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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名機獵人》23-大災之後

東愚 | 2023-05-19 17:13:25 | 巴幣 0 | 人氣 127


二一四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台北
總督府外

羅沙.聖地亞哥看著路旁,行人路上內陷的槽溝裡填滿灰燼,零星插著幾支燒過的木棍,像是戰前民間信仰裡會用的「香爐」一樣。
一陣風吹過,灰燼被輕輕的揚起一層,木棍乾巴巴的白色外皮也掉落到下風處不遠的灰中。
化學燃燒彈的臭味仍在鼻腔裡殘留。她分不清這是義仲留下的,還是她在戰時的記憶做成的幻覺。
視線離開花槽,她在聖地亞哥大道走上幾步,視線內塞滿了人。
今天的總督府門外有一場示威。這幾天都有示威。
與義仲的大戰發生在一個星期之前。戰果是慘勝,太慘了。

台北市的機能近乎全毀,化學燃料的火用了半日才撲滅,市內西北部一帶的地面層成了平地,松山機場也被義仲的屍首堵住,無法進行貨物來往。
作為對應,聯邦中央的災後援助物資改從遠離台北市的桃園機場入境。總督府和政府機關也強制徵用了機場附近的地方辦公。
所幸電網用的是無線供電,通訊網用的都是衛星,讓地面發生的事影響不了。建材和糧食只要入境了就有辦法安排運輸。
羅沙眼前的景像雖是滿目瘡痍,但是市民還能生活。不過用的是應急住宅、應急床鋪、應急糧食。
前綴用的字是「應急」,實降上是「行軍」:行軍宿舍、行軍床、行軍口糧。
都是二、三十年前大戰時用不完而留下的軍用品。現在由台北市四百萬人一同消耗掉,也能為台灣總督府在行政區各地的倉庫清去一些庫存,騰出空間來放重建物資。
用不完的軍需品,光在這小島上就有二、三百萬人份。那次大戰,真不愧是一場以「億人」為單位計算死傷的世界大戰。

不講三十年前的事,講回去一個星期前的事。

義仲死了,巴御前被捕。大約兩天之後,一度跑到基隆、桃園等地避難的民眾陸續回到台北市。
他們發現自己的六十層住宅公寓被行軍宿舍取代,四面塗上白漆的快拆鐵皮牆內,只有一張尼龍床和一套鐵桌椅。太突然了,突然到不懂得反應。
那就示威吧。依照台灣的慣例示威。
他們的訴求是「加速災後補償程序」、「增加警察罪案防治效率」和「撤銷台灣的文化自由港地位」。
沒有人會怪責總督府、警務處、特機隊、羅沙……任何一個行政區裡的成員,沒有人的良心會如此之小。小得容許自己去怪責那些奮戰而還,光保命就忙不過來,卻仍挺身對抗五十米高的恐怖份子的人。
聯邦的成員都具有良知、理性和智慧。他們更著重於近來一連串事件的核心問題:台灣的法規太過落後,甚至無法應對新時代的冠名機和機甲犯罪。
文化自由港地位在民眾看來本就多餘到有剩。借著這一點作威作福的,只有那些對社會沒有價值的人,不是滋事分子就是自稱「藝術家」和「自由工作者」的遊民。良善的台灣成員把他們的所作所為都當成某種娛樂和笑話,只要不惹出麻煩影響自己生活就沒有問題。甚或乎,他們鄙視這些人做出來的低俗東西,覺得自家附近有西門町這種地方是一種恥辱。而西門町附近的樓價確實也特別便宜。
好了,現在因為「文化自由」這四個字招來了恐怖份子的注意,自己原本的生活毀於一旦。更有人因為當晚的新聞直播而得到心理創傷,要特地去申請專用腦裝置的許可才能正常生活。底線已經被觸碰,文化自由港地位今朝不撤更待何時?
還有一點就是警權力不足。台灣警務處過於習慣文化自由港條例下的微小權力,過往的高效率是得益於羅沙的才能。但是相比其他行政區而言,台灣可以說是「沒有警務處」了。所以才會被義仲殺了個措手不及,又被軍用品禁用令拖延了對應時間。……起碼市民們是這般認為的。
「增加警察罪案防治效率」和「撤銷台灣的文化自由港地位」便是因此而來。「加速災後補償程序」就只是基本訴求。
善良的成員們聚集了起來,在總督府建物前的聖地亞哥大道上,嘶喊著三句說話。

羅沙看見,笑了。
她想著,這真是有趣的畫面。
你們示威的權力,正是文化自由港地位給你們的特權哦?
眼前的人群大多都很年輕。和吳雪明一樣,應該是戰後嬰兒潮出生的世代,大學生左右。再年長一些的人,大多都去了市內各處揮灑血汗參與重建。而這些大學生讀的大學都緊急停課了,所以他們才有時間來參加示威。
想要嘲笑的想法一閃而過,轉而又被羅沙壓著。她想:我們這一代的人拼死拼活,為的不就是讓下一代人能夠過得安穩富足嗎?眼前的他們有能力、有時間參與我們過往想做卻做不了的事,這應該是自己所樂見的才對。

於是她繼續走,走向人群中間。示威者看了,鼓掌聲和歡呼聲便以羅沙為中心擴散開來。
聖地亞哥警務處長,在他們眼中是英雄。
另一方面,聖地亞哥「總督」就只是個思想落後的老害。意圖用文化自由港地位延續舊時代價值觀就是證明。
被示威者夾道歡迎的聖地亞哥,走入總督府,上樓,進入總督辨公室之後,站在另一個聖地亞哥旁邊。
兩人並肩,從窗戶往外看。示威的隊列比剛剛更長了。
「這麼一來,我終於超越你了。爸。」
總督發自內心地說了一聲「恭喜」,這卻讓羅沙更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
「不,沒甚麼。」羅沙咬起了雪茄。
「周雄他們的事嗎?」
「不。」

周雄和利姆依都安全,穩定下來了。
前者是在義仲和巴御前還在作亂時派搜救隊撈起的。腦袋沒事,內臟也完好。只是四肢還在安排手術,要先由周雄本人決定義體的形號。他還在選到底是要日本制的,又或是歐洲制的。
日本義體價格合理,然而只有基本功能,周雄得另外裝一堆警用附件和外掛程式。歐洲義體專為警用設計,功能一流,但是維護成本高,零件來往又慢。
至於利姆依更加不用說明。吳雪昭肺部以下都不見了還能救回來,利姆依只是胃、腎、子宮被打爛,連重傷都說不上。
大戰當晚失去的隊員,就只有突入倉庫時,被巴御前直接破壞了腦袋而KIA的三號機而已。喪葬禮儀已經完成,家人也接受了現實。

總督追問:「那是『他們』的事?」
「他們」指的是示威者們。
羅沙否定了這一點。
總督又把手指向天上:「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羅沙點點頭,這次終於對了。
「月球人來過了。」她說。
地球聯邦刑警組織,簡稱「C.P.O.」,又因為基地在月球靜海的拓荒地,人們便把聯邦刑警稱呼為「月球人」。
羅沙貪婪地吸了一大口煙,連肩膀都因而帶動,然後又粗魯地把煙呼到單面窗上:「他們管的是內務人事。這也驗證了我之前說過的。」
「總督府的內鬼啊。」
「但是,證據越多,就越讓我覺得根本沒甚麼內鬼。」
「因為你就是那個內鬼啊。」
兩人一笑。
這只是玩笑,羅沙不可能是內鬼。然而從現況看來,一切推論都把兇手身份指向羅沙。

就依時序開始說明吧。

首先,羅沙是警務處長,對於「巴御前」和「義仲」之類的資訊,不應連入境了都不知道。除非有人故意隱瞞。而台灣政體裡有這權限的人就只得聖地亞哥父女。
另一方面,羅沙的警政作風一直以「狠」而為人所知。恐怖襲擊突顯了台灣警察的不足,現在示威者也因此主張著擴張警權。對警務處長而言,這當然是樂見的事。先不論羅沙本人的想法,外人看來的理解也不會遠。
最後,羅沙的地位也正要從警務處長調職成行政區總督。
這是各行政區的民意。在新聞傳到地球各處時,民意便開始醞釀。思想和治理方針老舊的朗奴.聖地亞哥被彈劾,瑞士方面的主流意見便是由英雄羅沙就任臨時總督。如無意外,一年之後就會去掉「臨時」兩個字。
利益上的動機和手段都有了,羅沙便是一連串恐怖襲擊的最大嫌疑人。計劃實行起來的損害也不高,她的部下之中,至今也只失去了一條人命而已。

總督出言安慰:「也許只是交接移式之前的調查而已。」
「有這麼簡單就好了。」羅沙說。「我不在乎月球查自己,我在乎的是他們查不查得到真凶。你我都知道我不是內鬼,那就一定有個我們以外的傢伙,搞鬼之餘還把事情引導到對我不利的方向!而我還得在這狗屎爛事都完了之後才他媽的看得出來!」
「好了,好了……冷靜點吧。」
羅沙突然一靜,又用上嚴厲的眼神看著總督:「……我有三個人選。」
「說吧。」
「第一個:井上玄樹。」
總督一笑:「不可能。」
「……哈蒙.列根。」
「不太可能。他名號很響,手裡卻沒有實權。」
「沒有實權嗎?他可以向老爸申請軍用裝備的使用許可。」
「那也得他爸去申請。」
「那就是安佐.列根。」
總督聽了,走到了辦公桌前,若有所思的模樣。
「……也……」
「『也有可能?』」
「也不太可能。安佐是反對警權擴張的民主主義派。」
「現在?這個年代?」
「他是美洲人。石油、軍火和安那其主義是他骨子裡的根性。所以他才當得上和平部長。」
「如果是把警權擴張之後再一舉推翻呢?」
「他不恥用這種計謀。而且太複雜,代價也太大。」
羅沙苦笑:「連這都否決掉,那我就真的沒有對象可以懷疑了。」


二一四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台北
北區警察總局
會客室

金宋美面前是包上防撞軟膠的茶兀。溫熱的淡綠色茶水冒出熱氣和香氣,卻不是為金宋美所準備的。
她還在拘束服裡,就像木乃依一樣的坐在椅子上。雙手被固定成抱胸般的姿勢,腳枷的鐵鏈連到地板之下。嘴巴也被扣上了口球,呼吸時流通的空氣讓口球鳴響,輕輕吹出哨子一樣的聲音。
濃得像塗過頭的眼影一樣的黑眼圈是被捕之後才有的。她一直沒有睡覺,也拒絕進食。
一但把拘束服解開,她採取的最優先行為永遠是攻擊。對象則是視線內的所有人。一天前,利姆依差點被她咬斷了動脈。
所以拘束服和口球都不能解開。營養則是用點滴補充。
熱茶是吳雪昭為自己準備的。
她開始習慣把審訊當成飯後休息。
早餐之後,處理公務。很多的公務。指揮重建當然是首要的,再來是特機隊指揮官一職的交接問題。
羅沙要去當總督,那警務處長就讓利姆依來頂上吧。至於特機隊,讓吳雪昭來當指揮官也合情理。還是多虧義仲的出現,世人才察覺到她不僅有戰鬥的才能,也擁有戰術與戰略的才能。
公務之後是午餐,午餐之後便是審訊。下午三點才開始義體的復健治療。
她看看手錶:「小妹妹,姐姐今天也來囉?」
金宋美毫無反應。不要緊,習慣了。
唉。反正要打要用刑,在頭幾天就用過了,現在也就只能聊聊天罷了。
「小妹妹,我啊,不擅長審訊。倒是有看過以前那些『心理懸疑』小說。蠻有趣的,不要把裡頭的知識當真就好。不過呢,我弟弟問過:『為甚麼現在沒有心理學了呢?』你知道為甚麼嗎?」
金宋美毫無反應。
「是因為現代的藥理學被心理學要實用太多了。就像上一個來這裡的客人,我們用不到『微克』為單位的藥,他就把線索都吐出來了。很方便哦。那麼,你知道我為甚麼不對你用藥嗎?」
金宋美毫無反應。

「因為我想要看著你受苦。」

金宋美毫無反應。
「我自己怎麼都好。但是我的一個隊友被你廢了手腳,一個上司被你的同伴打爛了子宮,一個部下死在你手。要是我們把你處理得安樂又快捷,怎麼說都不公平、不划算吧?」
金宋美毫無反應。
「所以,我現在最不滿意的事,是你的男朋友死得太俐落了。」
金宋美飛身想要撲向吳雪昭,腳上的鐵鏈把她絆住,害她往茶兀上重重撞去。狠盯著吳雪昭的雙眼之下,從口球內發出了近乎嗚咽的鳴叫。
看了,吳雪昭不感害怕,只是鄙視。
她把手平舉,緩慢的扭轉手腕。冒著熱氣的茶水,如細絲般流注到金宋美頭上。但那充滿紅絲,被黑圈包裏的雙眼不曾一眨。
憤恨的雙眼,鄙夷的雙眼,一低,一高,四目雙投。

「夠了!吳指揮官!」
吳雪昭回頭,看向會客室的門下。來者是哈蒙.列根。
她不解地側頭,一邊微笑:「有甚麼問題嗎?列根先生?」
「警務條例的問題。警察是防治意外的角色,不是『制造意外』的角色。」
她平緩地把杯子放下。
「真是不幸的意外。我會讓部下注意,商討防治措施的。」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馬上去對應。除了這起『意外』的事,也有台警的審訊效率問題。」
「效率嗎?莫非是上層的意見?」
「正是。」
吳雪昭點點頭:「我明白了。」
哈蒙側移數步,把路讓出。
現場只剩下哈蒙和金。
他坐到了本來是吳雪昭所坐的椅子上。似乎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好了。」一聲之後,他又把左手一扭,關閉了會客室的監視、監聽設備。
「該從哪裡開始呢?對了,先來自我介紹吧。」


「我叫哈蒙.列根。我不是警察。」

無人能得知哈蒙對金宋美做了甚麼。
但是,金宋美的哀嚎悲鳴,連會客室外的走廊上都聽得見。
吳雪昭覺得這非常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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