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泉谷的永望鎮替廣場添了些冬幕節的氣氛，如果不這麼做，可能有些人絲毫不會察覺節日的到來，只是雪深幾呎的差別。羅德亞將幾個被風吹落的吊飾重新掛上松針樹，紅白相間的圓球、小小的禮物盒、閃爍的燈泡。地精的傑作。他們討厭任何無法發亮的東西。
以前這裡的人不太在乎這些異地節日，他們在乎的是更加⋯⋯當地的東西，當地的節慶，但是熱砂集團不會允許這種事。想要冒險者跟觀光客絡繹不絕，他們就必須迎合世俗喜好，何況慶典總是多多益善——在不影響工時的情況下。
年輕的羅德亞是個人類，養父巴葛是個矮人，跟這裡盤踞的地精們格格不入，但巴葛才是最早一批住在這裡的鎮民，不過，沒有人比精靈早，死去的文明充斥四周，這個地方說穿了就是活見鬼，沒有觀光客會想來這種地方，除了狂熱學者與夜精靈。
他戴著一副皮革手套，輕輕搓著凍紅的鼻子，然後向鎮外走去。
他是被巴葛趕出來的，因為被發現自己在偷懶，所以巴葛直接一隻大腳將他踹出武器舖，接手剩下的冶煉工作。畢竟太冷了。羅德亞吐著白氣，試圖擺出無所謂的態度。
羅德亞走出永望鎮的看守入口，但他其實連自己要去哪裡都不曉得，不過就在這時，他看見大路對面的雪地遠方有道黑影，純黑的身影，在白靄之地移動時特別顯眼。
她如果不是無所事事的怪人，就是探險者協會的成員。羅德亞看著那個黑色身影已經出現好幾天了，在寥寥無幾的冒險者中，她被鎮民關注與討論的次數是最少的，簡直像是刻意不去扯上關係。
如果是探險者協會的人，地精不可能不去打好關係。羅德亞繼續想著，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停下腳步，呆呆望著在雪地上漫步的人影。等他回過神時，雙腳已經差點凍僵。他趕緊抽身離開，決定回到鐵匠鋪跟巴葛賠不是，起碼還有機會讓自己溫暖點。
❄
「去他的冬幕節。」
「怎樣？」
「我從不過節，羅德亞，我連掃墓都沒時間。」矮人噴著黑鬍子說。
「那也不至於『去他的』。」
「因為你想去吧？哼，你當然想了，去看看那些沒用的小燈泡，掛在可憐兮兮的老樹上，而你會在松樹的哀號聲中牽起女孩的手跳舞，拿幾個紀念品回家。冬幕節。」矮人搖搖頭，撕起一塊香料肉。
「或許我只是會去扮成冬天爺爺，讓每個地精坐在我的大腿上。」
「少蠢了。連工作都做不好的學徒，沒資格跳舞、拿禮物、或讓任何地精坐在你的大腿上。去工作，該死的。」
「我也想。」
「我不會說矮人天生就有鍛造的基因，就是⋯⋯你得去試，羅德亞。」
「我二十二歲了。」羅德亞的表情終於產生些許不耐。「我從小就看著你打鐵，在我還強褓的時候，我就看著風爐裡的火花⋯⋯我不行，我試過了，但我們都知道結果。」
「你沒別的能做了，至少在這裡沒有。」巴葛撇嘴聳肩。
羅德亞嘆了一口氣，盯著自己盤子裡的殘渣發愣。
「不然，去認識那些冒險者如何？」
「這裡才沒有冒險者，你聽聞的那些英雄傳說都是假的，就算英雄存在好了，也不會過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你看到那些包著棉被過來的傢伙，都是熱砂企業的客人，是來談論商業、礦產進度的，你沒那個腦筋。」
這下子羅德亞有些賭氣地說著：「那個女人呢？」
「什麼女人？」
「那個黑色長髮的女人——」
「別招惹她。」矮人的臉色隨著這話題陰沉下來。「答應我，千萬別跟她說上任何一句話。」
「為什麼？」
「她是綠馬伕帶來的旅客。永望鎮一律不過問綠馬伕帶什麼人過來，也知道不要探究。」
「她會待多久？」
「不會太久的。」矮人用啤酒將自己嘴中的食物一口氣沖進肚子裡。「她看起來是忍受不了雪的傢伙。不對，她就是新雪。」
這是巴葛對陌生旅客唯一一次做出評價。
羅德亞有些訝異，巴葛在這鎮子待的太久了，久到有些東西由他口中說出來反而很沒說服力，老者通常容易堅持己見，而且不會在乎自己說的東西有幾分真實。羅德亞從來沒聽過什麼綠馬伕，鎮民不談論她的原因很簡單，她看起來就像是個施法者，沒有人會想招惹施法者。而巴葛會這麼說的原因也很簡單，那個女人——是個人類——是個跟羅德亞相同種族的存在。
巴葛從不讓羅德亞與人類親近，就如同矮人不會將棄嬰隨意丟在武器舖門口前，地精也不會。會浪費的種族是無法信任的。
「等冬幕節一過，她自己就會消失了。」巴葛說，「這時期的新雪總是會融化消失，沒有例外。」
❄
隔天，羅德亞站在那黑影曾經駐足的冰湖附近，他想撿些木柴，但今天的冰湖情況不太對勁，即使是白天，幽魂也特別活躍。
它們平時不會那麼靠近永望鎮。
等羅德亞注意到這點時，那些掛著精靈耳朵的幽魂已經朝他晃過來，他以為是自己忽略了什麼警訊，直到他發現黑衣女人站在湖邊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羅德亞直覺認為是她引來了這些幽魂，她本身的存在就能扭曲這裡的空氣。
「救命！」他以為女人沒聽見，於是又喊了幾次。「拜託妳！」
終於，女人有了動作，她揭開兜帽，朝那些幽魂喊了些聽不懂的音節，幾道強烈波動將幽魂擊退，那震動的能量連羅德亞都能清楚感受到。他感覺自己半邊臉都麻了。
朝羅德亞張牙舞爪的幽魂沒有再現形。
「你沒事吧？」
「⋯⋯謝謝，妳救了我。」
他驚訝地發現另一個事實，女孩的臉比他預期的年輕貌美，甚至與自己年紀相仿。
「差一點。」女人在他的凝視中開口。
「什麼差一點？」
「差一點你就死成了。」
羅德亞感覺腹部用力一沉。因為女人的口氣聽起來蠻不在乎，甚至跟這些幽魂一樣沒有半點生氣，她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為什麼？」他拋出不合時宜的疑問。
女人輕輕歪著頭打量著他，視線從他的瀏海到略長的髮尾，然後開口：「因為你有一頭金髮。但我想了想，這其實不是你的錯。」
羅德亞停止了呼吸。
「妳——」
「再見。」女人垂下眼簾，往永望鎮的方向走去。
「等等，妳很厲害。」羅德亞的聲音緊跟著。「妳能⋯⋯教我嗎？剛剛那招？」
她看了他一眼。「不。」
「還是有什麼⋯⋯等等，別走！」他又追了上去，似乎無懼於剛才那冰冷的氣氛。他加快腳步率先擋在女人面前，女人眼中的溫度又冷了起來。
「你感謝人的方式讓我開始害怕了。」她瞇起眼。
「妳覺得我有辦法嗎？學習魔法⋯⋯」
「回去你的打鐵鋪吧。」
「我辦不到。」羅德亞嘶啞地說：「我有殘缺。或許魔法能幫助我？我不知道⋯⋯」
女人伸出手。「你叫什麼名字？」
「羅德亞·冷石。」他鬆了一口氣，「妳呢？」
他握住女人的手，結果卻是飛了出去，跟剛才女人施法的感覺相同，只是這次他整個人都被震麻了。
「魔法幫不了你。」那聲音說。「沒有東西能夠幫你，羅德亞‧冷石，是個跟你外表不相稱的名字。幸好。你該慶幸自己是這個名字。再見了。」
羅德亞倒在雪堆裡，等那聲音遠去，他驚訝地又發現了一件事。
他在笑。
【後記】
沒什麼，只是冬幕節的奇蹟。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