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十三隻烏鴉盤旋空中做好預備，隨著主人一聲令下，倏然爆出的烈焰吞噬毒氣，整齊一致地朝向巨大的魔物撞去，高溫在魔物的堅硬表面烙上熾熱焦痕。
「Burning Buster！」
男子甩動火焰，揚起的點點火花就像小精靈護衛身旁。箭步踏過的地面盡成廢土，以非常人的速度衝向魔物，收緊左手將鐮刀口的銳利處一拳打碎，隨之猛地從納斯德迸發出大量火焰將刀面燒得漆黑，直面看過去，好似火龍捲一般駭人。
站在火焰中的男子回頭擺了個神色，示意艾迪該做什麼。而他擺手撥開在空氣中四散的火星，冷笑著回應。
「……很難得能在第一眼就讀懂你的想法呢？」
作勢出拳，讓迪納摩在自己前方構築電網，凝聚四散的離子成了一圈圈亮紫色的光環，硄噹發出的電離炮震耳欲聾，對準關節處打飛了魔物的一把鐮刀。
巨物因吃痛而發出不明咆哮，赤紅的眼睛盈滿憤怒。多個視線同時瞪向主事者，在那樣的多鏡面體裡，艾迪能看到好多好多個自己，個個有著先發制人的得勝微笑，在複眼的反射下顯得特別扭曲。
「哼。接下來怎麼辦？」
「怎麼辦？你想辦法爬到他胸口，把核心拿出來啊！」
「蛤？為什麼是我……！」
嘴邊笑容一瞬消逝，成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想要出言爭辯，哪知糾紛未完，魔物怒吼的聲音終止了對話，高舉另一把鐮刀往兩人中央砍去，切開一條深圳揚起塵埃。
兩人是及時躲過，卻也因此看不到對方，只能隔著好一段距離大吼聯繫。
「廢話！當然是你！用你的發明就可以跳上去了吧？不要以為我剛剛沒看到你怎麼躲攻擊！」
「直接毀了比較快啦！」真是的，臭大叔到底在堅持什麼啊，懂不懂得臨機應變？……這種被人利用到逼近耗竭的東西，就算真的拿回來，也只會是一個沒有研究價值的球體而已！他為什麼要為了這麼沒意義的事而接近目標，讓自己涉險？
緋焰卻出言不遜地咒罵起來，話裡盡是異常認真。「毀屁毀啊白癡！就是把你拿去餵魔物也得將核心給我完好無缺地拿回來！」
「你才白癡！有本事自己拿啊！」
嗡……──！
不知道從哪裡發出比前些時候更劇烈的嗡鳴，刺著耳膜快要破裂，逼得兩人得先摀住雙耳阻絕磁波襲擊神經。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回過神，腦袋裡仍有奇怪的囈音滋滋作響，讓艾迪暈眩得無法思考，甚至有種噁心感要從食道衝出……
緋焰看來也受到影響，情況看來卻不如艾迪嚴重，在動作短暫中止之後迅速復位，讓槍刃點上炫目焰火，便按著左手迅速關閉過熱模式。
耳邊的通訊器傳出吱吱喳喳的嘈雜聲，艾迪微愣，發現這是讓他受到嚴重影響的原因之一，幾次呼喊請求納斯德女王給予指示，卻完全聽不見人聲，看來已完全失了作用變成累贅。一怒之下只好捨棄它。
得靠自己的判斷才行。但是……
「發什麼呆！」
還沒從強大的不適感回復，從身側受到猛力撞擊讓艾迪整個人踉蹌，跌倒在地。氣憤地往回一看，是緋焰出手推了他一把，讓己身佇在剛才他站的位置，高舉槍刃抵擋巨鐮襲擊。
「混帳東西……！」
擺出弓箭步讓自己的施力平衡，緋焰面目逼近猙獰，奮力抵擋，僵持到後來連出罵的時間都沒有。無奈雙方體型差距甚遠，逼得他不斷往後退。
過近的要命場景讓艾迪大愣，發現剛才要是還呆站在原地，一次重傷絕對難以避免。
緊咬著牙，艾迪一想到自己被討厭的人給救了，心底當然不服氣。看著緋焰奮力抵擋攻擊的背影，想做點什麼還他一次人情，擺手開啟螢幕，預備召喚裝設模式時，卻赫然發現虛擬螢幕上的數據項是被誰竄改似地，盡是滿滿的錯誤代碼……
「怎麼回事……？」
「你還要不要命？快點跑啊！想被切成碎片是不是！」
雙方利器摩擦導致火花四散，金屬發出咿呀聲響，伴隨緋焰一次次地往後退，就像是快要撐不住的警訊。情況已經很危急到不容多想，艾迪也只能轉頭逃跑，一邊確認問題源頭，重整架式再進攻。
本來以為只是一點小錯誤，直接修復即可，卻赫然發現程式編碼像是環環相扣似地，越是想要導正，產生一堆錯誤越多，怎麼修復也修復不完……
直到最後，他所得意的每個器械，除了迪納摩，都成了廢鐵。
失去最得意的助手，憑著他赤手空拳，該怎麼去對抗這龐然大物？強大的無助感襲滿全身，讓艾迪整個人失了方寸。若不是有迪納摩做代步工具，只怕他會當場癱軟在地。
碰！
一聲巨響伴隨灰塵飛揚，是鐮刀砍進地面的聲音。緋焰連忙閃開攻擊跟著撤退，迅步跑到艾迪身邊，放任魔獸在後頭追逐，好似貓咪追老鼠一般，狼狽且荒唐。
眼神捕捉到紫眸裡不知所措的慌張，緋焰眼神一細，低聲做出猜測：
「……你也一樣嗎？」
一樣？
眼瞳帶淚地恍恍望向緋焰的左手，發現昔日被赤焰包覆的手臂如今已失了顏色，成了一具純黑打製的義肢，接在人體上顯得相當障礙。
「……不要跟我說你的手臂也掛了啊──！」發狂的嘶吼藏不住哭腔。
「很可惜，是的。」
本來看著緋焰使用槍刃的時候，艾迪就有些狐疑。就以前蒐集的數據來看，他使用刀子抵禦敵人的機率實在是非常小。以為只是因連續使用左手而強制休息，直到現在才知道，是像他的器械一樣，受到干擾而完全停擺了啊……
這個空間有著某種力量干礙著他們的攻擊，並且，不是魔物做的好事。艾迪才不相信區區一個核心能夠發出那麼強大的磁波阻礙其他器械！一定、一定！有某種東西！壞著他們的計畫……！
但是……會是什麼東西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呢……？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的！這怎麼可能啊──！」
「你最好給我冷靜一點！過來！」緋焰暴怒地吼回去，語氣裡卻藏不住氣喘吁吁。為了跟上艾迪的速度已經費了他不少力氣，拉過肩膀將艾迪推到死角，摸出手榴彈塞給他手裡。
字字句句的只是帶著因急迫產生的威脅。
「等等我做掩護，好讓你上去用這個把它炸開，把核心帶回來。」
「只有一次機會，懂？」
那人的臉孔好近好近，過度放大的金瞳沒有狂鋒的溫柔，而是充滿冷歛收縮的威嚴。那是一種因為經歷過無數次征戰而產生的，義無反顧的堅決，唯有把自己放在至高至上的地位，才能保證士氣不會動搖……
「相信自己則無所畏懼。給我記好，勝利只為信者恆存。」
是啊，他在想什麼呢……就算沒了後來發明的器械，至少至少，他的迪納摩還可以用。緊握手榴不發一語，艾迪深呼吸，試著回想以前那個還是弱小的他，能夠逃過人們追捕、能夠在墜崖之後生存、能夠穿越時空活到現在、並且認識狂鋒……
或許他最大的資本不是智慧，而是運氣。
逃過了這麼多死劫，那麼這次，命運之神也會站在他這邊吧？
「懂了就點頭啊！沒時間讓你調整情緒！」
點頭。
「知道還不快去！」
語畢，兩人各自分散，迴避劈頭砍下的鐮刀。重整後，緋焰召喚烏鴉們飛於魔物四周，試圖干擾它的視線。豈知它也有自己的作法：長吼一聲讓大量魔物聚集，與烏鴉的數量形成強大對比。
他所寶貝的烏鴉們，是渡鴉，是雜食性的，也是著名的食屍者。就算沒了火焰作攻擊，其本性仍然兇殘，又怎麼會怕應付不來呢？
微笑著高舉槍刃吸引螳螂的注意，一方面勒令烏鴉們行動：「路西法，吃了它們！」
艾迪沒心去介意緋焰的做法，在分秒必爭的此刻，要乘著迪納摩躲過空中的小魔物都顯得困難。在烏鴉的保護下，讓他有時間斷開手榴的插梢，利用迪納摩計算拋物軌道，精準地朝著要害擲去──
焰火於空中爆開如同煙火，在魔物的胸口上炸出一個窟窿。而在當中的，便是本次任務的目標──澄黃顏色的核心，隱約閃著動人光芒。
「就要結束了……！」
再差一點、再差一點……就可以結束這可笑的合作關係了。
一手攀在人骨狀結構的同時卸下飛行模式。顧不著鈣化的尖刺嵌入手掌的疼，想趕快回家見狂鋒的想法早已佔據了腦袋，沒有心思注意其他，伸手就想要將那份溫暖從牢籠裡解放……
「吼嗚嗚嗚嗚──！」
豈知閃爍橘黃色光芒的核心突然變色，成了比鮮血來得深沉的紅。艾迪的手突然被高速再生的肉塊給咬住，黏膩而溫熱的觸感讓他瞬間惶恐，奮力想要抽出手臂，完全沒意識到四周長出與魔物相連的肉色長鞭，狠狠打飛了他。
「……──！」
一瞬的錯愕讓艾迪來不及反應，吃了痛擊整個人失速墜落，還是緋焰指令烏鴉替他做緩衝，才讓墜地的速度略減，最後全都撞成一團。
天旋地轉的視線下依然能看清接下來的情況：魔物似乎是啟動了某種模式，全身以驚人的速度恢復原狀。胸腔上的大洞、甲殼上的焦黑痕跡、甚至是之前用電離炮打掉的巨鐮……全部都進行再生，完好如初。
……前功盡棄了啊……
魔物的眼神帶著血意，緊緊盯著緋焰如同預備出柙獵食者，當下完全無視了艾迪，腳步移動直直地往緋焰逼去。
兩副刀口襯著月光，以一種蒼白悽慘的顏色。
「緋焰！快逃……！」
腳在剛剛的撞擊中骨折了，完全站不起來；開口說話才發現自己嘴裡全是鐵鏽味，伴隨高頻呼吸還有駭人的穿肺聲……這種痛楚在他小時候也碰過一次。馬的，是骨頭穿進肺裡了啊……
完全失了行動能力，只能隨地撿起土石砸向龐然大物，可悲的是魔物根本不賞他一眼，完全沉浸在獵殺遊戲中。在緋焰舉刀防止一把鐮刀時，高舉另一把從側面攻去，直接貫穿黑色身影，釘在牆上的同時撒出大量鮮血。
比火焰更來得深沉的紅，逐漸浸染了這片荒土……
「……──！」
血腥的場面過於震懾，只能撇頭不去注視。肩膀顫抖著強忍淚水，搞到最後居然把自己所謂的堅強用在負隅頑抗，還有什麼比這來得可笑？
沒了器械輔助的他是如此的無能、弱小的一如螻蟻似。曾經以為他能獲得駕馭萬物的力量，卻在這次任務中證明他的努力全是白費。一切一切、全部……回到原點了……
「不該是這樣的啊……！」
……起霧了。
靜悄悄的夜晚裡本該沒有人聲，卻出現了莫名的對話。
「好久不見吶，緋焰。」
「你還記得當初你是怎麼把我給弄死的嗎？」
「就是這個樣子喔？很痛嗎？」
「……欸，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不要裝死嘛～我們難得相聚的說～？」
「說話啊？說話啊？說話啊？說話啊？說話啊說話啊說話啊──！」
「……噗嗚！」
巨型螳螂在霧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影，蹲在緋焰身邊不斷自言自語著，又像是好玩似地，撿起槍刃戳戳他的致命傷，讓範圍不斷的擴大，直到腳下成了一片血泊……
不願再見到慘況越烈，艾迪氣憤之下撿起土石猛砸對方。
那人被砸中過後，嘴邊欣喜的笑容一下子褪了溫度。站起來的姿勢如同人偶般僵直且不自然，從艾迪的角度能看到他從瀏海之中猛地曝出的凶光，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輝煌顏色，只不過，不僅僅是多了兇殘，更有著一份染血的狂氣。
是末日……嗎？
「你是……？」
「我是『鬼』。」輕浮的態度好像只是開著玩笑罷，讓人一時之間忘了他的危險性。又燦笑著接續問話：「怎麼樣？害怕嗎？」
「呿，怎怎怎麼會怕……不過是裝載生命體的電器信號……」
「不怕？」腳步輕瞪，一晃眼就來到了艾迪面前。男子邪魅笑著，勾起下顎認真注視著──那樣因驚懼而讓瞳孔瞬間縮小的表情。調戲似的舔了舔嘴角。「但我看你怕得很喔？小孩子……不要說謊，比較好吧？」
「全身發抖的感覺好像小貓～哥哥最喜歡貓了～吶，讓我抱一個好不好？」
那人湊到自己耳邊，輕吹出的氣息卻少了人類該有的溫度，如同陰間冷風，僅僅是輕拂就能崩解理智。相當不舒服的觸感讓艾迪想要推開他，這才赫然發現這傢伙真的沒有實體，在雙手觸及到他的那剎那，就像是揮過空氣般穿過。
「嗚……放……放手……！」
抓不到他，耳朵旁邊濕潤的觸感卻很真實。那傢伙用著自己的感官觸動耳垂，像是獵食者在吃掉獵物前的逗弄，他卻只能坐在原地放他為所欲為，任由他一口一口地啃食精神……
「有趣～你身上有狂鋒的味道～！」上揚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卻一下子理解什麼似，語調驟降成了諷刺。「不過吶……看來你還不夠格呢？」
「……該給你一點教訓才行。」
「鬼」就像是對待寶物似地輕捧著他的臉頰，溫和一笑，演繹出與當年一模一樣的場景。指甲刮搔的感覺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實，逐步滲進體內攪和，最後讓左眼的視線成了一片血紅。血塊跟神經交纏的噁，還有、還有……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緋焰！艾迪！」
似乎有誰在叫喚著他，不過他已經無法回應。導入心神的惡夢還有全身強烈的粉碎感，早就已經讓他澈底崩潰。
直到被人狠狠擊垮的此刻他才發現，他的舊傷，從來不曾痊癒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