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懷雅可太討厭加班了，尤其是在像五月二十日這種特別日子的時候──更尤其是在她已經跟自己的戀人約好了下班後要共進晚餐的時候。下午五點看到那疊新堆到自己桌上的資料時，她便知道要想安然在六點通過攻擊發起線準時離開根本是天方夜譚，所以只好有些戰戰兢兢地給林雨霞撥了通電話。
「碧翠克斯。」響沒幾下，話筒另一頭就傳來了札拉克清澈的聲音。
「喂、雨霞。」詩懷雅勉力穩住了自己的聲調，有些猶豫地：「那個、今晚我恐怕沒辦法跟妳一起吃飯了，對不起。」
「……加班？」林雨霞嗓音聽來倒是沒什麼太大波動，只是問：「還是外環那樁走私案？」
「嗯，今天掌握到了一些新的關鍵線索。」詩懷雅心知以林雨霞的身分若是知曉也不奇怪，便老實回答道。
「……我知道了。那妳忙。」林雨霞平靜地應了一聲。
兩人又簡短談了幾句後便掛斷了電話，詩懷雅則呼出了口氣。
平心而論，她其實並不需要這麼畏畏縮縮、戒慎恐懼的。札拉克的個性雖然清冷了點，卻從來都是個明理的人、脾氣也好──真要說對自己甚至特別包容。說到底，不過就是源於自己當年不告而別、導致兩人之間冷戰了數年所帶來的心理創傷跟陰影罷了。
只是她畢竟才和林雨霞確認關係不到兩個月，心裡總還有一小小小道檻還沒有完全跨過去：小老鼠現在還是偶爾會拿「騙子」二字來稍稍「刺探」她，雖然她也明知對方肯定是完全原諒自己了、這樣講多半是調侃意味較濃──若否、依林雨霞個性，說什麼也不會答應和自己交往。
但她就慫。林雨霞對她來說真的太重要了。
並非說她們之間非得是什麼驚天動地或是可歌可泣的愛情，而是小老虎自小便慣於身邊有小老鼠陪伴：小時候，她總會任自己牽著在龍門城裡到處探險；中學時期，她會在操場旁的樹下靜靜看著書，等自己的社團活動結束後一道回家；畢業前夕，面對自己說要一起上同一所高中的約定，也會給予淡然但堅定的回答。
曾幾何時，這樣的習慣在她發現之前，就已不知不覺成了喜歡、難以自拔。
於她而言，雨霞就像是陽光、水、和空氣，是平凡而令人安心依賴的存在。
當年被送往維多利亞留學後、直到兩人真正和好期間的種種，讓詩懷雅重新再次認識到這一個事實，也因此她格外珍惜現在的關係、現在的每分每秒、現在在身旁的林雨霞。
絕不能再辜負雨霞對自己的一片真心了。
照詩懷雅的性格，即便對於該如何更進一步拉近距離一事仍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也不會什麼都不做；但除卻她確實在意林雨霞的想法和意向之外，更無奈的是她倆一個高級警司、一個鼠王，彼此都忙得不可開交──仔細算算，她們上回見面竟已是整整兩個禮拜前的事情了，那次有泰半還是為了商討案件。
所以菲林原先是打算趁著今晚約札拉克吃個飯，然後她們可以漏夜好好地培養一下感情，看是要聊聊近來的狀況、之後的規劃、甚至是將自己遠走那幾年的空白補上。只是天不從人願。
……不對。現下再認真想想，她們實際見面的日子真的很少，滿打滿算可能還不到一個月、硬是不到她們交往時間的二分之一強。而且她們大部分見面都只是一塊用餐、簡單談話幾句，過後便繼續回頭埋首各自的工作，幾乎沒怎麼溫存的時候。
……真是太糟糕了。就算是為了龍門，這也真是大大不妙。
詩懷雅心中警鈴大作──今天非得去見雨霞一面不可。
打定決心的菲林警司立刻專注地埋入了公文之中。
等到詩懷雅忙完已經將近十點。她匆匆熄了辦公室的燈、拎起了包包便快步奔出蹬下了樓梯，手一邊在懷中掏啊摸地抓出手機；到得樓下，才發現想打電話的對象正站在近衛局門口旁不遠處的落地窗前，一襲黑衣幾乎要融入夜色之中，微弱的街燈將對方窈窕的身影映在了玻璃上，看起來有幾分不真切。
「雨霞！」詩懷雅喜出望外，三步併兩步地跑上前，「怎麼來了？」
「來接妳下班。」林雨霞一副理所當然，少停才又緩緩道：「……況且，我也想妳了。」
詩懷雅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臉懵然。
那個總是冷靜自持而且特別彆扭的雨霞，剛剛說了想自己？
今天是五月二十日，不是四月一日對吧？菲林再三於腦中確認。
「……我只是實話實說。我又不像某個騙子。」看著詩懷雅有些不敢置信的神色，林雨霞神色不瞬地淡淡補充，只是輕輕掃著的尾巴暴露了她的害羞。又故作無事道：「請人開了車來，我送妳回家吧。」
「回家前再去個地方可好？」詩懷雅開心得自動忽略了林雨霞用來掩飾害臊的「騙子」二字，喜孜孜地問。然後手舞足蹈地自顧幫林雨霞開了車門：「走吧走吧雨霞！」
林雨霞雖然是想早些趕詩懷雅返家多休息──畢竟她很清楚為了查手邊這樁走私案件，大小姐恐怕已經將近一週都沒好好睡過覺了──，但見對方興高采烈的樣子，也只好微微苦笑、由得小老虎去了。
上車後的第一件事，詩懷雅在林雨霞近乎拷問的眼神下唯唯諾諾地坦承了自己沒吃晚餐，然後在對方轉而無奈的神情中接過一碗熱騰騰的魚丸湯，感動得痛哭流涕、幾乎要朝自己的餐點裡面加料了。
車子在菲林的引導下一路朝著山區駛去。吃完熱食後詩懷雅精神提振了不少，一路抓著林雨霞叨叨絮絮，林雨霞多半只是微微點頭或應聲，徜徉在對方活靈活現的言語所勾勒出來的近衛局與龍門大街小巷中。
約莫十五分鐘後，她們抵達目的地：山間的一片廣闊空地，週遭幾乎沒有光源，但草皮修剪得相當整齊，顯然有人在定期維護。車一停定，詩懷雅便立刻下了地，跑到對面幫林雨霞開門，把人迎了下來。
「雨霞妳看妳看！星空是不是很漂亮！」詩懷雅拉著林雨霞奔到了草地中央坐了下來，揚手指向天空，不無得意地：「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這邊！很適合賞星星對吧！」她昂著頭，一副「妳快誇誇我」的神情。
景色確實美麗。少了城市光害肆虐，遼闊的視野讓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星辰之外再無它物，在柔和月色襯托下更顯綺麗；微風輕輕吹過，將並肩坐著的兩人包裹在夜晚的涼爽與愜意之中。
林雨霞卻看向了詩懷雅的翠綠雙眼：那雙瞳眸澄澈無比，滿是剔透純粹的溫情，眨呀眨地與蒼穹互映，彷彿是會說話的星空──是獨屬林雨霞的、她一生都會珍藏的寶物。
「嗯，很好看。」林雨霞輕輕將詩懷雅被風吹亂的頭髮捋平了，柔聲答道。
「雨霞、那個，」詩懷雅注意到林雨霞輕巧的動作跟炭火般的眼神，垂下眼來，耳朵抖了好幾下，尾巴不安分地拍動著：「對不起，今天難得約個晚餐卻食言了。」她從外套的暗袋掏出了一束紫羅蘭，平日的大膽卻不知去了哪裡，遲遲沒有遞出、只是扭扭捏捏地解釋道：「這、這個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
「謝謝。」林雨霞不等詩懷雅結束掙扎便逕自將花拿過，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容道：「我很喜歡。」
「嗯、嗯、那就好！」詩懷雅被林雨霞唇邊的弧度勾得心中小鹿亂撞，臉不禁紅了起來。那反應像極了情竇初開的少女，就連菲林也不禁暗罵自己沒出息，又不是三歲小孩，怎地如此手足無措。
林雨霞就是她的初戀、她的軟肋、她的後盾、她的初心與未來。
「靠著我一會兒好麼？」林雨霞看著詩懷雅忙亂的樣子覺得既好笑又無奈，決定主動出擊，要求道。
「喔、喔、好！」詩懷雅實在是被林雨霞的「積極」給弄得又驚又喜、又害臊又慌忙，直變成了台運作不良的答錄機，只會重覆簡單的單字。她小心翼翼地將頭放上了札拉克的肩膀，猶疑了一下終於大起了膽子，掌心覆上了對方在自己身側的手。
然後林雨霞稍稍用力地回握了一下，任詩懷雅牽著、十指交扣。
兩人無話，只是感受著彼此平緩的呼吸、手心的溫暖、和身週的氣息。
詩懷雅嗅著林雨霞身上有些類似嶄新書頁、略為冷調的味道，卻有種極為安心的踏實感。雨霞從以前就是這樣，不但整個人有書卷氣，連帶聞起來也像本書──她向來很喜歡。
若能就一直這樣的話，該有多好。
又坐了一陣，林雨霞偏頭準備和詩懷雅說話時，卻發現她已然睡著了。大小姐總要強調自己是老虎，可此刻她毫無防備打著盹的樣子卻像極了綣成一團的貓，喉嚨還不時發出呼嚕聲。
「……嗯……雨霞……」詩懷雅迷迷糊糊地呢喃著：「……對不起……顧著龍門跟工作……沒多陪著妳……」
……真是個傻瓜，怎麼連作夢都還在道歉。
林雨霞手剛抬起、正想要擼擼對方的頭，懷裡的手機卻突然震了起來。她輕手輕腳地接通了，壓低了的嗓音聲調平穩：「……嗯，處理好了？好，可以。外環那頭就這樣，你們多留點心眼，剩下的自會有人接手。」幾句簡單交代完便掛了電話。
札拉克一雙藕紫色眼睛的目光轉回了菲林身上，漫上了濃濃的疼惜。她當然清楚詩懷雅為何即便忙得昏天暗地了、今日還非得要約自己共進晚餐；雖然自己對節日的儀式感堪稱稀缺，但知道對方如此將自己放在心上，她自然還是非常欣喜，更不介意跟著世俗隨波逐流一下。
「……沒關係。我很喜歡。」林雨霞喃喃地在詩懷雅耳邊、輕聲吐出了這個「特殊」日子裡約定俗成的話語。她的尾巴纏上對方規律搖晃著的，緊緊相依並隨之擺盪。
為龍門打拚著的小老虎很耀眼，是她賴以為生的陽光。她是龍門的太陽，照耀著所有人、卻會繞著自己轉。而為此，小老鼠會為了自己的初戀，成為她的後盾、她的初心與未來，交由這座兩人土生土長的城市見證。
林雨霞在這片星空下祈願：天災肆虐的冷漠大地雖然殘酷無情，但願她們攜手前行同守這一方之城，終能使年年有平凡的今日、歲歲有共享的今朝──只要身旁有彼此，那便足矣。
「好好休息，傻瓜。」林雨霞柔柔一吻落在詩懷雅頭頂：「晚安，碧翠克斯。」
現世仍未安穩，歲月亦是靜好。
［完］
詩懷雅翌日醒來，發現自己被送回了家中，一身衣服有人換過。
匆匆偏頭一看，床頭邊一個掌心大的方盒子，底下壓著張紙條。
盒子裡是枚銀色尾戒，紙條上的娟秀字跡寫著「五二零快樂」。
詩懷雅的手機螢幕上、通訊軟體置頂訊息是張昨夜發來的照片。
照片裡，粉色頭髮札克拉的尾巴上，有著一枚一模一樣的銀戒。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