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家跟平民是不同的,何況有朝一日你會成為王。」
「對埃及的男人而言,女人執掌財富,繁衍,及收穫,男人與女人相戀,女人將會司管他的男人,男人將會敬愛他的女人,敬畏地如同孩童般侍立,終日形影不離,目睹芳華,幸福無比。」
「但對王家而言,女人是生孩子的工具以及獻給神的祭品,她們將是我們的附庸,我們照耀整個埃及,而女人在一旁並立。」
「你不許,也不應該對她們抱持著那些感情。」
---
圖卡跑到一個寢宮前。
寢宮的門內外都有個鎖,可以從裡面或是外面開門,門的下方有個小洞,當裡面的人不願出來時,那個小洞就用以與外界溝通。
這是一個被改成半個囚牢的寢宮。
而裡面的人已經一整年沒見到太陽了,小洞也變成是送進山珍海味的入口,鮮少從裡頭聽見聲音。
圖卡在寢宮外頭來回踱步,走走停停,張開嘴,又一語不發地闔上,抬頭又低,欲言又止。
最後,他還是鼓起了勇氣。
「琪娜。」他說。
「法老王大人,久疏問候。」小洞裡立即傳來回應。
是很冷漠的,下對上的回應。
圖卡張開的嘴乾啞地掛在空中,沒有發出聲音,而眼角默默地流出了眼淚。
這是他理所當然該受到的待遇,錯在他,誰也不能怪。
他抬起手,手中握著鑰匙,可他的手卻懸在空中。
他當然可以強行進入。
但是不行。
一旦他強行進去,那就真的只是一個王,去強行進入一介女子的寢室而已,那就結束了,永遠結束了。
「……別這樣,拜託。」圖卡哀求著,他並不習慣表達情感。
「小女不明白大人的意思,還請明示。」小洞裡頭的聲音依然毫無起伏。
「時間真的不多了……」圖卡摸著門扉,靜靜地落著眼淚。
他可以慢慢道歉,一句一句,一生一世。
但是他每遲了一分鐘,就有可能多死一個人。
但且又說回來,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鼓出勇氣。
什麼法老王?
自己不過是,一個窩囊得不得了的人罷了。
圖卡無力地跪倒在地上,低著頭。
沉默。
沉默散開。
片刻,傳來門緩慢推開的聲音。
圖卡緩緩地抬頭。
裡頭的人僅是把門開出一條縫,接著睥睨著圖卡。
世上唯獨一人,可以對法老王有那麼高傲的姿態。
圖卡笑了。
笑得就像是做錯事而獲得原諒的大孩子。
---
圖卡走進寢宮。
一名女子臥在床上,與圖卡四目對望。
那女子身著一襲素色布衣,髮絲散落在臉上。
她的頭髮很長很長,在烏黑柔亮的長髮裡交錯著幾條同樣細長的辮子,加上那纖細姣好的身型慵懶地展開,以及那泛著金色的皮膚和淺淺的眼珠,讓她就像一隻修長的鳥。
她深邃細長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圖卡,薄薄的嘴唇一語不發。
圖卡依然低著頭,沉默地看著等待女子開口。
女子嘆了口氣。
「你要走了嗎?」女子那像是落日一樣顏色的瞳孔瞇起。
「快了,不過還可以等一下。」圖卡笑了,抬起的頭看得見眼眶泛紅。
「……你不能不走嗎?」女子頓了頓,還是這麼說。
「不能。」圖卡的回答很堅決。
女子閉上眼。
其實她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回答。
不如說如果回答不是這樣,那麼她早就離開這裡了。
「但是不管是誰,都不能讓我現在走。」圖卡傻傻地笑了。
女子睜開眼,愣了愣。
圖卡勾起憐愛的笑容,逕自地往前。
他在床邊單膝跪下,手輕輕地握上女子按在床上的手。
接著,輕輕地將她牽起。
「這是?」女子不解。
「跳舞吧,琪娜。」圖卡微笑。
---
「老實說,我對於我現在正在這裡感到不安及害怕。」
「那這樣吧。」
「這是?」
「跳舞吧,琪娜。」
「跳舞吧,琪娜。」圖卡微笑。
這是紅著眼眶的他現在,最想對她說的話。
幸好還有機會說,還有機會牽著她的手。
「……你還真有興致。」琪娜眨了眨眼,咬著下唇。
「麻煩妳陪我了。」圖卡將她從床上帶了起來。
「王家跟平民是不同的,何況有朝一日你會成為王。」
「對埃及的男人而言,女人執掌財富,繁衍,及收穫,男人與女人相戀,女人將會司管他的男人,男人將會敬愛他的女人,敬畏地如同孩童般侍立,終日形影不離,目睹芳華,幸福無比。」
國家毀了,就也不需要王家。
所以在這已經沒有未來的現在,他總算被允許像個尋常男子一樣,牽起就像尋常女子的她。
牽著她的手,摟著她的腰。
而她也同意了,輕輕地自臥床上站起回應。
圖卡哭了,笑得很燦爛。
他知道,現在他是幸福的。
不會有終日,但他們至少可以形影不離在當下。
「這是法老王該說的話嗎?」琪娜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也笑了。
「不是,所以幫我保密吧。」圖卡緊握琪娜的手,笑得調皮又任性,世界上只有三個人看過他這種表情。
「但對王家而言,女人是生孩子的工具以及獻給神的祭品,她們將是我們的附庸,我們照耀整個埃及,而女人在一旁並立。」
「什麼條件?」琪娜挑眉。
「你不許,也不應該對她們抱持著那些感情。」
「雖然現在沒辦法跟妳共飲尼羅河水,但在拉的見證下,我永遠都是妳的。」圖卡燦笑。
堅決又帶著羞澀的笑臉上,他那濕潤的眼眸清澈如斯。
就像是即時經歷千年風霜,踏過冥河淬洗,來生輪迴再會,也依然不會改變一樣的清澈。
「永遠不後悔嗎?」所以她確認。
「對,永遠。」爾後他堅定。
他們擺頭,扭腰,踏步。
背貼著背,肩擦過肩,輕摟腰,對勾手。
一個穿著睡袍。
一個穿著戰甲。
沒有觀眾,沒有音樂,沒有其他伴舞。
不在舞廳,不在神廟,僅在寢室。
不是法老,不是巫女,誰也不是。
他不需要在王室殺與被殺,也不需要承擔整個國家。
而她也不需要在榮耀與詛咒裡苟延殘喘,更不需要想著生靈塗炭。
此刻不需要,什麼語言也不需要。
他們身形交錯,四眸相接。
呼吸。
微笑。
視野只夠看見彼此,那天與地就再也不重要。
再也不重要……
再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