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視角切換〉
每個人都是演員。
不論何時、無論何處。在世界各個角落扮演著不同角色，持續演出。
如同牽絲人偶般永恆轉動著。
又像小丑一樣，不斷更換自己臉上的面具。
現在該拿出什麼樣的表情、自己該用什麼樣的個性生活──每個人都戴著面具，作為完美的演員演出這場戲。
就連我也一樣。
其實我沒有表面那麼堅強。
其實我思考的比表面上還要多。
其實我並不是那麼直來直往的人──其實我很狡猾。
這些事情自然不會讓人知道。面具底下的『演員本身』，直到謝幕之前都不會將面具摘下。
所以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人明白『真實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
除了那個人以外。
『……我說，你很想死對吧。』
『咦？』
幾年前的某日清晨。
我和對方坐在餐廳的木桌前，雙方面對面坐下。
其他人都還沒醒來，這裡只有我和他兩人。
簡直就是在告訴我不需要有所隱瞞似的。
『你知道能力有所謂的副作用，對吧。』
『啊、嗯。』
因為平時不會特別被提起，所以許多人時常忽略這一點。
這個世界存在著所謂的異能者，他們擁有特殊的能力，雖然並沒有強到足以翻轉整個戰局，不過異能者依然是特別的存在。
然而，異能者身上那股特殊的力量並非毫無代價。許多異能者天生就有著殘缺，就算沒有殘缺，使用那股能力的時候也必須付出代價。
世界上沒有奇蹟這種事，異能者也是透過燃燒生命才得以獲得超越常人的力量──這就是所謂的副作用。
『你的副作用是知覺對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現在還沒有什麼影響。』
眼前的這個男人平時看起來雖然輕浮，不過好歹也是個高手。隱瞞了也會被拆穿，因此我實話實說。
『能力使用過度就會讓自己的神經漸漸沒有感覺……五官以及痛覺都不再有所感受──如同沒有知覺的牽絲人偶一樣。這就是你的末路，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吧。』
『就算是這樣……』
『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你總是濫用自己的能力？』
『……』
我沒說話。
他大概隱約察覺到面具底下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了吧。
『──為什麼會想死呢？』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想死。』
『眼神。』
『？』
『我也曾和你有過相同的眼神，所以我很清楚。』對方像是想到了什麼過去似的，露出複雜的表情，『就算戴上再厚重的面具，眼神依然會流露出一切。你們還是不成熟的特務間諜，所以更容易看得出來。』
瞞不過他嗎……
『你還真厲害啊。』
『客套話就免了吧。難得只有我們兩個，你就直接告訴我吧。』他露出嚴肅的表情，就連我也很少看過這樣的他，『為什麼想死？』
『……』我猶豫片刻，但想想撒謊或許沒有用，『你知道我以前是貧民窟的人吧。』
『知道。畢竟是我撿回來的。』
『其實那時候我有一個相距十二歲的哥哥。』
『……他怎麼了嗎。』
『死了。』我把身體往後仰，靠在椅背上，視線望向天花板。『以前的他很照顧我。怎麼說呢，他很成熟，而且想的很遠，又總是處處為人著想──是個堪稱完美的人。』
『……』
對方靜靜聽著。
『不過，或許只是因為我沒有好好了解他而已。說不定他也有自己的缺點，然而我們相處的時間還不夠長，我看不出他面具底下真實的樣子。』
但那或許也不重要吧，至少在我心中他依然是完美的樣子。我淡淡說著。
『這和你想死之間有什麼關聯？』
『可能沒有吧，也可能有。』我苦笑，『我總是在追尋著他的背影。你知道他最後是怎麼死的嗎？』
『……』
『共和國政府那時候打算收押貧民窟的領地。那時候他是我們那邊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人……或許很魯莽，然而他到最後一刻都還在奮戰。』說到這裡，我忽然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結果只能苦笑了，『最後還是死在共和國軍人的槍口下了。』
『……──』對方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思考要怎麼回應我吧。『你會憎恨嗎？憎恨共和國。』
『說不會是騙人的──所以不會。』
『你也開始會說謊了啊。』
『唯有欺騙自己並不會憎恨共和國，我才能繼續正常的生活著。』
『也對。但是這些和尋死有什麼關聯？』
『不知道。或許是對於兄長的嚮往吧。我想要追上他的步伐，想要和他有著同樣的活法──直到最後一刻都在戰鬥，然後安心死去。』
說不定這樣就能在那個世界見面了。我幼稚的想著。
『這麼做沒意義吧。』
『是啊。但潛意識裡依然這麼做了。我想要變強，然後成為軍人。最後為了守護誰而死去。
我沒有勇氣傷害自己、殺死自己，所以只能透過拐彎抹角的方式，盡可能讓自己變得更強，如同煙花一般，在最後綻放而死。』
所以才會濫用自己的能力。
不斷訓練自己的能力，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
──因為我很自責。
為什麼那時候死去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哥？如果讓他活下來的話肯定會比較好。
我恨不得自己死去，卻沒有那個膽量。
最後，只能選擇和大哥相同的路。至少，為了誰而死。
『…………』眼前的這個人陷入了攏長的沉默。我第一次看到他沉思了這麼久，『我不允許。』
『？』
『現在的你只不過是戴著面具、在別人面前逞強的死屍而已。沒有自己的靈魂，空洞而且空虛……和以前的我很像。』
『以前的你……』
我楞楞說道。這件事情我從未聽他提起，不過就如同這裡每個人都保有自己的秘密，他剛才說的，或許就是他祕密的一部份吧。
『是啊，和以前的我很像。空虛而孤獨，為了追求某件事物而執著的活著。你現在只是以「鍛鍊自己」為藉口，濫用著自己的能力，殘害自己的身軀吧──執著於死亡。』
『我……』
我垂下眼簾。
這個人真的什麼都看透了。
『別再做傻事了，混帳。』他用手刀敲了我的頭，『不是還有同伴嗎？』
『……？』
『你大哥的死並不是你的錯，而我想他也不會後悔「為了拯救你們而死去」這件事──既然如此，你就更該好好珍惜他所守護下來的這條性命，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才對吧。
現在的你是空虛的，然而，當自己找到了真正想要珍惜的事物之時──』
他停頓了一下。
『……』
『──屆時，心靈被填滿的你會放下執著，並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
『！』
『現在先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吧，總有一天，我……不對，我們。我們這些「同伴」會讓你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珍惜的事物的──在這之前，可別死了。我會讓你變得想要活下去。』
────！
倒抽了一口氣。
心頭彷彿有股暖流湧升而上，瞬間覺得溫暖。
那股蕩漾的情感，至今依舊殘留餘韻，令人難忘。
『啊啊，我明白了。』
請讓我，變得想要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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