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大約有半個多小時了吧?
窗外是單調不變的鄉村景色,除了灌木叢、矮房、水田、一些廠房,就沒有什麼特別的了。
但小卷就像第一次坐火車的孩子,也的確是,手裡捧著相機,根本不對什麼特定的東西亂拍一通,在我看來就只是對著窗外憑心情按下快門。
沒吃完的排骨便當被擱在一旁,筷子很沒有禮貌的插在半盒飯上。
「你打完了沒啊?」小卷嚷嚷著,對著窗外那等平交道等到一臉不爽的阿伯拍了三張。
「幹,這到底誰的帳號啊?」這一瞬間我真的想把她的所有卡片拿去餵給那隻很好的黑狗。
「你自己說要幫我打的耶。」她還是在拍。
「因為妳一直哭說過不了啊。」
「好啦,你打快點啦,我都沒有玩到。」
小狗狗來吃飯飯。
「是不是快到了呀?」她好像終於拍夠本了,乖乖將懸空的屁股放回椅子上,一臉滿足地開始看剛剛拍的那些我還以為是快門卡住才不小心拍到的畫面。
「應該吧?」但誰知道到哪了?我忙著幫她過輪迴就已經沒法分心。
所以,我和小卷正在往蘇澳的火車上。
為什麼呢?
「喂!」下山途中,小卷從身後叫了我。「你有去過蘇澳嗎?」
我搖搖頭。
「跟你說喔!我還沒欸!」
我點點頭。
「那你有搭過火車嗎?我還沒欸!」她叫得更大聲了。「怎麼辦!天氣這麼好!是不是該出去玩!」
然後就這樣了,我們買了便利商店的便當當午餐,用自動售票機買了到蘇澳的區間車。
我是只帶輕便的包包,裡面就皮夾、行充和一些隨身的藥品,不過就是去蘇澳而已。
但各自回家整理好東西後,約在她家樓下碰頭時,看著小卷推開鐵門走出來的那刻,才發現我們對這趟出遊的期待有些落差。
別的不說,光是特地帶了單眼相機和野餐墊,就和我記憶中的「到蘇澳玩」完全不一樣。
那至於她「本人」有什麼不一樣,大概就是......戴了頂米白色的毛帽吧......。
嗯......為什麼會特別提這頂毛帽呢......
不是嘛,你想想。
一個有著輕巧小臉的女生,帶上一雙古典美女的鳳眼,雖然有些小雀斑,但挺鼻加分不少,慵懶微捲的長髮,再戴上米白色的素毛帽,帽頂有一球絨毛。
這真的是還滿漂亮的啊,不是嗎?
沒事,當我沒說。
「蛤?死掉囉?」玩膩相機的她,朝我這探頭看了螢幕,又皺起眉頭。
唉呀,我不好意思搔了搔頭,看來雖然隊伍是練好了,但其實要通過也沒有那麼簡單。
「沒關係啦,乖乖。」她喀喀笑了幾聲,伸出手拍拍我的頭,然後把手機搶走,準備自己打。
「確定要玩嗎?要下車了欸。」我看看窗外,差不多了,已經可以看見那座白色的大橋。
她聽到,先是往窗外猛看了一眼,又回頭看著還沒進到關卡裡的神魔之塔,只好邊噘著嘴,一臉惋惜的把手機放回包包。
不過下車後,出了車站,直撲而來的海風直接打開了她雀躍的開關。
雖然不知道那個飯店工讀生所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我確實沒有體會到任何一點所謂的「她幾乎不和任何男生有互動的,在我們系上是出名的難追呢。」
只能說,從我認識她開始,她的心情就是完完全全顯現在那些浮誇的肢體動作了。
嗯哼。
接下來的行程很簡單,就是大部分的外地人來到這會走的一些既定行程。
雖然在宜蘭也快要念了四年書,但從礁溪去蘇澳的頻率,可不是像台北那種新店到淡水的方便。
我們到漁港吃了魚雜和魚丸湯,簡單參拜了進安宮,逛了魚市場,但才沒逛到一半小卷就快受不了魚腥味而跳GAME。
帶著一整盒超便宜的鮭魚生魚片,我們繼續往南走,路上見到幾座造船廠,這輩子從沒見過的她當然是花了快二十分鐘跑各個角度摧殘快門。
終於,腳痠了,在內埤海灘那,小卷還真的從背包裡拿出我本來以為超沒用的野餐墊。
她哼哼地笑著,從包包內抓出一個透明餐盒,裡頭是海苔飯糰。
雖然很吃驚,但是
「這飯糰就真的只有海苔?」我吃完了整顆後不敢置信。
「還有鹽巴啊。」她很理直氣壯。
「可以包點肉鬆或是蛋之類的啊。」
「那就叫做肉鬆蛋海苔飯糰,這只是海苔飯糰。」
好,我錯。
果腹途中,我努力阻止了她到後面的學校廁所去換泳衣這衝動,雖然不甘不願,但她還是妥協了。
便當、海灘墊、泳衣,那個小背包到底還有多少奇怪的東西?
作為交換條件,我幫她在岸邊顧包包,好讓她在沙灘上野。
她捲起黑色的褲管,一跑一跳地在潮間帶和海浪玩耍。
接近傍晚,我們走回到漁港,在船舶處找個階梯就坐下,兩人手裡都捧著便利商店的關東煮,之間的地上還暫放著一些飲料和小零食。
邊看著老漁夫們閑靜垂釣,邊聊些沒有重點的話題。
在落日時,小卷打算把相機最後一點電力用完。
「好美喔。」
又多拍了十分鐘,她才心滿意足地將相機關機,小心翼翼地收進套子裡。
「對啊。」
我點點頭。
「謝謝你。」
小卷抬起頭,慎重地看著我說。
「什麼?」
「帶我出來玩。」
她淺淺地笑著,眼睛瞇成一條線。
「我很開心。」
落日餘暉斜映上小卷的側臉,替那份微糖但真確的笑容帶出點香氛。
我們對著眼,不說話。
夜晚一絲一絲編織下來,提醒老漁夫收起了釣竿。
幸好漁港邊有不斷的浪聲,不至於讓我們太專心掉下。
那彎睫毛眨啊眨著,而我不小心往前傾了一個勇氣。
什麼東西勾著,她沒有選擇地縮短了距離。
如果閉上眼可以讓衝動帶走牽掛,怎麼我們最後別過了頭。
退回到我們的安全範圍外,接下來的幾分鐘有點後悔。
直到僵硬的氣氛差點蓋過周圍的吵鬧,小卷終於開口。
「吶!你還沒回答我呢。」
「什麼?」
「你真的分手了嗎?」她很肯定地要我的答案。
「我沒有否認過啊。」我聳肩,無奈地笑笑。
她低下頭,讓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是......因為我嗎?」
「少臭美了。」
才不是呢,怎麼可能是。
我們本來就存在那些問題,又不是因為妳。
不是吧?
不是吧......
她噘著嘴,纖細的身軀搖晃著。「那......我可以問原因嗎?」
「原因?已經不重要了。」
「齁!小氣耶!」
我想了想,分手的原因。
該說有了第三者嗎?那第三者是指小卷,還是霏霏忘不了的前男友?
該說是個性不合嗎?這籠統的答案,我想並不夠資格解釋這複雜的脈絡。
我能找到什麼簡單貼切的說詞?還是說,分手這件事,本來就不是能夠一言以概括的?
「我想,不管原因是什麼,都還太快了,快到可能我和她都沒來得及摸透,但就這樣結束了。」
她很認真地在聽。
「怎麼說呢?水球撐滿了,一定會爆的對吧?」
她點點頭。
「但我們在那裡頭灌進了水以外的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而且才一點點,嗯......也許半滿,總之就還不是會讓水球爆炸的程度,但水球就這樣破了,可能是灌進去的東西腐蝕性太強,也有可能是這水球本來就不夠堅固,無論如何,破了就是破了,修補不起來了。」
這大概是我能想到最貼切的形容了。
她困惑的表情讓我不確定有沒有了解,但可能再講一次我自己也聽不懂吧?
「那......這有比灌太多水而爆掉好嗎?」她整理了一會兒,好像有領悟些什麼,於是問道。
我咀嚼著她的意思,緩慢地說。「應該沒有差別吧?不管是怎樣的方式,最後都是爆了,但如果結局都一樣,那我會希望早點爆掉吧?這樣就不用浪費太多時間了。」
「是嗎......?」她喃喃著。
「總之。」我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就是爆了。」
「好吧。」她嘆了口短氣。
「真不希望就這樣爆了呢。」
最後,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