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５１＞摧毀
「既然地點都告訴他了，接下來還能寫些什麼呢？嗯？妳覺得呢？小卷妹妹？」
小番茄將懷裡的女孩抱了更緊，綠甲手指在那瘦弱的身體上來回搓揉，她把還帶有怵目驚心傷疤的臉龐向前靠放，像疼愛布娃娃一般，陶醉地吸聞著髮香。
受挨打時就會發出淒凌的慘叫聲、講到幾個關鍵字時就會惡狠狠地頂嘴、但只要好好地安撫，像現在這樣、像哄一條狗一樣，就又安安靜靜地乖巧聽話。
真是個......好可愛......好可愛的玩具。
「哎呀～姊姊我想到了～『他們好像提到要用我們來引誘女巫......怡潔學姊也被餵了粉紅色的藥膏......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怎麼辦......好恐怖......』如何呢？就這麼寫如何呢？是不是氣氛變得很緊張了？有沒有營造出讓人心疼的感覺呢？想不想看見他著急跑來的模樣呀？哈、來吧......來吧......小卷妹妹，就這麼照著寫吧～」
腦海裡看見心中所想的句子，藉由小卷的手正確地寫上，小番茄滿意著，將她擁得更深、更緊了些。
兩台廂型車筆直地朝著女巫的所在地前進－－早已禁止出入的翡林山。
載的人和東西都變多了，索性分成了兩台，浩武和六眼在前押著怡潔和以妃，後頭跟著的是大輪開的車，小番茄和沈靜則各自顧好一個人質。
「番茄姊，那支筆真的有那麼好玩嗎？」最後一排座位，手腳被捆綁的亞皓身旁，沈靜頭靠著窗，倒映著微醺的表情，出發之前，她又喝了一大杯。
「對我來說，好玩的可不是這支筆～」一口一口吸著小卷髮絲深處的香味，沿順往下，她的佔有慾化作舌尖的蠻勁，舔進了耳廓內側，強橫地繞了幾圈。
「嗚咿－－」小卷已經哭出來了，又濕又熱的。
「嘻嘻、不過要是像妳這樣的平凡人，或許會覺得很新奇吶～」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別在上面寫字哦～」
「對了，還有那個叫明旭的人。」接過筆，沈靜忍不住好奇問道。「跟你們是什麼關係啊？」
「他呀？最早之前是個跑腿的，送送信、傳傳話。」小番茄挑目朝外頭的街景回想著。「後來會開車後～就負責開車了～」
「聽起來真弱。」
「體力差、力氣又不大、一身皮包骨，的確是很弱的身體呢～而且視力也不好，沒什麼遠距離作戰的能力。」
「視力不好還開車嗎......」
「不過呢～自從那天開始，他的腳步聲就不見了。」
「腳步聲？」
小番茄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慢慢鬆開懷裡的女孩，只輕輕撫順著那頭微捲的長髮。
「浩武哥很討厭他喔？」見前座沒回應，沈靜又問了另一道問題。「和平常的時候相比，剛剛在地下室是生氣了吧？」
「哼！這是當然的，那小鬼頭可是毀了他的人生。」
「欸？」沈靜慢慢坐挺了身子，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她能感覺得出來小番茄的口氣中沒有半點浮誇。
「比如說。」
但接著說話的低沉聲音，是來自駕駛座那個彷彿全身塗鴉的機械戰士，粗糙的嗓子像壞損的老舊音響。
「你這輩子最珍視的人、給了你人生目標的人，某天突然成為了最恨、最想親手殺掉的人。為此，你放棄了驕傲的一切、捨去了存活的意義，從晴都大教堂的御醫，變成了一隻鬣狗，誤打誤撞的，甚至得到了死神的稱號。」
他細細回味著那段自己並沒有參與到的過去、那段早已不是傳聞的歷史。
而接下來的，則是親眼見證到的、無法張揚的悲劇。
「為了替這段腐朽不堪的人生劃下句點，你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和時間都是為了能親手砍下那顆頭顱的一刻，但卻在最接近、只差一步就可以得到救贖的時候，因為自己的能力終究不足而失敗了。」
「你被囚禁了起來、受盡了屈辱，苟延殘喘的意義全都被耗磨殆盡，當被同伴給救出來時，狼狽的你，就像個只會扯後腿的廢物、一個無能的可憐蟲，每個繼續稱呼你為死神的人，在你眼裡看來，都是種惡意的嘲笑，你覺得全世界都看不起你了。」
「於是，就算再怎麼不甘心，你也真的只好放棄了，每天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重複著一天又一天死了也毫不足惜的日子，就算再怎麼假裝釋懷、說服自己放下，但身邊的人，不管關心你的人、討厭你的人、想幫助你的人全都知道，其實你早就已經死了，早在被囚禁起來的那一天起，你的人生就死了。」
「直到那個晚上，在任務之中，你發現那個人又再一次地成為了目標，但你知道自己的狀況根本已經不行了，而且看看身邊的同伴們，也知道並沒有任何一位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挑戰他，所以你放棄了。」
「身為隊長的你，下達了撤退的指令，就算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懼怕一個連路都不好的老頭子、就算抱怨和質問往你身上瘋狂的襲來，你也依舊堅持著這個決定，因為你是最清楚他的人，你是親身經歷過失敗的人。」
「但是，你們隊上的菜鳥斥候卻擅自脫隊行動，雖然說並不是他的本意，但他在忙著自己的事時，一個順手就殺掉了那個人、砍下了他的頭顱，這件你這輩子朝思暮想、竭盡所能都沒法達成的事，對他來說，輕鬆得令人完全無法接受。」
「而這件事也在所有人的見證之下流傳開來了。」
「你認為，你的人生是不是被摧毀了？」
然而，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讓人給出心得，無線電滋滋聲便響了起來。
「前面就要到了，把小鬼頭先騙去這間倉庫裡，避免等等工作的時候剛好來搗亂。」
是浩武的聲音。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開進了陰暗濕涼的深山，四周林蔭茂密，連城鎮的燈光都難以透進。
翡林山早就已經不開放進出，原先的入口都被封了起來，他們繞了點路，從偏僻的小徑上山。
地面顛簸、落葉淤積、這條路的痕跡已經淡化到難以分辨的程度，要是一般人誤闖進來，說不定連循著原路回去的辦法都沒有。
而剛才轉進一條更狹窄的叉路時，經過了一間廢棄的鐵皮倉庫，雖然空間不大，但從地形看來很適合藏人。
「我想到了，就這麼寫吧？」沈靜突然向前探出，像條蛇一般蜿蜒的掛在椅背上，硬是把羽毛筆塞進了小卷手裡。「『他們把我們帶進路口的鐵皮倉庫裡了，想先迷昏我們再行動。』這樣如何呢？」
「嘛、很生硬呢～不過也是勉勉強強啦～」小番茄笑了笑，看著她黑色小可愛下裸露的腰身，那光滑緊緻的皮膚，真想咬一口。
「咦？」而小卷才剛感到椅墊被壓了一下，強烈且鮮明的香水味突然之間就撲鼻而來，距離近得幾乎是要貼上了臉。
「喂？愛哭鬼！快寫啊妳？還等什麼？」殺氣騰騰的雙眼緊緊盯著，黑紫色調的眼影幾乎要印了上去，不讓人有任何一秒膽敢偏移視線。「快啊？快把筆握起來！趕快寫啊！」
被這麼一吼，小卷雙肩一豎，下意識趕緊伸手把羽毛筆握住。
而在這個瞬間，她愣僵了身子。
「對，就是這樣寫，手要再抖一點啊？不然怎麼會有緊張害怕的感覺呢？嗯、嗯、很好、很好。」幾秒之後，沈靜滿意地點了點頭，立刻將筆抽走，滑溜溜的退了回去。「真好玩呀這支筆，我來瞧瞧他們會怎麼回覆呢？」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靠在杳無人煙的樹林之中，大燈和引擎聲突然之間被寂靜給沒收起來。
滋滋、又傳來了浩武的聲音。
「據點定在這，我先去做偵查，六眼會在附近找好點，你們一個來顧這裡的人。」
接著，浩武和六眼一左一右打開門，立刻就開始行動。
同時間，大輪也下了車，慢步往前車走去。
「嘛、我去做準備工作，妳顧好他們兩個吧～」小番茄把小卷像個舊玩具一樣粗魯推開，從腰間抽出一根錐子交給沈靜。「誰不乖就直接刺下去～然後壓一壓握把上的按鈕～可別按太多......啊～不管了～隨便妳按吧！」
調皮吐了個舌，她穿起了紅袍，拿了裝滿藥罐的箱子，讓高跟鞋踏上濕軟的落葉地毯，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當星夜的餘光灑落，透過枝葉間縫看透過去，不遠的前方，草木不可侵犯之處，是座寬闊的莊園。
沒有任何圍牆和柵欄，異常的地面自然成了一圈領域，在那之中，灰色的泥土地龜裂而荒蕪，乾縫間看不見任何一點生命的跡象，或許不管多滂沱的大雨都無法將之滋潤。
圓圈的正中央，三角形的教堂死在那裡，從鏽蝕的正門口所延伸出來的紅磚步道平平地舖成一條直線，似乎歡迎著任何人的到來。
而在教堂的尖端，原本應該是要用來讓陽光穿透的藝術玻璃彩窗，上頭鑲嵌銀條的圖案並不是神、也不是使者，而是一頭鹿。
一頭站在雪地上的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