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４＞
同樣的位置，雖然只能從漆黑的身影來看應該是個女孩子，不過我想就是她了，在我們每次一起、也是第一次看海的地方。
從蘭陽博物館旁的路轉進來，先是一些接待團客的海產餐廳，再往前走，在堤防前是塊好大的公園空地，沒有任何設施，只有草皮、馬路跟路燈。
到堤防的階梯那，走上去後就可以看見整片沙灘，沿著堤防走，爬下一處簡單搭起的梯子，繼續往海走到盡頭，就是平常會有些人聚集釣魚的地方，而平常我們會在中間的位子隨地而坐。
但現在，從任何一處放眼望去，只有闌珊的路燈亮著，其餘一片黑暗。
海風膩膩的，浪拍打上消波塊的聲響幾乎變成一種不變的頻率。
在我們平常坐的位置有個人，但除非我靠近她十步以內，否則這種環境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用手機當做手電筒，我在一片黑的堤防上走。
一樣爬下那木梯，一樣走到那裡，然後我坐下。
遠遠的地方有些漁船燈火，但往身旁一看，連海都見不著，浪唰啊唰著，跟星星閃耀的聲音一起變成一種習慣的音調。
「我們上一次來這是什麼時候？」霏霏說，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轉過來看過我一眼，好像海的那一邊有什麼魔法。
「大概......一個月前吧？」
她幾乎沒有任何動作的嘆了口氣，但我聽見了。「你不覺得這裡白天跟晚上差很多嗎？」
我點點頭。
「所以白天跟晚上，這裡是不同地方。」她接著說，我看不太清楚她的臉，是笑、是哭，或許只有她自己和海風明白。
「我們上一次來這是什麼時候？」她又問了一次。
「......在一起的那一天？」
「那時候我們還只是朋友，到了白天，我們才開始交往。」
我不明白這些艱澀的話，從她嘴裡說出是代表什麼？我該回應、或只是點點頭、或最好都不要。
「親愛的，你還記得那一天，白天，我們彼此說了什麼嗎？」
我猶豫了一下。
當然，我當然記得那天的每字每句，但是。
「我問你，如果我是你的第一個女朋友，你也會像對待伊莉莎白一樣，不隨便放棄我嗎？」
終於，她轉過頭來。
「然後你說......」
「然後我說。」我打斷了她。「我沒有想過，我連在一起這件事都沒有奢求，我只知道在我決定要追妳以前，就已經非常非常的喜歡你，但我們之間的差距只能讓我感到無力，為了能更接近妳，光是努力做到本來想都沒有想過的事，就讓我沒有多餘的力氣放棄妳。」
浪花帶上來一種鹹味，不是海，是她的淚。
「親愛的。」她伸手，將掌心貼在我的心上。「我只回了你一個微笑。」
「然後......」
「然後。」她俯身向前，乾裂的雙唇印了上來，一個時不時補著唇膏的女孩，要有多傷心，才能吹著海風，吹裂了薄唇。
然後她吻了我。
一痕淚珠自她緊閉的眼眸中一抹，從我的臉龐落下。
「我知道你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我沒忘，我都看在眼裡，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付出了多大的勇氣。」
這一刻，眼前的她，是陌生的，或者說我們從來沒熟識過。
「你覺得我們的差距，夠大嗎？」
「......我......妳是指什麼？」
「差距，就是你所說的差距。」
「妳上過表特版、妳有自己的粉絲專頁、妳的畫得過全國獎、有多少人再追妳，即便我們已經在一起，而我什麼都沒有。」
「但在愛情裡，我們的差距更大。」她說著說著，手一擰著臉，終於泣不成聲。
我只得趕緊將她摟進懷裡，緊緊地，以為這樣就能讓她平復下來。
「你......你、你根本不知道，在遇見你以前，我已經是一顆殘破不堪的心了，面對完整的你，我是付出多大的勇氣，才說服自己好好去愛，你根本都不知道。」
「是......明旭嗎？」
聽到這名字，她貼在我胸口的指甲又更深入了些，但她搖搖頭。
「昨天在我房間，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思考過了。」她輕輕推開我，而我放手讓她自己拭去剛才眼角的痛。「親愛的，我們都錯了。」
「在你所說的差距裡，你用了最勉強自己的方式來彌補，但勉強著，總有一天會支撐不下去，而你卻沒告訴我，這天已經悄悄來了，要我怎麼有心理準備去接受原先的你？」
「而在我所說的差距裡，為了讓我們更接近彼此，我努力假裝自己的心已經修補了起來，卻不知道縫補的材料，竟然是在不知不覺中從你身上一點一滴撕下來的，因為最真實的我，心掉在了上一段的故事裡，我卻自私地要求你去尋找。」
我搖搖頭，將霏霏的手緊緊牽起，除了慌張，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知道什麼是所謂「上一段故事」、「殘破不堪的心」、「她所說的差距」。
她低下頭，用最疲憊的空殼說話，而這份疲憊，我想是來自我們認識前。
「他是明旭最好的朋友、我的前男友。」如果回憶有溫度，那這片海或許已經冷靜了下來。「他給了我世上最美最好的承諾、給了我這輩子再也不能更浪漫的劇情、給了我每天都有刺激和驚喜的生活，然後一點也沒有惋惜的把我拋下，當我重重摔到地以後，才看見在他的身邊，我連陪襯都說不上，我的心並不是碎在他那，而是沒人在乎的小角落。」
「對不起，是我太想念曾經擁有的日子，我能明白，你終究不是他，但在我心中，你並沒有比較差，甚至更好，所以我一直很努力的告訴自己，你的樣子，就是我該好好把握的模樣，只是......對不起，是我太想念......」
「你說，你需要好好思考，什麼才是真正的快樂，對嗎？」她抬起頭，哀傷的眼睛卻給了我一抹微笑。「或許你的自由、也是我的解脫。」
明旭說「眼見為憑，而謊言皆從口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