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寒霜吐自發楞的鬼刀征一郎口中。
那提著刀，白色的九尾繚繞，所過之處冰晶萬綴的狐精黯淡著臉，將自己的棲刀『繁楓』遞向鬼刀征一郎。
獻刀。
互托半生，生死與共，這是作為妖怪所能做的最後的一道鬼契。
是以，手上握著兩柄凡鐵刀，禍神身前的鬼刀征一郎愣了愣。
「握上我的刀吧，修羅夜叉。」踏雪繁楓再次催促。
「……妳，有什麼，企圖嗎？」鬼刀征一郎皺眉。
「我希望，慎二能在安息在此，再無他意。」踏雪繁楓垂下眼簾。
所言不虛。
鬼刀征一郎可以明確地知道，踏雪繁楓非在說謊。
於是他們笑了。
此時此刻，身處世上最險惡的天時地利，他們居然相視而笑。
說起來，鬼刀征一郎認識踏雪的時間，甚至比認識鬼驍要早。
那時候，踏雪繁楓還只是踏雪，鬼刀慎二郎只是慎二郎，自己，也還只是征一郎。
「妳可以告訴我一件事嗎？」所以他想要確認一件事。
「願聞其詳。」於是她大概知道他想問什麼。
「慎二郎，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問了。
慎二郎為何如此？
比起『慎二郎在哪裡拿到天叢雲劍？』、『誰告訴慎二郎天叢雲劍的存在？』等，更加對天下蒼生，對表裏二界重要的訊息，這是作為征一郎的他唯一想知道的問題。
「我不知道他的心中所想，但我可以說我的想法嗎？」踏雪繁楓笑了。
饒是百年過去，披衣戴甲，手持諸天神劍，踏過千萬戰場，世稱其為地下無雙。
他還是那個直白，愚魯，剛毅，又笨拙的莽撞孩子。
而即使征一郎沒有問，自己之後也會抓著他說這件事情。
「願聞其詳。」征一郎回過頭，看著朝著自己緩緩逼近的八頭禍神。
那緩緩逼近端倪食物的姿態，足見這畜生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也幸虧是這樣的畜牲，自己才能在戰場的中央，偷到一席話的光陰。
「他希望，你可以輸給他。」踏雪繁楓說。
「……」鬼刀征一郎一震。
「一次也好，什麼事都好，他希望，你可以輸給他。」踏雪繁楓繼續說。
「……為何？」鬼刀征一郎放下手上的凡鐵刀。
「因為如此一來，他才能走出你的影子，與你並肩。」踏雪繁楓牽起征一郎，那放下凡鐵刀而空出的手。
「……」鬼刀征一郎握上踏雪繁楓放到他手上的皓白刀柄。
「他只是，想要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訴天下，你跟他，是地下無雙的赭瞳誅天仁右衛門引以為傲的，左右對刀。」踏雪繁楓雙手包覆住鬼刀征一郎的握著繁楓劍的手，將其緊緊握上。
征一郎選擇往西國找尋互托半身的妖怪。
慎二郎則選擇與自己小時候救下的狐精一起變強。
征一郎覺得，上了戰場，就該有喪命的覺悟，是以，殺以為禮。
慎二郎認為，惡人才有殺的價值，是以，在戰場上他需要再三打量才會取人性命。
是以。
鬼刀征一郎，駕馭了西國大妖食人鬼。
而鬼刀慎二郎，挑了胎氣未脫的小狐精。
鬼刀征一郎，是戰場上的修羅夜叉。
鬼刀慎二郎，是殺不了人的窩囊廢。
「……」鬼刀征一郎握上那楓火棘紋的兵刃，看著那雙纖白玉手的主人。
「但從來就沒有人看著他，從來就沒有人看過他一眼，因為他不濫殺，因為他選擇了我。」踏雪繁楓對著征一郎的眼睛露齒燦笑，淚眼婆娑。
「……」鬼刀征一郎緊抿雙唇，一股酸楚湧上心頭。
他知道什麼？
他知道他很善良，他知道他有些溫吞，他知道他其實是個天才，他什麼也不知道。
他做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有做。
「因為他的善良，所以他所有的努力，都是赭瞳誅天仁右衛門的失敗，都是修羅夜叉的包袱。」踏雪繁楓握著鬼刀征一郎的手，將自己的妖氣緩緩注入。
「……」鬼刀征一郎感受妖氣緩緩混合進入他的體內，那是一道冰冷而溫暖，厚實而飽滿的妖氣。
「是『踏雪誅天仁右衛門』與『修羅夜叉』也好，是『鬼驍誅天仁右衛門』與『雪走九尾』也罷，但是他誰也不是。」踏雪的身姿越來越透明。
「蠢蛋。」征一郎的頭髮開始發白，瞳孔的顏色漸漸變淡，身上的傷口緩緩被充滿妖力的霜氣填補，鎮痛而癒合。
「蠢嗎？」踏雪微笑。
「記得，我剛剛是，叫他什麼嗎？」征一郎的皮膚刷白，牙齒縫隙吐出濃濃冰晶。
鬼刀征一郎不需要知道鬼刀慎二郎是誰。
無論鬼刀慎二郎是誰，他都是慎二郎。
在踏雪繁楓今夜看見征一郎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了。
「我記得。」踏雪當然記得，他叫他，『雪走九尾的鬼刀慎二郎』。
「蠢透了。」征一郎的頭頂長出兩根白色的狐狸耳朵。
「我也認為。」踏雪苦笑。
鬼刀征一郎將空著的手伸進衣襟裏頭。
隨後，他取出了一個面具。
踏雪繁楓看見那個面具一楞。
那是一個紅白相間的狐狸面具，白色是底色，紅色則是如潑墨一般的血跡。
鬼刀征一郎捧著面具，無奈失笑。
這個面具，是他在他師父，赭瞳誅天仁右衛門的屍首旁撿到的。
也是，他的師父當時做給慎二郎，跟他的『赤鬼面具』成對，左右對刀的另一副面具。
他戴上面具。
霜氣讓面具凍在他的臉上。
「我這一走，絕無可能回頭，元神粉碎是一定的。」戴上白狐面具，鬼刀征一郎抬起頭，咒氣張狂。
「早有覺悟。」濕潤眼眶的踏雪繁楓與其並著肩，妖力四濺。
「什麼原因，讓妳做到，這個地步。」鬼刀征一郎揮舞繁楓。
「我愛他，深愛著他。」踏雪繁楓九尾張大。
「……」鬼刀征一郎一怔，回頭看著踏雪繁楓。
「作為刀，作為妖，你們作為人，果然會覺得噁心吧？」踏雪繁楓紅著的臉，直直地盯著打量著自己的禍神。
鬼刀征一郎苦笑，他實在是沒有察覺太多事情。
但她肯定，沒有說吧。
而他也絕對，不曉得吧。
「不，我只是在想。」所以他說。
「嗯？」所以她問。
「我真是不如他。」他神情柔軟，難得語帶調侃。
「……我真不該說這些的。」她咬牙切齒，別過臉龐。
好了。
舉起刀，昂著首。
揚起尾，冰造長槍。
面對眼前大若巨山的怪物，他們兩雙眼睛，散發毫不退步的殺氣。
「再說一次，此次前行，絕無活路。」他催動咒。
「萬死不辭。」她提取妖氣。
「我接受妳的刀了，九尾白狐踏雪繁楓。」霜氣繚繞的鬼刀征一郎吐著寒氣，瞪著眼前那就像是在打量零嘴的禍神。
「感激不盡。」手持長槍的踏雪流出結成冰的淚水。
一把刀從天邊射了下來。
刀直直地插在雪泥上，距離鬼刀征一郎一條手臂的距離。
帶著白狐面具的鬼刀征一郎絲毫不感到意外，反手將那從天空射下，空著的誅天劍自雪地抽起。
一百年過去，他總是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鬼驍！不好意思！改變計畫了！」撿起裡頭沒有棲妖而空著的誅天，征一郎對著身後的天空大吼。
「是啊！你真的要很不好意思！」讓自己從誅天劍轉移至福嗣裡頭的鬼驍，對著背對自己的征一郎露出恐怖的微笑。
「謝謝。」征一郎左手誅天，右手踏雪繁楓，兩刀交疊。
「嗯。」在天上的鬼驍淡淡應聲，過多的話不適合在他們兩個中間。
天地變色，雷電交加。
山崩地裂，飛沙走石。
萬妖之間，禍神之前。
儀式開始。
一個是禍神降神之儀。
而另外一個，
「吾乃鬼刀征一郎，刀名誅天，吾問汝，可願成為我的劍？」
「吾乃九尾白狐，號踏雪，願入刀，互托半身，生死與共。」
鬼刀流極義，『入刀』。
妖號踏雪，棲刀誅天。
「很好。」
原本一脈相傳的鬼刀流，在世代傳承之時，就會讓當家的妖怪離開誅天，並且讓繼承人的妖怪進入誅天內。
入刀者，能得到誅天刀累積的修為，至此約一千餘年。
差異在此，鬼刀流方能成為遠拋諸妖於後的地下無雙——
鬼刀征一郎與踏雪的眼前出現一個殘破的亡靈。
又一個殘破的亡靈。
又一個殘破的亡靈。
又一個殘破的亡靈。
又一個殘破的亡靈。
——但前提就是，入刀之妖，需要戰勝誅天劍裡一路走來的刀下亡靈便是。
千年淬洗，誅天刀裡頭的亡靈，約宿兩萬餘座。
當年，鬼刀征一郎變成鬼驍誅天仁右衛門之時，花了三天三夜以咒力支援鬼驍，才打贏刀內的一萬多名亡靈，從此駕馭誅天刀。
兩萬餘曾在誅天劍下死亡的怨靈在此地顯現，他們要殺死住在這柄刀子裡的妖。
而誅天劍的新棲妖，則必須要逐一擊破誅天劍內的所有怨靈，才能完整繼承誅天劍的妖氣。
但。
「滾！」
踏雪怒吼。
兩萬餘怨靈頓時魂飛魄散，化為霜色夜下的灰。
「……真不愧，是得到過天叢雲妖力的，大妖怪。」餘燼花落之間，鬼刀征一郎給看傻了。
誅天劍的力量灌注在踏雪身上。
踏雪咬牙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量，整張臉四分五裂，身體充滿妖力，嘴角流出了兩行血沫。
九條尾巴乍然斷裂，化為冰晶碎在空中。
而之後，她的尾椎上開始長出新的九條長尾。
半空之中，從誅天脫離而取回自己妖怪軀體的鬼驍，看著地上的景色愣然。
媒者妖化，自然會長出與其妖互托半身的特徵，將會長出耳、面膚、尾、牙、角、眼、鱗、羽，爪……等等，所以媒者才會需要一張面具。
狐妖而言，將有膚、耳、牙、眼、爪等，與其九條尾巴。
但是那顏色卻不是方才的皓白。
而是金色的。
而那妖號踏雪的狐妖，其毛髮也變成了金色的。
萬妖注目。
禍神瞇眼。
此時此刻，鬼刀流的地下無雙，渾身散發著金黃耀眼的妖氣，全身上下的所有狐毛都成了燦爛的金色，讓人幾乎睜不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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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鬼刀征一郎看著自己身後長出的金色九尾，感受身上這種質量特別而難以捉摸的妖氣，百感交集。
可以與鬼驍對抗，足見天叢雲給了她千年的妖氣。
而誅天裡頭的千年妖氣，也是一瞬就臣服，並被她吸取。
據說記載以來，狐的至高境界，叫做九尾白毛金面。
通體穗金的狐狸，不曉得到底是哪個境界的了？
隨意掐算，兩千年的妖氣道行，聽也沒聽過的穗金九尾。
這就是當時的那隻小狐狸嗎？慎二郎。
區區一百年過去了，他以地下無雙的所見所聞擔保。
此地此時，禍神之外，史上最強的大妖怪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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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滿天空的巨大禍神。
蓋著大地的十八條金色尾巴。
九條位於渾身散發金色光芒，喜不自勝的蒼老男人。
九條位於渾身散發金色光芒，怒目對敵的美艷女人。
圍觀的妖怪，一萬頭。
此刻的他們心底只有一個想法，而且是不約而同。
當今世上，再也沒有這麼強大的妖與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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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高興了。
他不禁笑了。
笑了的他開口。
現在他好想再說一次，大聲說。
鬼刀征一郎反手將空著的繁楓劍朝著身後的高空疾射。
鬼驍張手抓過那射向他，好好收在刀鞘內，已經空了的繁楓劍，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現在，在我的命，燃燒殆盡以前，」
踩在雪地裡。
對著幾乎鋪滿天空，那與災厄齊名的巨大怪物，笑著大吼的他深踩雪泥，臥持長刀，反手高舉。
他與她，怒目對敵，兵刃高舉。
而他與她，也是笑著的，心底不約而同。
看著吧，諸位。
看好吧，你們。
當今世上，
地下無雙。
這是愚弟，鬼刀慎二郎的，
我是我的媒者，雪走九尾的，
「我正是鬼刀流的當家，地下無雙，踏雪誅天仁右衛門，領死吧，畜生。」
