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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山脈一樣的男人皺眉。
「你不知道吧?太陽巫女的力量……是啊,你當然不知道,在剛剛以前,世界上只有她知道。」圖卡長滿水泡又塗滿黑炭的手,撫摸著那已經沒有臉孔的下顎,回憶著她總是拒人於千里外,其實很可愛的臉龐。
「你……想跟我聊天嗎?」山脈一樣的男人靠近圖卡。
他其實不是很想打擾這個傷心的男人,但是他可能需要快一點。
雖然太陽巫女已經死亡,整個埃及的國力也篤定達到乾涸,但連續施咒百日的自己其實也沒有看上去的輕鬆。
可以說,現在他估計只能應付幾個神官吧?
如果現在城外還活著的人全都返回這座王都,說不定陷入自己會陷入險局。
「不了,你已經告訴我了,你也快不行了,我們快點結束吧。」圖卡放下琪娜的身體。
「我?」山脈一樣的男人錯愕。
奔火遮天!
山脈一樣的男人瞪大雙眼!
往後長跳,他手上的矛杖急轉,他咬牙,提起體內所剩不多的漆黑巫力。
七道不祥的巫陣巍然拔起。
拔起。拔起。拔起。拔起。
拔起。 拔起。 拔起。
奔火駕到。
火陣對撞,流炎四射。
山脈一樣的男人雙腳踩碎了石磚,手上的長矛打進了石磚內,讓自己能夠站穩踉蹌不已的腳步。
巫陣瞬啟。
整整七道。
必須施展這種等級的神技,才能勉強抵禦剛才鋪天蓋地的奔火。
錯。
多少還是被燒到。
七道巫陣碎了六道,僅存的那一道也只能擋住一半的火焰。
金色的火焰。
世界上只有一種火焰,是這種神聖的顏色。
山脈一樣的男人抬起了頭。
被火纏繞一半,那沐浴在金色火焰里的法老王站了起來。
他的身上源源不絕冒出能量密集的金色火焰,並開始緩緩盤繞,固定了它的型態。
火焰,從法老王的身後長出了一條煌炎編織的披風,也為王的頭髮鋪上了一層金黃的色調。
手與腳上的戰甲纏上了細絲般的流火。
通體被金色覆蓋,作為神的子嗣降世的王者低垂了眼眸。
就像被火焰守護一樣。
山脈一樣的男人露出了苦笑,不會吧?
他絕對不會看錯,這個穿戴火焰的法老王,他真的就只不過是區區的凡人肉身而已。
但那火焰力量,幾乎已經是精靈的範疇了吧?
原來太陽巫女的起舞,能讓法老王駕馭太陽神鳥的傳說居然是真的。
「錯了,太陽巫女以靈魂獻祭的起舞,並不會讓法老王可以操控太陽神,而是讓太陽神聽取巫女的一個願望。」瞳孔也散發金色的光芒,圖卡說。
山脈一樣的男人錯愕了第二次。
圖卡笑了。
王宮之上,渾身包圍著火焰,也被火焰包圍著。
他因為這份力量而知曉太陽巫女所有的一切,第一個想做的動作,居然是笑了出來。
真是的。
原來太陽巫女可以看穿人心嗎?
妳一直都偷偷使用這樣的能力嗎?太過分了吧?
「……剛才那隻鳥不是已經展示過力量了嗎?」山脈一樣的男人也笑了。
他習慣隨時保持從容。
但事實上,他正渾身爬滿戰慄的雞皮疙瘩,腦袋正在飛快的運轉。
該如何出手?該如何應對?剩下的巫力還有多少?該不該撤退?
該如何取走太陽巫女的屍首?取走了是否有意義?該如何取勝?取勝又如何?
時間該怎麼掐?如何以止損?接下來該用哪一招?
巫術?突襲?召喚?硬碰硬?迂迴?肉搏?
「別想了,無論你的結論是什麼,我都能聽見。」圖卡說,看著山一樣的男人瞪大的雙眼。
「妳的軍隊之所以被消滅,只是太陽神拉『想要』消滅你們而已,並不是太陽巫女的願望。」閉著眼,搖搖頭。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傻瓜許了怎樣的願望。」他將右手伸直,手掌上的火焰聚攏。
是一柄鐮劍(Khopesh)。
這柄劍是火焰造的。
源源不絕,充滿強大破壞力的一柄劍。
但是此刻卻溫暖著圖卡的手掌,緩緩修補他原有的焦黑傷口。
「可以透露嗎?」山一樣的男人的汗水蒸散,皮膚開始捲曲裂開。
他不再笑了。
即使施術百日,他的臉上也具有一貫的游刃有餘。
但此刻,他連笑也笑不出來。
毫無疑問,現在他正被逼上一個最凶險的死局,他可只是站在這裡而已。
簡直就像是小一號的太陽神對峙。
這就是妳的最後一張底牌嗎?侍奉太陽的巫女。
妳到底做了什麼,才能讓尊貴的太陽神願意釋出祂部分的力量,守護這不過是凡人肉軀,毫無任何特別之處的男人身上?
「她的願望是,讓我繼承『太陽巫女』。」
「……」
「為了讓太陽神答應,她還與擅自與太陽神加上個約定,如果我第一個找到她的話,希望太陽神能夠答應她這無理的願望。」
山脈一般的男人不再笑,但圖卡又笑了出來。
他『知道』,對方真的只是好奇,而結果令人十足滿意,山脈一樣的男人瞠目結舌。
是啊。
男人當然會瞠目結舌。
巫術就是一種交易,用力量交易現象,或是用風險交易神靈。
所以理論上,這樣子的願望確實可能實現,誰知道到底是誰會第一個碰觸自己已經死亡的身體?但無論是否實現,太陽神都能得到巫女的靈魂。
是啊。
這樣的交易,太陽神確實可能應允。
妳這聰明一世,笨透了的傻瓜,到底對我哪來的信心?
但是,原來所謂繼承太陽巫女……
「是啊,太陽巫女本身其實就有太陽神部分的力量,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圖卡說。
但不全是實話,有些部分他說了謊。
平舉劍,步走墊,劍後攬。
他能感覺到,她正在他的耳邊耳語。
就像他與她跳舞那時一樣。
其實包圍在他身上的金色火焰,並不是太陽神的力量。
是琪娜的力量。
「她與太陽神下賭,我一定會第一個注意到她,並且找到她。」
他好痛苦,但卻好幸福。
包圍在他身上的力量不是太陽神的力量,是琪娜的力量。
琪娜的靈魂正在守護著他,永遠也不會分開。
他將對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會說這個謊。
這是他與她的秘密。
他想永遠保留這一點。
「你看,真是壞蛋對吧?」看著山一樣的男人,圖卡擺著揮劍的起手式。
握著劍,沐浴在溫暖的金色火焰下,幸福極了的他這又哭了。
而在火焰的力量下,眼淚還沒有劃過臉龐,就直接蒸發。
連哭也不被允許嗎?
還是說,『妳』讓我別哭呢?
琪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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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一樣的男人翻了白眼。
他明白了,完完全全明白了。
這小子一定可以用某個方法看穿自己的心思。
而且,這小子還真不會說謊。
還是說他其實有炫耀的意思?
那不就剛好自己先瞎了一顆眼珠子?
所以男人嘆了口氣。
千算萬想,他還是輸了一手。
真是的,真想認識生前的妳。
妳一定是個很聰明,很狡猾,很可愛,很純粹,又傻得不得了的女人吧?
「她是個好女人。」山一樣的男人微笑。
「我也覺得。」圖卡也笑了。
「有點好過頭了。」山一樣的男人揮舞矛杖。
「我不會跟人分享的。」圖卡腳下冒火。
「真想交你這個朋友。」山一樣的男人的身體周遭出現十七個漆黑的巫陣,這是他所剩下的一切。
「不行,你們一個都走不掉。」圖卡的身體周圍被巨大的火焰包圍,她用所有的一切留下了這些。
金黃的火焰,與漆黑的巫陣。
幾乎是無限膨脹的兩股力量開始碰撞。
神所遺落的太陽巫女殘存的力量,與足以毀滅國家的剩餘的力量。
膨脹,擴散
,碰撞,回收,精煉。
穩定。
金色的,黑色的。
既然所有心思都會被察覺。
那就不搞小動作了,他也比較喜歡這樣。
「現在方圓幾里都沒有活人,你的軍隊到這裡來大概還要一陣子吧?」山一樣的男人將一身的巫力召回到了他的身體上,形成一千一百柱的印記,此刻的他渾身上下爬滿不祥的紋路。
「足夠嗎?」而圖卡身邊的金色火焰則化形成一對巨大的翅膀,與身上纏繞火焰披風的他相得益彰,一副神聖不可匹敵的模樣。
第一個照面就知道,他們只是立場不同,彼此都是可敬的對手。
他們都讓對方準備好了,這是最後的禮儀,他們都準備好了,這是最後的儀式。
不過山一樣的男人難免有些委屈。
二打一耶這是,實在不公平。
算了。
「我想是足夠了。」山一樣的男人走向前,握緊矛踏步,每一步都是枯萎草木的邪氣。
「謝謝。」圖卡也走向前,平舉劍踏步,每一步都是神聖莊嚴的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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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外的阿斯那策馬。
他遠遠眺望,王宮頂端有著兩股巨大的巫力正在碰撞。
兩股他都很陌生。
但兩股他卻又同樣很熟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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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妳老是想要放棄生命?」
「因為在正確的位置去放棄生命,就是太陽巫女的命運。」
「那麼,就讓我來結束這種命運。聽我說,我用我作為王的名字擔保,妳不是武器。」
「……如果有一天我們終將分離,我承諾,」
「我將會一直守護著你。」
「不客氣。」山一樣的男人彎下腰,他瞎掉的眼珠子已經重新長了出來。
「真不希望是在這裡遇見你。」圖卡也止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癒合了起來。
「我們是第一次碰面,但我也這樣想。」兩個人。
「如果你贏了,那你有什麼打算?」一隻手的距離。
「這個嘛……」他踩碎地面,
「我們可以一起去旅行,到沙漠以外的地方看看。」
「我們可以一起在星空底下看著星星睡覺,就升一篝火,就我們兩個。」
「我們可以看看尼羅河的盡頭,聽說那裏將有看不見底的水,水的外面就是其他的世界。」
「我們可以到世界的北方,那裏聽說有個用冰構成的世界,可以體驗到寒冷的感覺。」
「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法老王,妳不是巫女。」
「我——
「秘密。」揮劍。
《太陽巫女。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