」
「外貌。」
「夠直接。」
「你不也是?」
「被騙了。」
「傲嬌。」
「閉嘴,噁心。是說這,好老的詞。」
「以前我還替你們偷帶漫畫入部隊。」
「後來你這小子就開始用賣的了。」
「『想要得到甚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就是等價交換。』」
「說起來,這套漫畫我還留著。」
「真的!?」
「嗯。這次打完了我就找人寄給你吧。」
「你不看了?」
「看到都會背了。再說,輸了就死了,留著也沒用。」
布魯斯聽見,點點頭。他從夾克的胸袋裡拿出了一個扁平的酒壼,把威士忌倒進了半空的咖啡罐裡。井上看了,也要了一樣的。他們把咖啡罐搖一搖。
「起碼我是打算留力的。」井上說。
「我知道,你性子太軟了。但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為甚麼?」
「水滴簽的是死約。」布魯斯答。
井上不敢相信自己所聽。
「蠢。」他說。
「人命有價。一切都有價。」
不是無法買賣的「無價」,而是可以買賣的「有價」。
「價有這麼高?」井上問。
「高。甜到能蛀牙。夠我們買四台美制B機甲,而且是用炒價。」
「哇喔。為了甚麼?」
「安佐.列根的人頭。」
「嗯。這跟我這邊的情報吻合。」
「迦樓邏的?」布魯斯指的是迦樓邏號母艦,銀馬鞍部隊的移動基地。
「不。」井上答。「星室的。」
「好……吧?」布魯斯也開始了思考。「內鬼。星室都來了,那這個內鬼就是聯邦高層。唉……政治鬥爭啊。」
「趁早抽身吧。」井上首先進入他準備的正題。在答應他和布魯斯在實體信上的邀約時,他就已經盤算著該如何避免自己和老戰友以死相博的局面。
而布魯斯拒絕了。
「不,辦不到。說實話,剛好。」
「甚麼剛好?」
「我一直想和你再打一場。」
「為甚麼?」
「沒甚麼。就是活膩了。」
「哇喔。這話題好沉重。」
「如果我打贏了你,那很好。如果我打輸了給你,還死了,那也就沒我的事了。如果我任務失敗,之後還活著,也好不了到哪去。我是剌殺和平部長不遂的蠢蛋。除非聯邦特赦吧,否則我在黑市也活不下去了。」
「所以你都想過了?」
「當然。想好了才來的。」
「我還能說甚麼?你接錯委託了。」
「我一開始也這麼認為。沒辦法,這一行掙不了多少錢,你知道的。」
布魯斯喝了一口咖啡。
「直到我看見你的V91出現。」
剛好,咖啡也喝完了。他的義體一用力,咖啡罐便成了一根歪七扭八的細鐵棒。被扔向遠方的鐵棒,「噹」的一聲撞上義仲的背包,最後發著連串的鋃噹聲,掉落到看不見的地表層某處。
「來打吧。」布魯斯說。「這會是我對自己犯罪生涯的踐別秀。」
「愛德華。」井上忽然說出了老長官的名字。「愛德華.基爾。好久沒跟他來往了。」
「確實。老傢伙爬到甚麼位置了?」布魯斯問。
「聯邦宇宙軍上將,卡門線遠征軍。十年沒回地球了。」
「夠大。可!是!」布魯斯站起來,扭著腰伸展了一番,然後抽起了煙。「說實話,那都不是我們有本事去管的事。」
井上接過了布魯斯遞來的煙。「……這邊搞定了我就回西伯利亞了。」
「羅沙當了總督,你留在台灣也能沾沾光,過好一段日子的安穩生活吧?」
「我才不像你。吃軟飯的傢伙。」
「開個玩笑。羅沙的事不提,你不是也收了個弟子嗎?就這樣不管他了?」
「那小子還遠算不上弟子……等等,『也』?」
「我也收了。」
「剛剛還說自己活膩了。」
「就是因為活膩,想趕快找個親人,免得自己喪禮冷冷清清的。」
「怎麼收的?」井上問。
「有人介紹。是個資質不錯的女孩,覺悟夠高。光是模擬戰都非得打個你死我活的樣子。」
「喔,這樣啊。」井上想想,似乎是在猶疑。最後決定順著話題說下去。「我這個……操作有些天賦,但是覺悟不夠。還在想自己要做甚麼。本來定好的目標達成之後,又懷疑起自己夠不夠格。太沒自信了,一點機師的傲氣都沒有。」
「又來了,『傲氣』、『精神、『心劍體一致』……日本人就是喜歡把簡單的事硬套一些玄乎的哲學。不過,聽來是我這邊會贏。」
布魯斯已經假設兩人的弟子會交手,而且比預期中的快。就在幾個小時之後,他和井上決鬥的同一時間。
井上的預想也差不多。
「這可說不好。」井上說。「那小子是戰鬥中成長的類型。」
「是嗎?浪費了。」布魯斯隨口一說。
「甚麼地方浪費了?他有我這個老師,才是在浪費我咧。」
「不是啦。我說他生錯時代了。」
井上聽了,不禁也陷入沉思。
他們沒有說話。
沉默,但不尷尬。

瓦礫很硬。
化學燃料還殘留著一點味道,很臭。
微風吹過瓦礫堆間的空洞,輕輕地出了哨子聲。
哨子聲之下,布魯斯的手錶傳來了通訊請求。但是布魯斯決定無視。
井上也看了看手錶。
二一四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零時零分。蛛蜂行動開始前六小時。
井上決定當作沒看見。
他們心想,今晚和雷斯多夫的那一夜很像。

這個念頭一閃過,布魯斯便不屑地嘖起了嘴。
「受不了。我現在還會作惡夢,該死的雷斯多夫!你有回去看過嗎?」
井上沒回應,只是搖搖頭。
「多了個紀念碑。」布魯斯說。「沒有我們的名字。是被人打磨摩走的。」
「免得被說宣揚英雄主義。」
「聖誕節也是!你知道現在叫甚麼嗎?」
「伊珀爾休戰紀念日。」
「對!繞口就不說了。去掉聖誕節這個名字,紀念一件在聖誕節發生,因為聖誕節而發生的事。多餘!」

「……而我們非打不可。」
布魯斯忽然呢喃一句。
「對,非打不可。」布魯斯說。「我是冠名機,你是獵人。」
兩者在同一個任務裡碰上了,那就只能打了。
這二十年前分道揚鏢時定下的默契。
如果我們碰上了,那就堂堂正正地打一場。
他們都還記得。但是他們今晚沒有提起過這句約定。一句也沒有。
這也許是一種逃避。
井上站了起來,「為甚麼約我出來?」他問。
「……收到信,想起了以前。單純想聚舊。」布魯斯答。「決鬥之前打個招呼,就當是專業人仕之間的禮儀吧。」
「我們不應該聚頭的。」
「那你要掏槍射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喔……那是勾起了以前的回憶,害你下不了手?」
「正相反。」井上說。「見了之後,我反而更有決心下手。」
「因為沒了牽掛。」
「對。」
「那很好。」布魯斯大笑。「不枉見這一次。」
沒有再理會井上,布魯斯終於接通了那響個不停的通訊。
「我是布魯斯,現在回來。照計劃行動。」
「瞭解。」
一把有點嘶啞的女聲回應過後,布魯斯往離開的方向邁步。井上也一樣。
兩人路徑相交的時候,「等會見。」布魯斯這樣說了。
這是兩人當夜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就是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她說。

「就這樣?」他反問。

「就這樣。」

「嘖。浪費時問。喂,你沒有露餡吧?」

「請放心。一切照常進行。」

「這就好。」

「恭喜你。」

「為甚麼?」

「你的名字將會留在史書上。第四次大戰的開端,也是結束大戰的悲劇英雄。」

「我才不在意這些事。」

「那麼,你為甚麼要參與這一切呢?」

「你不是知道的嗎?因為你和我是一樣的。」他說,「我們都生錯年代了。」

「原來如此。」她微笑。「這倒是讓我想起另一個人。不過,你比他重要太多了。」

而他著迷在這溫柔的笑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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