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衣難捨◎蘇家立
記憶有時隨著時序遞嬗而改變樣貌，如沙漏之翻轉，午後的晴嵐羞掩翠巒。而我衣櫃深處則收納了一件意義非凡的舊衣，每逢受挫失志，便會懷著虔敬打開櫃門，重新緬懷那融入血脈的溫馨往事。每一回雙手不免顫抖，眸瞳不禁濕濡，卻怕弄皺、抹汙它，那猶如湛藍中拍翅翱翔的光羽，猶如慈母親恩點滴流向心頭，讓昔日感動影像再次湧現。
一件雪藍色的薄外套，靜謐地擺置在衣櫃一角。那是母親二十年前，走遍大街小巷，為當年血氣方剛、盛氣凌人的我所奔波添購。母親深諳我的喜好，偏愛清澈的蔚藍及無垢的雪白，儘管難以清洗，仍在我生日前夕，不動聲色擺放在衣櫥，靜候我的驚喜。
彼時，我雖感懷母親愛惜，卻礙於顏面，難吐真心，嘴裡嚷著：「媽，已經有很多衣服了，我穿舊的就好，買新衣多花錢啊！」母親愣了半晌，以慈愛的表情說出熟稔的溫言軟語：「哎呀，你都高三了，快要聯考，穿件漂亮的衣服又有何妨？」或許表達不夠體貼讓她誤會，但此後每次出門，自己必然穿著該件外套，沒有選擇，也不會有其他選擇。
剛進大學那幾年，負笈遠地，某次返家就是要找出那件外套，因遍尋不著，詢問後才得知母親準備捐出，連忙堅持保留。母親納悶地問：「你已穿了很久，口袋邊不但褪色，還已破舊了！」當時沉默不肯辯解，心底不禁嘀咕「那是媽媽送我的，是很重要的寶物」，但那些話始終沒說出口，遂將心思一起埋藏在衣櫃深處。
當代美國作家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在一切皆有可能》提到：「生活中總有些事我們不會對別人說。」興許是年歲增長，因羞赧而不敢坦言；又或者想獨佔那份情感，讓它專屬個人。而我只是細膩地憐惜眼前的外套，將其擁近鼻尖，輕閉雙眼，一秒、二秒，再睜開眼睛時，夕暉卻已微垂紫靄一隅。嘴角淡然一笑，十指柔撫口袋邊褪色的區塊，隨後再把外套仔細摺妥，悄悄放回原處，慢慢闔上櫃門。
雙手沾染的薰香久久不散，相信昔時母親逡巡新衣，一件件悉心挑選的慈愛，也散發著同樣的芬芳，恆久不滅。舊衣難捨，是我生命裡最美的祕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