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給芮絲以後，一切都很好。
蘇查爾很久沒有睡得這麼沈了。等她從絨毛地毯上清醒過來時，被脫去的衣物還掛在腰際，她抓著頭髮深深吸氣，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記憶全無。只知道自己的身體久違地感到舒適，魔力充盈全身卻不至於痛苦，飽滿而順暢地流動著。
她恍惚地將手指靠在嘴唇上，血色雙眼旋即彎了起來，滿意的感受那股力量。
「妳醒了？」羅德亞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但一見到她赤裸的模樣，臉頰立刻又熱了起來。「對不起，我才剛醒，正想著要幫妳⋯⋯」他慌張比著蘇查爾被解開的裙裝。
「以陰影之名。別是那樣。」她神色忽然閃爍，徒地垂下手，口中吐出大大的嘆息聲。「為什麼是你，羅德亞？」她忍住大吼的衝動，憤怒地扯著衣服，將那身黑色裙裝穿重新套好。
「對不起，我不是妳想要的人。」羅德亞手上捧著茶杯，微微發顫。
「我不是說這個⋯⋯我明明要你回去的。」
「我知道，但妳昨晚——記得嗎？妳的眼睛。」
「是紅色的。」她別過頭。
「昨晚確實是，而現在⋯⋯」他吞著唾沫。
「夠了。」
「妳不是法師而已，對嗎？」
「羅德亞，少自以為聰明。」她沒想到自己的口氣能尖酸到這種地步，「我昨晚明明要你離開，還用魔法把你轟出門外，那樣還不夠嗎？你為什麼偏偏要回來？」
「因為妳哭成那樣！」
她癱坐在椅子上，口氣冰冷。「我才不會哭。」
「才怪！妳每天晚上都哭，喊著好幾個名字，說著南海鎮的事，然後會變成——」
「聽好，我不會哭。」她惡狠狠地瞪著羅德亞。「那都是假象，你在書裡沒讀到嗎？魔法的幻象，或者⋯⋯」
「惡魔的影響。牠會蠱惑人心、扭曲被依附者的人格。」羅德亞沉聲接道。「我有腦子，我知道冬泉谷有著什麼，也知道那會對施法者造成什麼影響。我不是只會看妳給的書而已。謝謝。」
蘇查爾只能瞪著他。
他說的完全正確。很遺憾，蘇查爾，妳才是那個白癡。
「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妳？」一陣尷尬後，他問。
「你連自己的問題都幫不了，羅德亞。」她流露出真切的同情，即使那看起來十分傷人。
「那也太⋯⋯」
「抱歉。」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於是哀傷地遮起了臉。「我通常不會像這樣道歉，但是你⋯⋯這件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必須為自己把你扯進來而道歉。」
「妳不需要那樣想。」
羅德亞無聲朝她靠近，在她面前半跪下來，伸手觸碰她冰冷的身體。那動作蘊含著眷戀與溫柔，讓蘇查爾不禁感到安心。但是當他們眼神交會的瞬間，蘇查爾卻只見一片混沌。這個男人太單純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就像現在，他竟然還想吻她，簡直瘋了，除非——
除非魅魔也控制了他。
「停下來！芮絲！」
「我沒有控制他，主人，那就是他的本性。妳不該看著我，而是看他的眼神。那個曾經從其他男人眼中看見的眼神。別侮辱他的真心，那樣很不禮貌。」芮絲的聲音從腦中響起。
「這簡直瘋了，我根本不想要——」
「但妳需要。因為妳遍體鱗傷，我可憐的主人。」芮絲的語氣充滿哀傷。「我沒有控制妳，也沒有控制任何人，讓妳每晚痛苦的人是謬吉斯，那個讓妳有了弱點的傢伙。」
「別提那個名字。」她忍不住吸氣。
「看看妳，主人，妳跟羅德亞抱在一起，一邊與自己的影子對話，甚至沒有談論那個男人的勇氣。別提他？妳真的只想說這句話嗎？」
蘇查爾想罵髒話，卻只化為一記呻吟。
如果是以往，如果在已宰的羔羊，她不可能放任芮絲做出這些行徑。但是她可以感受到腹部翻攪著的魔力正在混淆自己的心智，快感遍佈全身，讓她無法清晰地思考。
「征服吧。」最後，她聽見芮絲這麼說。「找回妳原有的高傲——如果妳還想。」
蘇查爾低呼。她貼上羅德亞的臉，順從地被男人擁入懷中，接著雙手輕輕爬到男人的脖頸上。
征服。她確實想過征服謬吉斯，作為對他、以及對自身命運的抵抗，結果她失足了。她以為自己擄獲了男人，她一度以為真的成功了。
芮絲說得對，或許她需要重新征服什麼，但征服不會只有一種型態，也不會只建立在某種關係上。忽然間，她有了個好點子，例如說——那天她原本在湖邊想對羅德亞做的事。
蘇查爾垂下眼簾、睫毛輕顫，幾乎是無意識地說出咒語。
一縷靈魂的塵光如輕煙纏繞於蘇查爾的指尖，她雙腿夾住男人的腰際，無視他痛苦的叫聲，再度轉紅的雙眼癡迷盯著那在掌心凝聚的白色魂光。魂光在半空中旋轉、凝聚，逐漸形成散發出微光的靈魂石結晶。
結晶每一面都映照出靈魂的片羽記憶，將生命壓縮到極致，折射出美妙與瘋狂的光輝。比起那些施法用的無機質水晶，靈魂石包含了更多東西——那些讓法師無法理解、也不敢理解的東西——生命的核心與本質就在這裡，被蘇查爾輕易捏握在掌心把玩。
芮絲在影子裡發出魅力十足的笑聲。
「把它給我，主人。然後讓我們繼續征服，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
蘇查爾發現自己在「已宰的羔羊」內睡著了。可能是精靈的音樂太過溫柔怡人，在這溫暖的午後很難不鬆懈精神。她撐起頭，恍若隔世地感受這份寧靜。又來到這裡了。只要感覺難熬，芮絲就會讓她在這裡等待一切過去。
她明明知道每次離開這裡以後，事情只會變的更糟。但她已經不想思考了。她想要休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休息，哪怕只是幾十分鐘也好，她希望自己的世界是完全寧靜、死寂的。如果這個世界作不到，那就由她創造自己的毀滅。
「簡直是一場災難。」斗篷男子說。
她被那聲音嚇了一跳，這才抬起頭來，發現其中一張木桌前坐著一個人，斗篷遮起他的臉，個子像人類，或許是個男子。他剛才並沒有出現在這裡，這個地方也不需要其他人，包括謬吉斯，也不曾進入這個世界裡過。
她立刻神經緊繃，吞著口水，「什麼？」
「我沒有其他意思。」男人打斷了她。「我理解這種感覺。真的。這不是妳的錯。」
蘇查爾僵硬地停下動作，困惑又訝異地看著那名男人。「你是怎麼闖進來的？」她啞聲問。
斗篷客無視她的提問，繼續說道：「妳得盡快醒來，別再被妳的惡魔控制了。她忠誠于妳，並不代表契約不允許她說謊。她在欺騙妳，好讓妳能夠永遠留在這個地方，然後，妳就無法阻止她用這個身體作任何事了。」
「我聽過你的聲音。」她在腦中搜尋記憶，卻沒有任何一人比對得上。
「時間不夠了，剩下的等妳醒來就會明白。到時候，我希望妳能清醒地承受這一切。」斗篷客站了起來，那身影卻變得高大，像是夜精靈，但是頭上卻冒出惡魔的角，惡魔的蹄子在陰影下若隱若現。
「哈，為什麼我要？」她忍不住譏諷，好試圖引起那個「人」的任何反應。
於是那個像惡魔的東西沉默了幾秒，才略帶歉意地說：
「請妳理解，我需要妳。」
蘇查爾對那過於溫柔的聲音皺起眉頭。
——她知道這個聲音，卻又完全想不起來。
——到底是誰？能夠強大到闖進她的世界裡？
她還來不及細問其他細節，就被一陣強風般的力量拉走，酒館與樂聲都消失了，剩下黑暗中交歡的聲音。不過愉悅的呻吟很快地變質了，只剩下痛苦，痛苦的叫喊與哀求。
當她醒來時，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靜。
——彷彿充滿了死亡的味道。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