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
從睡夢中驚醒，艾迪赫然發現自己被狂鋒攬在懷裡睡著，溫暖的氣息相互交合。這麼噁心的動作讓他一瞬間炸毛，急忙挪動身子想逃離爪子拘束，又怕吵醒對方引來尷尬，彆扭的動作搞得自己像條毛毛蟲，弄了好久才總算是逃脫成功。
恩……昨天講著講著是誰先睡著了呢？看這個情形大概是自己吧。艾迪坐在床沿恍恍望向窗外，此時天空呈現魚肚白的顏色，熹微的陽光在雲裡翻滾。是清晨，最適合他這白子活動的時間……
是因為狂鋒跟他一起睡的關係嗎？這一覺，確實是他許久不見的好眠。
伸手輕抵額頭思考昨晚的對話，嘛，自己賣出了多少情報給他呢？
「我們家世代都是研究納斯德的學者，爸爸尤其是當中的權威。
但是在那個時代，白子被視作惡魔的象徵。我沒有公開露面的權力，只是一個待在小房間裡，透過窗子像株植物似地，被動汲取外在的光與聲音……
甚至可以說是直到內戰爆發，村民才知道我的存在……
那樣驚懼的表情我到現在還忘不了呢。好像我的存在，更為我們家族添上一條罪名……
雙方對立的歧見連同宗教信仰的催化，展開一場盲目的大屠殺。媽媽無法忍受非人道對待，首先自殺。爸爸隨後被處以絞刑，死了。還有許多與我們有過勾節的親戚，一個一個的，被送上斷頭台……而我見證了這一切。
因為背負著惡魔名號的關係，村民們反倒不敢殺我了。真是諷刺……
一聽到別的聚落有著大戶人家收集珍稀物品的癖好，村民不管後果，急著將我放逐。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成為所謂的收藏品，賣到他們手下以供玩賞……
油頭滑臉的傢伙表面裝得紳士，私底下卻幹盡了陰險勾當……
透過牢籠，我看見了一個人性扭曲、四分五裂的世界……
起初的主人對我還算滿好的，但隨著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我變得越來越像是賠錢貨，一再地被轉賣，直到惡劣的生活品質與粗活讓我的身體無法負擔，他們不再重視我的價值，想要當場血刃我……
『那個孩子已經沒用了，把他的眼珠挖下來吧，紅色的眼睛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的，也只剩這裡有價值呢……』
神經剝離的痛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傷口還因為沒有妥善處理而感染，害我發了好幾天的高燒……此後我不管受了什麼傷，都會覺得是小事一樣。嘛，不過換個方向想，那個垃圾把我視力差到爆的眼睛給挖了，或許可以說是種解脫吧？
抓到時機，我從那個宅邸逃跑而出，被追殺之際掉入懸崖。
在那裡，我發現了被遺棄的，納斯德圖書館。
用殘存的納斯德碎片製作出發電機，再透過關於腦神經的知識製作小型機械和仿生眼珠，植到左眼的空洞中，直接連結發電機操控……
孤獨一人憑著電力、食物、水、還有海量的知識存活，隨著時空扭曲來到現代，想來還覺得不可思議呢……
用神話思維去解釋的話，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讓我能夠遇見狂鋒你喔。」
講給狂鋒聽的話跟腦袋記的有所差距，不過這正是他想要的。
畢竟，他不能讓狂鋒知道他自己有多骯髒……
相反地，狂鋒毫不諱言地把他的情報全賣了，讓艾迪的罪惡感更上一層……
就這麼……信任他嗎？
回頭看著對方熟睡的容顏，艾迪伸手撥去他散亂的頭髮。沉浸在夢裡世界的他，感覺做了個好夢呢，狂鋒。是不是夢見末日了呢？
對不起……不是故意要隱瞞你，只是有些事實，還沒有心理準備去坦承……
「你想知道的是有關末日的事吧？那麼我就從跟末日相遇說起。
元素的實驗造成時空扭曲，讓本來不該交錯的三個時空重疊。
那時候，我遇見了選擇使用納斯德力量的另一個我，末日。
我和他因為價值觀不同，常常吵架，後來大概是因為了解到背景相同的關係，我們學會體諒，彼此支持，日復一日，關係逐漸超越友誼。绯焰則是後來才出現，知道我跟他有著非正常的關係，他沒有表示什麼，就是默默地支持我們……
平靜祥和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他引以為傲的力量吞噬了他。
『我只是想要……保護狂鋒，還有每個我所重視的人……』
吸收了魔族力量的納斯德手臂漸漸有了自我意識，霸佔了末日的身體，形成了第二個殘暴人格，我們稱之為怪物。
每次怪物攻擊我的時候都相當兇狠，清醒之後卻又會像小動物似地窩在我身邊，懇求我的饒恕。我相信著他追求力量的原因，所以頂多罵罵他而已，緋焰倒是相當的有戒心，一再地警告我必須想個一了百了的方法解決，我卻固執己見，用血、用聲音，各種犧牲自己的方法，在他瘋狂之時喚回他的意識。嚐了甜頭的怪物逐漸長大胃口，一次次索求的代價越發慘烈，終至不可收拾。
那是一個霧雨朦朧的夜晚，他差點殺了我。
我們三人和領主接受任務，討伐卡查厄斯，那巨大的東西死後所爆發出的強大艾爾能量，讓末日體內的嗜血怪物完全覺醒了。
事態之緊急，我用鋒刀刺進了他的胸腔給予重創。在不要死的前提下得用盡手段將他帶回去，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然而常識卻給了我一個大大的誤導：讓怪物有生命的關鍵不是末日的心臟或身體，藏於納斯德手臂裡的核心才是。
……這是我之後才知道的。
怪物向後退了幾步擺脫鋒刀的束縛，彷彿開在身體上的傷口只是擦傷，抓準我發愣的空隙，邁開箭步用烏刃直直插進我的腹部，作為還擊。
就算想撐著，眼前仍然發黑，失血過多的我居然在最重要的時刻暈厥過去。真的，很可笑啊……
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好像錯殺了真正的末日，那個會跟我嬉鬧的傢伙，該不會因為我這一刀而從此消失了吧……
生命的質量很重、很重……我慢慢覺得那是我無法去承受的。
因此放下了相當於我第二生命的鋒刀，脫離殺生的職業。
至於末日的攤子……據說後來是緋焰自己一人收拾的。
呈遞的報告書也是由他親筆寫成，簡單兩句話交代一切。
末日武者反叛逃逸，下落不明。
時隔將近一年，知道當時情況的只有緋焰和領主，但他們倆個肯定在那時產生了什麼過節，不但不再交談，甚至形同陌路，好像這些年來的交集全部都在那次事件中被斬得一乾二淨。
問兩方當時的事，都得不到答案，我也只能硬生生地接受事實。
……我很想他。
不論是生是死，我都還是想再見他一面，親口把來不及說的話說給他聽……
『我從來都相信你的選擇，還有，對不起……』」
哪天他真的回到過去，狂鋒是不是也會像這樣，把他掛在心上呢？
好希望能在他心中也佔有這麼重要的地位……
相對地，要是哪天失去了狂鋒，自己一定會抓狂的吧？
……不論末日那傢伙會不會回來，他都不會輕易把狂鋒還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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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鋒，起床！」
重物一瞬間壓到自己身上，狂鋒發出咕呼的不明聲響。艾迪無視於身下人痛苦的聲音，拿著重新修復好的鬧鐘，放在對方耳邊狂響。「快一點快一點！太陽都曬屁股了！」
……這道早的方式好兇狠啊……
因為身體被艾迪壓著，動彈不得，狂鋒只好伸手先把煩人的鬧鐘關掉，上頭顯示現在是清晨五點……恩，不對，清晨五點會有太陽嗎？
「笨蛋，你終於看出來本大爺的傑作有那裡特別了吼？」
揉了揉睡茫的眼睛拿起時鐘仔細端詳，加裝了秒針過後，這東西的特別便顯而易見。時間，是以12點為基準，倒著走的……
……這孩子這麼想回到過去啊……？
「自製發電機、仿生眼，到這麼平凡的東西都能發揮巧思……艾迪真的很聰明啊。」
聽到稱讚，艾迪撇過頭去，雙手環胸保持警戒，卻能隱約看見耳根微醺。「這……才沒有什麼……」
「那，可以從我身上離開了嗎？你這樣子我根本起不來……」
「嘖……壓死你啦。」
叩叩。
窗外烏鴉用鳥喙輕敲玻璃，腳上綁著一份紙條。充滿色澤的羽毛、鮮紅的雙眼彷彿用血釀成……艾迪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大叔二號養的烏鴉路西法。
這臭東西還敢來送信，要不是狂鋒在場，他肯定立刻把他烤來吃……
跳下床去迎接烏鴉，紙條打開一看，艾迪瞬間覺得腦神經斷了好幾根。
『叫艾迪準備好就下樓吧，他今天要跟我和蕾娜出任務。去孤兒院。
不是很困難的任務，狂鋒你就不用擔心太多了。』
靠北第一份工作就這麼奇怪，他可以翹班不幹嗎……？
而且好死不死居然是跟大叔二號一起……
走到陽台向下一看，那討人厭的傢伙果然就在樓下待命。仰首對上艾迪的目光，绯焰冷冷地笑了下，燦金色的眸子裡，盡是如鷹一般銳利而令人厭惡的目光。
他第一次恨透了改過的左眼，就是遠遠地也看得到那傢伙充滿輕蔑的唇語。
「早安，跟狂鋒一起睡感覺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