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層樓頂端的希爾弗露一夜未歇,早已止去的雨勢在將到的晨明清空了陰霾。眼下太陽未升,天色已朦朧亮起,無聲的鋼琴吧內;關掉燈火的迅馳正低頭凝望玻璃杯內透明的酒體,頭頂總是向外低垂的馬耳,不知為何在此刻使她看起來更加孤獨......
"醉人的罪愆是濫情"
"但喝不醉卻又不想清醒的呢"
"那是虛偽"
"還是太過可悲的生不如死"
因為是神體,遂不被凡塵之酒影響,自然透身的清新香氣彷彿代表迅馳意識的清晰,只是即便如此,被酒瓶與玻璃杯包圍的她仍是雙眼失焦,直到被闔起的眼皮逼出兩行熱淚流淌。
千年以前......帝爾聯盟......
褪離淒美的茜色,夜空在聯盟都會的繁華裡喧囂一場不夜之歡,而在那一隅的某棟社區公寓裡,一場莫名冷戰正酣,只見一名年輕女神坐在客廳沙發上兩手抱胸,頭頂的馬耳與身後的馬尾象徵其與人類的不同,那是來自異世界的半神 • 空滄迅馳。
「......」
氣氛......在散發淡香的客廳裡透發沉重,一臉不悅的迅馳雖然看著電視,卻完全無心播出的內容,那後折的馬耳透露了憤怒情緒,穿著膚色絲襪的修長美腿雖然優雅交疊,卻因為她冰冷的氣質更顯距離感。
而讓迅馳散出冰冷怒氣的原因,正是站在她左手邊;一位約莫4歲的瘦弱男童......
「......那個......姊姊?」
像是想試探什麼,伸出小手推了推迅馳右膝的男童輕聲呼喚,不同於迅馳的異於常人,穿著白色短袖和黑藍短褲的男童沒有馬耳馬尾,可在人類以上的緊滑嫩肌和散發高雅氣息的姿容也絕對不屬凡人,加上那一雙左藍右金的異色雙眼,更令人覺得此子成長必屬不凡。
眼下、男童令人感覺軟綿綿的可愛臉龐正眺望迅馳,蘊含純潔當中的試探與微笑,正等待美麗的女神予以回應,可是......迅馳只是把臉別開,冷漠地挪走右膝把左腿疊上,男童的手也因此滑落。
「唔......」
看迅馳還在生氣,男童表情垮了下來,眨了眨眼的他像罰站一樣抿起嘴唇盯著木褐色地面,微微鼓起的雙頰和泛紅的眼眶似乎已無法再承受眼前氛圍,雖然先前道過歉,可是這次迅馳完全不為所動,男童究竟做了什麼?
「無痕。」
另一道輕柔女嗓與腳步聲從背後湊近,高細具穿透力的音調是被喚"無痕"的男童再熟悉不過的聲線,只見和迅馳相同的黑色長捲髮和琥珀色眼珠展現了別於高冷的大和撫子氣息,而相同的馬耳馬尾更昭告女性與迅馳的關係,那是空滄迅馳的親姊 • 空滄瀧部。
「瀧部姊姊......」
轉身抓住瀧部的右手,低頭的無痕似乎相當絕望,而不同於自己的親妹妹,瀧部溫柔牽著無痕的手,望向眼前板著一張臉迅馳:「已經超過一天了,也差不多了吧?」
「......」
「來到這裡,受到幫助蛻變成神,經過近千年的歲月,我知道妳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想永遠守護的人,但......那也不是妳冷戰的原因啊。」
瀧部平靜說道。要說姊妹,兩人身形都相當接近,一方高冷一方柔和的容顏也頗為神似,尤其以彼此左耳都綁著的飾物更能宣召姊妹關係,但就如迅馳的闇龍髮巾和瀧部的白龍緞帶般,姊妹倆的性格似乎天差地遠。
「迅馳,真的在意這孩子就不要讓他不安,妳可以出聲罵他、打他屁股,但妳不該讓這孩子那麼難過。」
「......」
面對瀧部的叮嚀,迅馳轉正的目光瞪著電視,彷彿把電視當成了自己的義弟˙龍川無痕一般,而就在節目的吵雜中......無痕的抽噎聲也傳入耳裡,跟著、是親姊的無可奈何......
「唉......真的是受不了妳欸,又不是跟成年人賭氣,對一個孩子冷戰幹什麼?不過......這也代表妳真的很愛他吧。」
「......」
「我知道妳生氣,可是要顧及一下孩子的心情吶。」
鎖眉的迅馳閉上雙眼,稍微扭動一下的左耳似乎對瀧部的話有所反應,而瀧部牽著無痕來到客廳旁的流理臺後方,由於沒什麼遮蔽物,所以瀧部做什麼迅馳都能看見,除了被流理臺擋住的無痕。
「好了,不要哭了。」
瀧部蹲了下來捧起無痕的臉蛋,那是一張小巧精緻的中性臉龐,以現階段來說,用美麗形容也不為過,那有點病弱、帶著雙眼皮的倦色大眼正傳達讓心頭微疼的脆弱可愛感,伸手撫摸無痕參著金色的凌亂黑髮,這孩子自從被鬼力蝕心以後,本來白皙的臉龐就慢慢轉成蒼白,要是找不到解法,可能活不過5歲。
「嗚......姊姊都不理我......」淚水不斷滑落到瀧部手上,只差沒放聲大哭的無痕抽噎地說。
「人類的世界現在充滿危險,到處都是鬼與鬼獸肆虐,無痕沒有得到同意不能擅自跑出去啊,昨天要是迅馳慢了一秒,無痕可就死了喔,所以絕對不能再做讓自己陷入危險的事情,知道了嗎?」
微肅的眼神盯著無痕,瀧部認真的曉以大義,昨天......是空滄瀧部與神戔古鱗族會面的日子,為了商討鬼族之禍,瀧部打算提出條件予以援助,雖未得到千歲寧同意,但瀧部最終決定介入鬼族之戰,而迅馳則因無痕先前受鬼力蝕心之故,也於本次加入此會。
結果、身在聯盟的無痕因為難耐寂寞,便跑出聯盟尋找迅馳,倒楣的他半路又遭鬼獸襲擊,還意外斷了右手左腳,雖然在千鈞一髮之際被迅馳救起,並用神力復原了手腳,但義弟支離破碎倒臥血泊的畫面著實把迅馳嚇的一臉慘白。
由於先前受鬼力所害也是因為偷偷出走聯盟導致,所以這次差點死掉的無痕已深深觸到義姊的逆鱗,迅馳雖然沒有出手打人,但從昨天中午回到聯盟公寓後,迅馳就那樣兩手抱胸翹著腳坐在客廳一動也不動。
面對義姊前所未見的強硬與憤怒,要不是沒有瀧部,無痕大概會精神崩潰吧。
「可是我想要姊姊嘛......」
「就算想要,也不能那麼任性啊,無痕忘記自己前一次被鬼的力量傷到,所以變得很脆弱嗎?」
「呣唔......」
凝望眼前稚子,現在的無痕大概只是一心想要迅馳像之前那樣疼他而已吧?
露出苦笑,起身的瀧部嘆了口氣,她轉身打開流理檯後面的冰箱,並從裡面拿出一個布丁遞給無痕。
「布丁?」
「這是我前天做的,加了胡蘿蔔跟蜂蜜的特殊口味布丁,迅馳在原世界很喜歡吃這個,我本來想給她驚喜的,現在就交給無痕吧。」
「要做什麼?」
「無痕想快點跟迅馳姊姊和好對吧?」
「嗯!」無痕點了點頭。
「那、把這個端過去給她,並且跟她打勾勾,約定以後不要再做那種事情。」
「什麼事情?」
「讓你的迅馳姊姊難過的事情,不要置身危險,不要讓她擔心,去對她做那種約定,然後遵守吧,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真的嗎?」端著盛有布丁的小盤,無痕表情稍微亮起。
「真的唷,而且你是男孩子吧,犯下了錯,就要抬頭挺胸的面對,去吧!」
溫柔搭肩的手將無痕轉了方向,瀧部輕輕拍了一下對方的臀部,那巧偌蜻蜓點水的鼓舞雖然細微,卻讓無痕邁出了腳步。
其實......迅馳知道瀧部跟無痕在打什麼主意,畢竟客廳和廚房是連在一起的,加上空間不過十多坪,所以很難不去在意,何況迅馳也不是打從心裡要無視自己的義弟。
大概感到煩躁了吧,迅馳交疊的雙腿不斷上下換位,琥珀色的眼珠正看向光腳走來的無痕;以及他手上捧著的布丁。
「這個......給姊姊。」小手遞出布丁,此刻的無痕像極了萌系生物的綜合體,要是碰到喜歡小正太的大姊姊,對方大概會一瞬間被擊沉吧。
「......」
迅馳沒有回話,雖然接下布丁,卻也只是把布丁放在沙發前的長桌上,美麗的臉龐仍繃著一抹冰冷,但......她的視線終於和無痕對上。
「打勾勾......」
無痕伸出左手小指,眼神蘊有天真的期待,可是......
「打什麼勾勾?」
「誒......」被迅馳冷淡地反問,無痕一瞬間退縮,不過他並沒因此逃避,即便稚氣的嗓音充斥軟弱:「我做了讓姊姊生氣的事情,所以......我想跟妳約定,我答應姊姊,以後絕對不會亂跑了......」
「......」
沒有回答的迅馳用頗為困擾的表情望著無痕,那只要多看一眼就會心痛數分的可愛臉龐對她來說實在難以抗拒,更不用說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掛著幾顆淚珠。
然而也因為無痕這副帶來心疼的模樣,讓昨日血淋淋的瀕死畫面更加殘酷地折磨迅馳內心。
「姊姊?」
「呃......」
痛苦的閉上了眼,深深吸吐幾口氣的迅馳再次把臉撇開,短短的沉默下、可以聽到無痕的呼吸正慢慢浮現抽噎。這時一旁的瀧部出聲了......
「迅馳,無痕要跟妳約定了,妳就原諒他吧,再說這次我們也沒有好好告誡他,所以......」
「妳以為講那種話,這件事就沒發生過嗎?」迅馳截斷瀧部的話,語氣聽來相當難受。
「從昨天到現在,他已經哭過好幾次了,難道妳忘了這孩子被鬼力蝕心,不能太緊繃嗎?」
「妳沒看到他快要死掉的樣子,妳又怎麼會懂我的感受......」
「迅馳!妳不要太過分了,無痕犯了錯不代表妳可以無限上綱,妳要繼續冷戰的話,這場義姊弟不如不要做了!」
「過分?那對我呢?!斷掉的手腳眼眶的淚水絕望的表情嘴角的鮮血還有蔓延全身在地面積成的血攤,這一切全部刻在可愛又令人揪心的無痕身上,妳覺得我能輕易忘掉嗎!做了約定這份痛楚就等於沒發生過嗎?!無痕好起來了那我呢?妳以為我在生氣但我卻是嚇得動不了也不敢閉眼,妳竟然覺得我在跟他賭氣?!啊......」
放聲對瀧部吼罵一大串話的迅馳突然停頓,因為她這才發現,不斷落淚的無痕身體正連同嘴唇一起瑟縮發抖,而那異色的雙眸卻仍看著自己,一時之間,迅馳默然了......
「打、打勾勾......姊姊......」
「你......你這孩子真的是!」
右手緊抓胸前衣襟,迅馳的冰冷塌了下來,她的表情被憤怒、懊悔、心痛混雜,無痕更是第一次看到迅馳的眼角泛淚。
「我不會再犯了,所以......打勾勾......」
也許......是從迅馳的眼淚裡得到勇氣了吧,不等回應的無痕主動拉起義姊的手,就在這觸碰一瞬,迅馳心裡似乎也有某種東西潰堤......
「你以為打勾勾就沒事了嗎!笨蛋!萬一就那樣死了呢?你要我心痛後悔一輩子嗎!你這個笨蛋!」
突如其來的大吼讓無痕嚇的閉起眼睛,而還沒反應過來,身軀便被迅馳用力拽起,接著......是超過一天的溫軟觸感和熟悉的香氣包圍,龍川無痕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已被義姊抱在懷裡,緊緊地抱住。
「笨蛋、笨蛋......你嚇死姊姊了!可是你能沒事真的太好了......真的......」
顫抖的哭腔有一種安心的潰堤,收緊的雙臂......從腰側繞過後背重重按住了肩膀,伴隨從另一側緊壓臀部與大腿所交織的痛感糾結成深情的懷抱,這難受卻又無比舒適的幸福安全感充斥無痕全身,那與身體正前方感受到的溫軟形成強烈反差,構成彼此心跳體溫交融,很快的......跨坐在義姊大腿上的無痕也像無尾熊一樣緊緊抱了回去。
"如果有一天 我將離妳而去"
"那我希望現在的時光"
"能補足妳未來的寂寞"
"此時此刻 我們沒有分別"
"緊的好像要合而為一的幸福感"
"讓我們不再有所隔閡"
時間、在情緒卸去激動的緩慢裡不知過了多久,稍早的言語雖然簡單,卻傳遞了非比尋常的心情份量,無痕以迅馳緩緩放鬆的力道為信號,他的身軀微微後仰,臉也移離了義姊的豐碩的乳房,這一刻......相匯的視線在年歲差異裡有一樣的心情,因為迅馳也流著眼淚,讓無痕懊悔不已、難受的眼淚......
「答應我......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讓我擔心了,好嗎?」兩手仍環著無痕,迅馳脆弱的表情再也不復稍早冰冷。
「嗯......」
被義姊用心痛的語調一說,無痕重重點了點頭,下一秒......兩人緊緊相擁,迅馳向前折動的馬耳似乎代表心情正由怒轉喜,無痕綿軟的可愛總讓她胸口一陣悶痛,但如今再怎麼痛都不要緊,因為那溫暖的弱小正被自己緊擁在懷。
悲傷......在兩人盈滿眼淚的雙眼中不斷昇華,愧疚與心痛有彼此的體溫替補,一旁的瀧部揉了揉微濕的眼角,露出欣慰的微笑。
現在、1999年9月25日清晨5點、帝爾聯盟.......
「那天晚上......哭累的你在我懷裡安睡......我一隻手抱著你......另一隻手則跟你拉勾為約,直到隔天你醒過來......你說你永遠不會再讓我擔心......」
頹廢的身姿,傾倒玻璃杯的手任酒體染濕衣襟,上半身趴在吧檯的迅馳半閉著眼,任淚水與低垂的馬耳傾訴連氣音都不足的模糊呢喃,即便年少無暇不改,心卻早已千瘡百孔。
「......我該為你的復活開心才對,可是......你卻失去記憶成了逍遙子......這是為什麼......龍川無痕......」
曾幾何時,懊悔著這副太過完美;永遠無法被酒精麻痺的身體,迅馳不明白自己現在為了什麼痛苦,只能任由絞心的回憶在腦海翻滾,而身後的入口處,不知何時來到的逍遙子正靠著門框,兩手在胸前交疊的他表情不復清閒,異色眸瞳注目的迅馳,似乎總是如此悲傷。
「晴明......妳每次讓我厭惡的欲言又止,有多少和迅馳有關呢......逍遙子真能無愧逍遙嗎......」
未明的天色灑落微亮,逍遙子吊起眼神的冷漠表情正訴說一抹鮮為人知的銳利,彷彿那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昏暗的希爾弗露,兩人的距離始終無法縮短,只有包圍彼此的影色安撫孤獨,任一方落淚的微聲接續昨夜那場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